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種叫水的酒

第五十七章 一種叫水的酒

不出老刀所料,沈山人的屍體藏着和蘇員外相似的秘密。正因為這二幅神秘的紋身,導致蘇員外和沈山人慘遭毒手。

老刀聚精會神處理沈山人屍體深處的硫磺。

從蘇員外到沈山人,老刀跑馬燈似地連軸轉,就算鐵骨錚錚的漢子也吃不消,但他必須和時間賽跑,屍體上的硫磺不清除,傷口越快腐爛,刺青的紋路越難還原。

這個死胡同,平日除了難得一見太陽外,清爽乾淨。不想有朝一日,這裏竟成了陰森森的殺人地獄。

一隻蝸牛沿着牆縫努力向上移動,或許它見證了衚衕里發生的一切,知道兇殺案的來龍去脈,可惜的是它不能開口說話。

有人急沖沖跑進死胡同,差點和蒼耳撞了個滿懷。

「海裳。」

「蒼耳哥哥。」

倆人互相招呼。

蒼耳見是海裳,深感意外,海裳現是雲道牌捕快,雲道牌捕快跟隨牌頭扁擔完成當日的巡邏后留守巡捕房,海裳怎麼跑到殺人現場來了?

時間退回到今日午時三刻。

海裳等雲道牌捕快巡邏至酒池,又遇到前來酒池賣酒的沈山人。

蒼耳攜海裳首次出巡,同一地方,沈山人撞疼海裳,海裳和沈山人起過爭執。后回巡捕房,海裳埋怨蒼耳不幫她教訓一下這個自以為是的山人。

蒼耳跟海裳說,沈山人非同常人,激烈的衝撞中,沈山人懷中沒有泥封的滿滿一壇酒絲毫未損。高手在人間,隱藏不露的高手數不勝數,問題是沈山人落拓的樣子與他深重的定力格格不入。不僅如此,沈山人還要把酒賣進酒池,太不符常規。

眼下海裳見沈山人進了酒池,朝扁擔眨了一下眼睛。海裳和他相處時間不久,卻有某種默契。扁擔看懂了海裳目光中的深意,知道海裳要跟蹤沈山人。他指指海裳身上的巡捕服,意思太搶眼,一跟進去就露餡了。

海裳朝扁擔打了個手勢,表明會見機行事。扁擔點了點頭,帶領手下捕快繼續巡邏。

海裳留了下來,不動聲色跟在沈山人後面,進了酒池,她和沈山人隔着一段距離。

大堂里一片嗡嗡之聲,酒客們交頭接耳,都在說一段婦孺皆知的酒池往事:酒池車輪戰。

經此一戰,酒池的名氣更上一層樓,四海之濱慕名者無數。隨着老掌柜成為飛錢幫東龜,執掌了飛錢幫四分之一江山,酒池生意一度達到巔峰。

天有不測之風雲,飛錢幫一夜之間蒸發,酒池生意跌落神壇,一段時間,人們提到酒池車輪戰三緘其口,忌諱莫深。

風水輪流轉,當年斗酒三位當事人:胖如水桶杜三爺、瘦成擔扁擔、高如竹竿竿子,搖身一變,成為新京師巡捕的三大牌頭。每個大街小巷,都有人將「胖如水桶瘦成擔,高如竹竿短如刀」這句話掛在嘴邊。

沈山人見大堂酒客雲集,扯開嗓門叫賣:「賣酒啦,賣酒啦,賣無憂無愁之酒。」

酒客哄堂大笑,有人竟把賣到美酒雲集的太白酒樓,正是瞎了眼。

海裳見酒客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山人身上,悄悄走到一角,坐了下來。

酒池夥計見是沈山人,也懶得趕他出去,新掌柜發過話:「如沈山人進來賣酒就讓他賣,酒池處處碰壁,才會讓他死心。」

「老頭子,何為無憂無愁之酒?快與本少爺道來。」席間,一個錦繡衣衫公子羽扇一指沈山人。

沈山人聽到有人問酒,來了精神,一看是位公子,有點失望,毫不客氣地道:「你等紈絝子弟豈能品味此酒的奧妙。」

公子一張小白臉氣得鐵青,眾目睽睽下,被這草野山人搶白,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有錢壓死人,「啪」的一聲,公子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壓在桌上,道:「看清楚了,這是江北最大銀庄『寶字型大小』的銀票,整整一百兩。本少爺這一百兩銀子換你懷中這壇酒。」

