第三百零一章 長遇自安

第三百零一章 長遇自安

褪去了天帝華服錦衣,卸去了多餘的修飾,一身白衣素服,如瀑的黑髮流瀉在身後,眉宇間儘是滄桑,像是顛沛流亡的失魂人。

「你們先離開這裏,我想跟長樂單獨說說話。」靜默了好一會兒,羽光才緩緩的這樣說道。

風琴斂了斂黯淡地目光,轉身蓮步輕移走遠了些,桑雪也乖乖的退到旁邊去了。

也不管地上臟不臟,羽光倚了那株落了葉的楓樹坐了下來,然後兀自盯着這埋葬的長樂的地方的發獃,良久沒有動作。

「長樂。」話到嘴邊曲折幾彎卻到底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如果當初沒有答應來到非白魔君的魔族學校視察,會不會就不會遇到她,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不會以長樂之死來終結所有的事情?

初識得她時,只覺幼稚又弱小還是個雜血脈的狼崽子,便不甚在乎。

結識得她時,只覺得她隱忍又忍耐,性子跟自己有幾分相似,不喜言談,但是卻在熟識的人面前表現的源泉活水般生動,像是在他心裏淙淙流淌。

喜時,便覺得她一切都好。

惱時,便覺得她不解風情。

直到離開的時候,他方恍然,有些人在她的生命里出場時就編好了編號,排好了位置。

「寶寶在南海,墨痕照顧的很好,你不用擔心,他都不給我去看他,說是等他成年後才能放他出來,等他出來的時候我再帶他來見你。」

也許,這能夠與她得一個寶寶,便已經是長樂給予他最美好的禮物了,身後的楓樹豁然起了生機,便任性抽出枝葉來。

「長樂,你所眷顧的人族各般安好,前不久收到了海濱白澤的消息,安慕希很好,那蘇素也與非白魔君走到了一起,墨痕和精靈族我在一日,便會護一日周全,你放心。」

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肯定是故意的,我沒攔着你也沒去尋你,你不會怪我吧?我知道,你喜歡自由。」

良久后,風琴許是放心不下,忍不住就走過來看看,平日裏素是喜潔的蒼耳竟會直接坐在地上,面上的頹意是她從未見到過的。

看到這個情狀風琴也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闖入確實就顯得有些困窘了。

「天帝,我見這裏多寂寥,不如我在這植些花卉吧。」還沒等羽光應答,風琴一揮手,這墓地周圍便興起盛開了許多鮮花,纏繞成簇或是枝蔓蜿蜒。

羽光聽到風琴跑過來自說自話,神情斷然凜冽了下來。

「不用了,撤掉,走吧。」說罷羽光便站起身來,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聽到他這麼說,風琴慌忙把這些花兒給撤了,歸於原本的樸素簡單模樣。

桑雪也在傍晚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暮色漸晚夕陽斜,推開小小的樹門,室內冷清寂寥,樹屋裏的陳設一如往常,沒什麼生氣,只留他一個能有什麼生氣?物是人非事事休罷了。

族長晚上不放心特地來找了他,說是白天幾位大人物跑過來,問問發生什麼事情,但是桑雪說他們只是過來掃墓而已,沒發生什麼特別的。

說來好笑,族長說經歷這麼番遭遇,桑雪長大了,耐得住寂寞了守得住心了。哪裏是什麼守得住心,不過是在這經年歲月里不忍長樂孤單罷了,畢竟他們說好要一直一直在互相依靠的,墨痕說等稍稍年紀大了些,李佑寧寶寶就可以過來看長樂了。

年紀大就特別愛絮叨,桑雪了解族長,所以也就任憑他這麼說。

將樹屋的門和桌椅統統擦拭了一遍,地板上也來回拖了拖,給族長倒了杯水,解解口渴,白鬍子都拖到地上了,依舊是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族長,您慢慢說,我不急。」忙碌完之後桑雪恭恭敬敬坐在旁邊的小矮凳上,乖巧的模樣甚是討喜。族長看着他忙忙碌碌的動作,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樹屋裏明明已經是纖塵不染了,他還忙的不停,無非是找點事做,要麼就是怕跟自己聊天。

這孩子真是變了,以前他是最喜歡纏着自己玩耍的。

「要不,我給您找個伴?」他們精靈素來不與外人交往,桑雪為這個人族也吃了不少苦頭了,還是要合群點,才不會顯得孤零零的很可憐。

「族長,我沒關係的,我在這裏挺好的,我會潛心修行的。」知道族長是個什麼意思,桑雪靦腆地笑了笑。

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孩子真是拗的很,果然精靈和人族打交道就是精靈吃虧,不過是一世的凡人,因緣際會怪不得別人。

