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

?轟——!

一聲驚雷在天際炸響。

隨即,一道又一道電蛇強行撕裂黑暗的天空,每撕裂一道就會伴隨着一陣炸耳的霹靂。

天空中似乎有什麼在翻滾,黑隆隆的一團一次又一次撞擊,瓢潑大雨瞬間席捲整個世界。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瓦檐、地面上,「嘩嘩」的豪雨聲幾乎掩蓋了華麗宮檐下的慘叫。

「都已經這麼長時間了,怎麼還沒有生出來?」身着明黃的九五至尊在御書房中走來走去,帶着焦急質問身邊女官。

「啟稟皇上,婦人生子皆是如此,更何況身懷龍子的賢妃娘娘。皇上還請安心,神佛在上,必會保佑龍子及賢妃娘娘平安。」女官連忙跪在地上回答。

其他人見之,也一起跪伏在地,口稱:「神佛在上,必會保佑龍子及賢妃娘娘平安。」

「夠了!」就在勝帝準備發怒的當口。

「哇——!」

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伴隨着一陣雷聲劃破天際。可惜遠在御書房的皇帝沒能聽到。

但不久就有人飛步來報,「報——賢妃產下一子,母子平安。」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龍子降生,天下平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聽到喜報聲,眾人連忙齊聲恭賀。

當今天子頓時轉怒為喜,袍袖一揮,立刻便往瑞華宮走去。

而此時,瑞華宮的內室中卻跟外面的歡天喜地成巨大反比。

靜,除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再也沒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負責接生的女官抱着懷中嬰兒,一臉呆怔,仔細看可以看出她懷抱嬰兒的手臂正在發抖,而臉色也是鐵青一片。

室內幫助嬰兒剪臍帶、清洗的宮女們沒有一個說話,一起看着接生女官,面色似乎隱含恐懼。

「紅/袖,是男孩還是女孩?」剛生完孩子喘過一口氣的賢妃還沒有注意到室內奇異的氛圍,一睜眼就追問貼身侍候的宮女。

「是皇子,娘娘。」跪在床沿為其清理的宮女顫聲回道。

「皇子!」被生產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賢妃眼睛頓時亮了,「快!快把本宮的孩子抱給本宮看看。」

「娘娘,你現在身體還……」紅/袖想要阻止。

「皇上駕到——」

「皇上!」賢妃娘娘聞天子親臨,心中更是喜悅萬分。聽紅/袖說在她生產的時候,皇帝就在御書房等候。如今她孩子剛剛產下皇帝就來了,這對她來說是怎樣一份榮寵?也顧不得產後身體虛弱,掙扎著就要爬起。

「娘娘,您……」

「奴婢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人全部拜伏下去,包括正抱着皇子的女官。賢妃也在床上伏身,表示恭迎。

「愛妃快快請起,你辛苦了,快讓朕看看朕的四子。」當今天子皇甫勝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前扶起賢妃,隨即向女官招手,示意她把皇子抱上前來。

皇甫勝在床沿坐下,賢妃不敢全身靠坐床頭,一手撐被,也迫不及待地望向女官。

那就是她的孩子,她的希望。

聽,多有力氣的哭聲。這證明她的孩子健康強壯,將來也更能成為她的依靠。

接生女官抱着孩子,一步步向當今天子靠近,越是走近,越是抖得厲害。

孩子的哭聲越發急切,剛來到世上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大聲哭、大聲嚎。

近了,越來越近了。

皇甫勝等不及女官如此磨蹭,乾脆站起身來伸臂強行接過自己的孩子。

這個孩子,這是他和他特別選定的賢妃的孩子。除了第一個皇子,從來沒有哪個孩子出生叫他如此期盼過。他希望這個孩子將來長大可以保護他的弟妹,他甚至早早就為他想好了名字,跟他的兄弟們一樣,都跟美玉有關,而他是最堅硬最美麗的那……

「這是什麼?!」皇帝的怒吼聲響起,不敢相信自己在襁褓中看到了什麼。

「朕的皇子呢?這是什麼妖魔鬼怪你們也敢把它……!」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眾宮女一起跪下哭喊。

接生女官跪行一步,拚命磕頭道:「奴婢不敢欺瞞皇上,這就是、這就是賢妃娘娘所出之皇子。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女官三兩下生生把頭磕破。

滿屋宮女更是跪伏在地只知求饒,因為她們知道她們的命很可能就過不了今夜。

「皇上……,我的孩子……」賢妃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顫抖著嗓音想要看孩子一眼,又不敢逾越。

皇甫勝騰地轉身,眼看賢妃,滿臉怒火。舉起手臂中襁褓就要往地上摔下。

「轟——!咔——!」

一道極為驚人的雷電在屋頂炸響。

皇甫勝手一抖,懷中襁褓落到厚厚的棉被上。

包裹嬰兒的小錦被鬆開,皮膚還沒有長開的嬰兒團在被中哇哇哭泣。

紅通通的小身子,紅通通的小手小腳,紅通通皺巴巴的小臉……

「啊啊啊——!」賢妃看清襁褓中嬰兒,當即慘叫一聲,嚇昏了過去。

皇甫勝一臉厭惡,揮袖就走。竟是連一眼也不願再望哭得聲嘶力竭的小小人兒。

皇帝離去,滿屋子宮女沒有一個敢立刻起身。她們在等待,等待生,還是死。

接生女官抬起頭破血流的秀麗臉龐,狠狠瞪向床上嬰兒,眼中射出無比怨毒的光芒。你這個惡魔,一出生就要害人!天子府中生出如此醜陋怪胎,不管是瞞還是殺,負責接生的她必死無疑。

「哇——哇——」

床上小人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哭,也只能哭。

哭得皺巴巴的小臉更加皺巴巴,哭得眼睛嘴巴鼻子全都看不見,只能看到小小的臉上比常人隆起的眉骨,及從眉心以人字形分出的兩道血紅胎記,這兩道血紅胎記劃過內側眼角一直延伸到耳下。

不久聖旨下,當夜為賢妃接生的一干宮女,只要看到皇子的,包括接生女官在內共十一人全部被杖斃。理由為她們受陰人賄賂,施咒詛咒皇子,最後更在接生女官屋中搜出寫有賢妃生辰八字的稻草人,稻草人隆起的腹部上畫了一張極為醜陋的臉。

三個月過去,在禮部大臣的催促下,當今天子終於給他的四子賜名,名曰:桀。

桀,同傑,更有醜陋兇惡之意。

在得知自己的孩子被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后,賢妃數度哭暈了過去。

她的孩子不再是她的希望,不但不是希望,現在更絕了她所有盼頭。

一天又一天過去,往日寵愛她的皇帝再也不至。

多少嬪妃假借慰問之名,跑來看她生出的異相之子,嘲笑她失去皇寵。

賢妃在日益寂寞、痛恨、妒嫉中度過。

因為生了這個孩子,皇帝不但不再召她侍寢,就連一些皇家宴會也不再宣召。

她見不了皇帝,就沒辦法再受寵。沒辦法受寵,她就沒辦法再受孕,更不可能再生出保障她地位的皇子。

如果沒有他該有多好。

如果他一出生就死掉該有多好。

如果他在她懷孕的時候就流掉該有多好。如果這樣,也許她的陛下反而會因憐惜她失去孩子而對她更好,也許更能藉此扳倒那個討厭的女人。

可如今這些都成了夢。

他,就在那兒。

不能殺,也不想留。

紅/袖沒有死,被她保了下來。因為孩子總要有人照顧。皇帝當時沒殺他,出於種種理由,他就不能再殺他。畢竟,那好歹是他的種。

當紅/袖看出她想那孩子死時,紅/袖提醒她:您不能動他。誰都能動,您千萬不能動。如果讓別人知道您……,被人借口參上一本,就算皇上也想他消失,可那畢竟是天子之子,他死了,就一定會被追究。到時無論是您,還是您的父親都會受到牽連。所以您可以不養他,但不能殺他。

賢妃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明明原本最容易被人暗害的孩子,如今卻成了這宮城內最為安全的皇子。

她恨哪!