「好吧,你覺得好就行了,有什麼事情就來找族長。」

「是,族長。」

族長又待了半晌,跟桑雪扯了好一會兒,方才起身出去。

又是百年後……

精靈族裏最近出了件怪事。

自從建業神樹離了原本的樹屋,搬到了埋葬凡人墳墓的地方之後,怪事就發生了。周圍的精靈族人說是常常能在那裏聽見奇怪的聲音,但尋其而去卻什麼都沒發現,真是奇了怪了,問建業神樹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時間長了也就沒什麼精靈敢到那片區域去了。

桑雪也知道是個怎麼回事兒,但是他也是有苦難言,畢竟這個他也解釋不清楚,難道他種的紅楓會說話了他還得一個個告訴?而且這紅楓不過百年也沒有化生精靈的跡象,只是,時不時地會竊竊私語而已。

是的,竊竊私語。

一株樹木里怎麼會化生兩個樹精,正是因為對這個感到奇怪,所以他才搬家搬到了這墳墓附近。

私心裏以為會是長樂,但是又覺得不太可能。

最過分的是,這樹里說話的時候總是躲着他,每次他靠近的時候就停止了,不靠近的時候隱隱約約又能聽見,折騰的桑雪也覺得很煩。

日子就這麼湊活着過,還能把樹砍了不成。

桑雪一直默默守候着,李佑寧寶寶也有小兩百多歲了,距離他過來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墨痕寫信告訴他的,這是最讓他歡喜的,他最想做的就是等在這兒等到墨痕和寶寶一起過來。

越是臨近,提筆寫的書信也就越多,頻頻催促着想讓他們早點過來,但是墨痕總是不回他書信。

九月初秋,還未楓紅似火。

李佑寧來了。

金色的陽光鋪灑下來的時候,桑雪依躺在楓樹下嗅着秋日的氣息,靜謐美好。

一個少兒郎蹦蹦跳跳的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前,驚的他忽然坐了起來,少兒郎的身後跟的正是那個樸素衣衫中年大叔樣的墨痕,不知道是不是桑雪的錯覺,他怎麼覺得墨痕好像有些年輕了。

但是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這個少兒郎的身上,既然是墨痕帶過來的,想必就是那個孩子了。

「這,你,你還記得我嗎?小時候你總跟我搶電視看來着的!」桑雪走到他的身邊,這孩子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了。

「不記得了。」李佑寧狡黠地笑了笑,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兩顆小虎牙格外的明顯又可愛。頭上長了兩隻金粉色的角,很是可愛。一雙眼睛黑色的瞳仁閃閃發亮,小臉簡直跟長樂一模一樣,頰邊還有個淺淺的梨渦,身上穿着的奇特的銀色的絲織物,看起來輕薄柔軟。

望着他這個樣子,桑雪真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你跟你媽媽真像。」像是感嘆般的說出來,覺得嗓子和眼睛都艱澀的不行,心裏的情緒愈發的堵塞難過。

「你瘦了。」墨痕插了一句話,說的是桑雪,桑雪不由自主的也撫上了自己的臉頰,以往豐潤雪白的小臉是沒有了,許是經過歲月催拂,輪廓也變得深刻了。

「這是成熟的標誌。」故作老成的語氣,有些引人發噱。

「我媽呢?我媽呢?」李佑寧聽到說到長樂,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

桑雪疑詢的眼神對上了墨痕,好似在說難道他還沒有告訴他嗎?墨痕卻撇開了臉。

李佑寧的眼神在兩人之間的左右逡巡,似乎很是不解。

「在這裏。」

「哈?這裏只有兩座墓啊?對了,你怎麼住在墓地里?」

「你媽媽,在這裏。」說着用手指了指。

……

一時之間,整個精靈族的樹木皆是血染般殷紅,李佑寧怔怔地站立在原地,動也不動。

墨痕和桑雪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媽,你騙我。」啞著嗓子指責的話卻充滿了委屈凄苦的味道,眼淚都在眼眶裏拚命打轉。

那株紅楓的葉子無風自起,刷拉拉聲音有些莫名的急躁,彷彿在拚命述說着什麼。

一點一滴落了下來。

「你知道我有多想見到你嗎?父親都經常來找我,可是你呢?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原來你早就沒了,沒了!」聲聲控訴聞之俱是催淚。

周圍寂靜無聲,李佑寧站了許久,終是不忍再待在這裏,心灰意冷之際欲轉身離開。

突然,從楓樹里躥出了個微白幾近透明的身影迅速沖向了他,穿過他的身體之後就迅速消失了不見了,淡淡地味道像極了幼時他在母親懷裏嗅得的味道。

伸出手欲要留住些什麼的時候,卻發現什麼也沒有,失望之餘還以為是自己是出現了什麼幻覺。

但是卻奇特的聽見了句微帶些惱恨的話,只聽得她說:「推我幹嘛!」

後來,李佑寧通過桑雪才知道,自己的媽媽跟自己最愛的人埋在了一起,他的名字叫做林景安。

長樂一遇景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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