所有人都知道賢妃生出了一個讓皇帝厭惡的醜陋兒子,更為了他取了一個完全和兄弟們不一樣的名字。那樣的名字聽了就讓人毛骨悚然。

這樣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醜八怪,就算讓他活着又能有什麼威脅?相反讓他活着,反而會絕了賢妃的路,斷了言家的想頭。

所以,皇甫桀在皇宮中活了下來。在他娘痛恨的眼光中、在他皇帝爹的忽視中、在宮女太監厭惡的神色中、在嬪妃皇子皇女們的嘲笑中、在冷言冷語中、在飽一頓飢一頓寒暑困苦中、在有意無意的虐待欺負中,活了下來!

皇甫桀還是一個懵懵無知的小孩子。

他活着,可是活得很悲哀。

可他不懂得什麼叫悲哀,他只知道被打了會疼,被罵了會難受,被餓了會頭昏眼花走不動路。

一開始他還會跟人哭叫,叫娘叫紅/袖,叫人救他。久了,他就知道叫了也沒用,反而讓人更討厭他。

他想,最討厭他的應該是他娘,其次就是負責照顧他的紅/袖。然後依次下來就是她娘宮中的宮女太監,然後就是他的兄弟姐妹們,當然還有那些兄弟姐妹的親娘們。雖然他沒有見過他們,但是據說和他從未見過面的父皇一樣,都非常討厭他。

哦,對了,他外公也非常嫌棄他。紅/袖甚至沒讓他上前,據說是他外公的男人遠遠看了他一眼,就皺起眉頭找他娘去了。

今年他五歲了。

五歲前的事他記得不多。五年的經歷只讓他牢牢記住了一件事情,就是不能哭,尤其不能當着人的面哭,越哭就會越倒霉。

已經過了中午,他還沒有吃到中膳,早膳似乎也沒吃到,照顧他的宮女太監不知到哪裏去了。

紅/袖一般很少管他,把他丟給一個宮女一個太監照顧。而這一對宮女太監一開始還曉得喂他飯吃,時間久了,發現根本沒有人管他的起居,也就有意無意地疏忽了。慢慢的,本該屬於他的飯菜也就到了這兩人的肚子裏。

他聞到了香味,從他娘休憩的外屋傳來。

他想了想,摸摸癟癟的小肚子,決定去屋裏看看。有時候運氣好,屋子裏沒有人,而桌上卻會放些好吃的點心。

今天他的運氣似乎也不錯。他娘在屋裏,可是似乎已經在榻上睡著了。

點心就放在榻前的小几上,他只要悄悄走過去,悄悄拿起一塊,應該不會有人發現。

偷偷的,一步一步挪到榻前,迅速抓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裏,往後退了一步。

他娘沒醒。他還是安全的。

美味的點心還沒給他嘗出味兒,就給他囫圇吞棗咽了下去。

舔舔嘴唇,吃了一塊點心的他更餓了。

再一塊,不會給發現的,不怕,快點!

「你在幹什麼!」

一道尖銳的斥責在他耳邊響起,嚇得他失手打翻了小几上的玉瓷盤。

「來人哪!你們都幹什麼去了!讓這孽子進來竟然沒一個人知道!」

呼啦啦,也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了三四個宮女太監,紅/袖也出現了。

賢妃一把抓起榻上的竹扇,遞給紅/袖道:「你怎麼教他的?竟然讓他跑到本宮榻前偷嘴?」

「紅/袖該死。」紅/袖連忙跪下,接過竹扇道:「是紅/袖沒有管教好四皇子,紅/袖願意受罰。」

「受罰?為什麼你要受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天本宮就要讓他知道犯錯要付出什麼代價!春蘭,給本宮掌嘴!」

脆生生的一聲「是」,一名宮女走到皇甫桀面前。

皇甫桀獃獃地看着面前宮女,當看到對方手掌向他臉上擊來時,他緊緊閉上了眼睛。

宮女每在他臉上打一下,他的母親就在旁邊教訓一句:「這一巴掌是教訓你作為皇子的禮儀。」

「啪!」

臉上火辣辣的疼。皇甫桀不敢摸臉,也不敢哭,更不敢躲閃,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做這些事,他娘會更生氣,到時候他受的教訓會更多。

「這一巴掌是教訓你堂堂皇子竟然學人偷嘴。給本宮狠狠地打,教訓這個饞嘴的東西!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偷吃!」

「啪!啪!」

嘴角有血流了出來。皇甫桀被打得身體往下一撲,倒在了地上。

賢妃見之,命太監扶起皇甫桀,讓宮女春蘭打完十個耳光。

十個耳光還沒打完,皇甫桀終於疼得哭叫了起來。他也想忍住,他也想不再惹人討厭,可他實在很疼,而他哪裏也逃不過去。

賢妃聽他哭叫,看他那張哭得變形的臉,眉頭越發皺緊,眼中神色也越發厭惡。

「紅/袖,你給本宮聽好,兩天內除了水不準給他飯吃!叫人看着他,不準讓他走出他房門一步!」

「是,娘娘。」

「他如果不聽話,還敢哭叫,你就拿本宮的賜下,替本宮好好管教皇兒。」

「是,娘娘。」紅/袖握緊手中竹扇,這就是賢妃賜給她教訓皇子的權力。

天晚了,餓得受不了的皇甫桀從床底下摸出一隻銅做的調羹,開始挖牆角。

屋內沒有人給他點燈,黑漆漆的。

不過沒關係,他習慣了。而且他也不曉得晚上必須要點燈,他以為晚上就應該是這樣。

挖著挖著,他就沒力氣了。

可是如果不挖,他就要兩天都吃不到東西,如果不趁著現在還有點力氣,等下就只能躺在床上硬等時間過去。那種感覺太難受。他已經嘗過一次又一次,如果能逃過,他也希望逃過。

手指摸到什麼,皇甫桀拈起那軟軟的東西,塞進了嘴裏。

不好吃,但至少算是吃的。

這是他的秘密。餓出來的秘密。

他把他在花園中抓到的一些蟲子,尤其是這種軟軟的、斷開來能變成兩隻的蟲子連泥巴一起偷偷藏在了他房間的牆角里。

只要挖開一塊磚頭,那裏藏着他度過飢餓的各種寶貝。有蟲子,也有一些其它亂七八糟的吃的。

幾次下來,這裏的東西幫他度過了很多次這樣的懲罰。所以他收集得更勤。

大約過了半年多,一天,他被人帶到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房間內。

那天他娘宮裏的宮女太監把他好好收拾了一番,梳頭髮的時候拉斷了他很多根頭髮,給他穿上了一套紫色的棉襖棉褲,看起來很精神。

他到的時候房間內已經有很多人在。每個人都看着他,就好像已經等他好久一樣。

就在他一個一個去看這些陌生人時,有一個小孩子突然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叫鬼來了。

「有鬼啊!娘,娘,我怕,我怕!」

坐在這個大哭的小孩身邊還有一個看起來也只有五六歲的孩子,那個孩子看着他,眼中也有驚慌和害怕。

比他稍大一些的孩子們圍了過來。

屋裏的大人喝退了孩子們,皺着眉頭看着他,不住搖頭:「皇子異貌,不是好兆頭啊。」

這大人說的聲音雖小,還是給幾個大孩子聽見了。幾個大孩子互相看了看。

就這麼一次。後來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被允許再次跨進那座大屋子裏一步。

聽照顧她的宮女冬梅說,他好像把皇帝最疼愛最寶貝的么子給嚇壞了,而且還嚇出了病來,連續發了兩天高燒。

為此,皇帝大怒,叱責了提出讓四皇子去太書院讀書的一品驃騎大將軍言凈。當然叱責的理由是另外一個。

不光皇帝大怒,他娘也氣得不得了。

除了兩天不給他飯吃,還讓紅/袖用竹扇在他背上抽打了二十下作為嚇壞六皇子的懲罰。

後來更是親自到六皇子的母妃德妃那裏賠禮道歉。回來后,不知為何又對他發了一通火,氣急了還拿頭上的釵子戳他的眉骨。

眉骨處的皮膚被戳破,流了血。

六歲的皇甫桀踮起腳尖站到銅鏡前,自己也伸手戳了戳自己的眉骨。

為什麼不能消下去呢?

他娘戳過,還用板子壓過,紅/袖也用布在他頭上纏了好久,綁得緊緊的,可是都沒有用。他的眉骨還是比常人高。

他雖然小,可是他也明白如果沒有這個隆起的眉骨和他臉上的胎記,也許他娘還有紅/袖他們就不會那麼討厭他。而他的弟弟也不會看到他就嚇得哭起來。

「砰!」

他用額頭撞牆,希望能把眉骨撞平一點。

「砰!砰砰!」

血跡印到了牆上,留下了一個個紅色的小圓印。

聽說他的哥哥們來找他玩的時候,他有點懷疑,也有點害怕,但同時也還有那麼一絲絲盼望和高興。

他的哥哥們。

除了那天在大房子裏看到過他們一次,他似乎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些哥哥們。

而除了那天,他也從沒有踏出過這座宮殿一步。

紅/袖把他帶到了他的哥哥們面前。

當他的哥哥們提出要帶他出去玩的時候,紅/袖不但沒有阻止,還笑眯眯地囑咐他要乖乖聽皇子哥哥們的話,不準惹皇子哥哥們不高興。

於是,他跟他的皇子哥哥們踏出了他住了六年的宮殿。

他們還找來他的幾個姐妹,說要一起玩抓鬼的遊戲。

因為他長得最像鬼,自然就由他來扮演鬼。

他的姐妹們一個個離他遠遠的,兩隻小手捂着眼睛偷偷從指縫裏看他,又似害怕又似好奇。

他覺得這樣很好玩,也用手捂住眼睛,偷偷從指縫中去看她們,還對她們笑了笑。

結果……女孩子們一片驚叫,一起躲到了哥哥們身後。

他有點難過,放下手,低下頭。

後來他開始扮鬼。

遊戲規則就是他躲進這個花園裏的任何一處地方,然後其他人來找他。如果找到他就給他一塊銅板讓他做一件事情。這叫有錢能使鬼推磨。而鬼不能拒絕,更不能逃跑。

皇甫桀躲在假山石里想他不會逃跑的,如果他跑了,以後他們大概就再也不會跟他玩了。

所以他告訴自己: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抓到他,他就一定會去做。

那天他被抓到很多次,也做了很多事情。大家玩得很開心。尤其是他的姐妹們,似乎也不再怕他,還變得笑個不停。

晚上回去,他娘難得把他叫進屋裏,讓他跪在地上低頭回話。問他今天都和皇子皇女們玩了些什麼。

他回答:

他的兄弟們站成一排,讓他從他們的胯/下爬過;

他曾經嚇哭的六皇子則讓他趴在地上做他的馬,讓他在花園裏爬了一圈。不過他沒爬動,後來六皇子下來,他才爬滿一圈;

還有脫褲子尿尿;用泥巴塗自己的臉;以及單腳跳;

完了,他說很好玩。還說他的兄弟們也玩得很高興,說下次還會找他玩。

賢妃娘娘半晌說不出話,後來像是乏了,冷笑一聲,對紅/袖吩咐道:

「以後教教他禮儀廉恥。否則他永遠不明白什麼是丑、什麼是恥,沒有反抗,怎麼會有衝突。」

學了禮儀廉恥的皇甫桀再也無法忍受每次吃別人的殘羹剩菜,或者乾脆就沒吃的。忍無可忍之下,鼓足勇氣向他娘賢妃說照顧他的太監高辛和宮女冬梅偷吃他的膳食。

高辛和冬梅被叫來問話,自然又是叫屈又是磕頭。

賢妃隨口讓紅/袖平時注意一點,說不能讓別人抓了把柄。

身為這座宮殿最大的奴頭,對情況很清楚的紅/袖不輕不重把高辛冬梅罵了一頓,又剋扣了兩人兩個月的月銀作為懲罰。

皇甫桀以為他不用再餓肚子了,可在第二天當他吃了一頓飽飯後,肚子立刻疼了起來,疼得他死去活來。

而負責照顧他的高辛冬梅,就坐在他面前,用布巾堵了他的嘴,問他:晚飯好不好吃啊?以後天天讓你吃的飽飽的。省得你去告狀。

翌日,他止了痛,向紅/袖哭訴,卻被紅/袖不耐煩地推了出去。

他鼓起勇氣去找他娘,結果賢妃反把他訓斥一頓,說他心眼狹窄、伺機報復。

之後他又被高辛和冬梅聯合起來整弄了幾次。

比如說讓他晚上睡潮濕冰冷的被褥,結果大病一場;馬桶滿了也不幫他倒,弄得他房間奇臭無比;送來的飯食不是冷的就是口味奇怪,還有明顯的臟污;冬梅幫他梳頭時,故意拉扯他的頭髮、刮擦他的頭皮;給他準備洗澡水,不是燙得要死,就是冷水,他不願意進去,他們就硬塞他;等等,都是些不留痕迹的折磨。

直到他向他們跪下,並哭着說以後再也不敢告他們的狀,並且答應以後有值錢的東西一定拿來孝敬二人後,那二人才不再那麼殷勤地照顧他。

大約又過了兩三個月,他又被叫到那座大屋子裏。聽紅/袖說這是他外公好不容易為他爭取來的,要他好好珍惜。

於是,他開始讀書識字。

他在太學里出現,他的哥哥弟弟們好像都非常高興,經常叫他一起玩,還會時不時地送些東西給他吃。

「惡!好噁心,他竟然真的吃。」老三捂住嘴。

老大一個勁追問他:「好吃嗎?」

他點點頭,把盒子裏的大螞蟻一隻只塞進嘴裏。

「怪物!」

有一次,他的大哥說要跟他比武,打得他鼻青臉腫。

然後他的兄弟們指着他哈哈大笑,說他的臉看起來比平時勻稱多了。

為此他的兄弟們讓他向大皇子鞠躬道謝,感謝他施展拳腳讓他的臉變得可以見人。

他不太願意,幾個兄弟就一起上來壓着他讓他給他大哥下跪磕頭。

幾天後,他的臉消腫了,這次是他二哥。一樣打完了讓他磕頭道謝。

「謝謝二哥為我容貌費心。謝謝二哥拳腳恩賜。」邊謝邊磕頭。

然後是三哥,還有五弟、六弟。

六弟沒什麼勁,把他推下池塘,讓他自己爬出來。看他爬出來就又再推他下去,反覆十數次,直到他爬上岸趴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就這樣,這個遊戲陪伴了他四五個月,直到給書院的先生髮現制止。

他還記得書院的先生看着他,用一種非常憐憫夾雜着厭惡的眼光看着他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人說相由心生,觀你面相也非善子。天註定你前世造孽,今世償還。可悲復又可嘆哪!」

皇甫桀不太懂先生的話,但他能明白先生的話必然不是好話。

晚上,皇甫桀拿着小銅勺在牆角挖掘。

從裏面拿出一些殘渣剩飯吃了個三成飽,就坐在地上發獃。

黑漆漆的房間里,冰冷冰冷。

已經學會讀書識字的他,不再是完全懵懵無知的傻孩子。他已經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也知道他無論怎樣努力、怎樣委曲求全,都不會討得別人歡心。

而無論他怎樣申訴他的悲慘,也不會有人來同情他,反而會嘲笑他,甚至落井下石。

他早就該死了。不,他根本就不應該出生。

可是他並不想死。他甚至不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聽到宮裏的宮女太監們經常指着他說,還不如早死了的好。

看看手上的小銅勺,一頭已經被他磨得十分鋒利。

他拿着尖銳的那頭在自己手指上輕輕戳了戳,笑了。

第二天,老二皇甫瑾發現他的椅子上有一個被油紙包着的東西,不由好奇地打開來看了看。

一看之下,皇甫瑾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而最小的六皇子在看清紙包里的東西后更是嚇得大喊大叫,立刻哭得一塌糊塗。

皇甫桀也站起身,踮着腳看。看完后,嚇得縮著身子發抖。

一隻小項圈從紙包中掉出,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半晌后,「誰?是誰幹的!」叫起來的是老三。

脾氣暴躁的老三聲音中甚至帶了些哭音,走過去撿起項圈,看着那堆血肉,難過得直叫:「這是雪兒的項圈,這、這是我的雪兒?誰?是誰?臨意,快,你回去看看雪兒還在不在,快啊!」

叫臨意的伴讀飛快衝了出去。

先生看不下去,讓人先把被剝了皮的血肉收了起來。

一炷香后,臨意返回說是怎麼都找不到三皇子的愛犬雪兒。

三皇子當場就毛了,抓起二皇子的衣襟就問他怎麼回事。

太書院一片大亂。

先生制止,三皇子不依。二皇子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又把眼睛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打個哈哈,走過去安慰三皇子,說自己一定稟明父皇,定要查出兇手嚴辦。

皇甫桀就像往常一樣被忽視了。

後來罪名不知怎的就安到了他頭上,皇帝讓賢妃嚴懲。

皇甫桀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他罪證確鑿,而是因為他們必須要有一個兇手,而且還是大家都認同的兇手。他正好是最適合的。

他只說了一句不是我,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口。

被賢妃嚴懲后的皇甫桀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傷愈後去太學院又被三皇子找借口打了他一頓。不過並不是很厲害,也許他的三哥自己也不認為兇手會是他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

十歲時,也不知道他是開竅了,還是每天花在讀書上的時間比別人長的緣故,很多先生在課堂上提出的問題,他都可以理解並解釋。可是先生卻從來沒有問過他。

這天,先生隨意問了大家一個問題——米從何處來。

八歲的六皇子答:從御膳房來。

九歲的五皇子答:各處地方上貢上來的。

十二歲的三皇子答:是採辦出宮花銀子買回來的。

十三歲的二皇子答:是地里種出來的。

先生在問過四位皇子后,又問了大皇子。

「殿下,你可知米從何處來?」

同樣十三歲,只比二皇子大了一個月的大皇子,在輕輕掃了一眼二皇子后,故作驚訝地道:「先生莫開玩笑,米當然從田地里來,就算我是皇子,也知道這個常識。」

先生微微點了點頭,似乎頗感欣慰。

「好,很好。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不愧我大亞皇朝未來的國之棟樑,小小年紀就已熟知民間事情,可見你們二人平時也很用功。不錯,不錯。」這個問題他曾拿去問過很多貴族子弟,十有八/九竟不知米從何處來,實在讓人可嘆復又可悲。

大、二皇子臉上都帶了些得意之色。

「米是百姓們種出來的。」一道有點沉悶的聲音響起。

眾人回頭一看,竟是在課堂上從未發過言的皇甫桀。

「如果光有土地,沒有百姓耕種,糧食也不可能像野草一樣長出。如果天時地利都有了,老百姓也肯辛苦勞作,但如果貪官污吏橫行、朝廷**,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辛苦耕作的糧食必須大部分上繳,他們過不下去了,就會反抗,他們一反抗,沒人種糧食了,我們也就沒有米吃。同樣的,如果發生戰爭,我們一樣沒有米吃。換句話說,一定要有人來種糧食我們才有米吃。所以米是百姓種出來的。」

先生周禮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只是盯着他看。

一開始他還有點害怕,可是後來他卻有了些小小得意。其實這些他也不是很懂,但是他曾經在讀書時無意間問過侍候他的太監,然後那個太監告訴了他這些事。

「咳,下面我們來溫習一下今天課上講的內容。」周禮拿起書本,開始向皇子及陪讀們隨意提問。

皇甫桀等了半天沒有等來讚揚,不由有點失望。不過他那張被稱為難看的臉,很難看出真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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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蠢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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