「寶字型大小銀庄」「本少爺」原來這少爺是寶字型大小銀庄的少莊主。

沈山人不吃這一套,喃喃道:「此酒形同於水,爾等如何識貨,只怕折殺了你的百兩花銀。」說着轉身,不再理睬這位寶字型大小少莊主。

「形同於水」此話竟出自一個賣酒人之口,驚世駭俗。從來只有自賣自誇的生意人,哪有自貶身價的販子。

少莊主惱羞成怒:「你換也得換,不換也得換。」當下攥起那一百兩銀票,手一揚,銀票抖得筆直,箭一般射向沈山人。眼看銀票就要擊中沈山人脊背,沈山人一個踉蹌,銀票竟從沈山人的肩頭穿越過去。

一擊落空。有人私下譏笑:「少莊主這一手太蹩腳了。」正嘲笑間,飛過沈山人肩頭的銀票忽然掉轉頭,一個回馬槍殺向沈山人面門。

突起變故,寶字型大小少莊主果然有二下子,剛才對少莊主不屑一顧的酒客趕緊止口。

沈山人面不改色,拍了一下懷裏的酒罈,壇中飛起一支酒柱,擋住銀票。銀票穿過一半酒柱,票面濕透,軟耷耷飄落在酒罈上。

酒客熱烈喝彩,沈山人這一手讓海裳心驚肉跳。

少莊主斷然喝道:「你這老頭,明知是水,你卻當作酒叫賣,居心何在?老糊塗了嗎?」

沈山人生氣了,吹鬍子瞪眼睛:「爾無歷盡坎坷,又怎深歆之道。」

原來此酒賣給歷盡坎坷的人喝的,只有歷盡坎坷的人喝了此酒,才會忘記人世間所有不快樂的事。沈山人的話有幾分意思。

沈山人抄起酒罈上的銀票,張口道:「區區一百兩銀子,又怎能買斷山人的畢生心血?」說完鼓起嘴一吹,銀票翻了幾個筋斗,不緊不慢飛向少莊主。

少莊主見來勢平緩,也不躲閃,等銀票飛至眼前,少莊主伸手一抓,竟然抓了空。眼前一花,銀票不偏不倚貼在他臉孔上。

這一下來得奇妙,眾酒店大呼過癮,搞不清楚這半痴半癲的山人為何身懷絕技。

少莊主扒下臉上的銀票,人們看到的是他一張氣急敗壞的臉。

難道還怕這半死半活的山人不成?少莊主二話不說,身影陡地暴長,電射而起。

沈山人晃無知覺,他的一雙眼睛盯在一個老太婆身上,這個老太婆同樣死死地盯着他,沈山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這一幕剛好被海裳看到。

說時遲那時快,半空中少莊主一個鷂子翻身,扇影一晃,扇骨已點上沈山人的酒罈,只「卟」的一聲,壇壁被戳破一個窟窿。羽扇順勢插進了窟窿之中,沒等沈山人回過神來,少莊主如穿花蝴蝶飛回原座,穩穩噹噹地坐在那裏。

酒液從窟窿中不斷噴出,轉眼漏了一大半。沈山人收回目光,肝腸寸斷。「你賠你賠!」沈山人雙眼圓瞪,目光嚇人。

少莊主洋洋得意,伸出舌頭舔了舔扇頭上的酒漬。突然,少莊主的笑容僵住,彷彿平白無故被人抽了一巴掌,說不出的難看。他雙眉緊湊,高舉羽扇,指著沈山人說不上話來。

沈山人幸災樂禍,道:「你小子死心了吧?喝山人的酒還欠火候!」

少莊主哽咽:「你……這簡直是……」

沈山人不用他說出來也知道,接下去肯定是個「水」字。酒罈中原本就是水。

少莊主眉頭漸漸舒展,臉上竟然蕩漾起笑容,一種心滿意足美滋滋的笑容。好像他剛才舔到的不是水,而是舉世無雙的好酒。

「這簡直是皇母娘娘的蟠桃酒。」少莊主終於說出完整的一句話。他意猶未盡接着道:「先生之酒清香脫俗,回味無窮。今朝品有幸之,感恩涕零。」

此言一出,眾人瞠目結舌。剛才還在罵沈山人老糊塗,一轉眼稱人家先生。這畫風變得令人猝不及防。

沈山人見酒少了一大半,心痛的要命,不料少莊主一番讚美的話,將他的意識擊得支離破碎。

海裳一旁心想:平淡如水的酒被少莊主喝出萬種風情,這紈絝子弟也是性情中人。此刻,她對沈山人有了一絲莫明其妙的同情。

少莊主仍在喋喋不休:「酒池珍藏佳釀,未必能比得上先生此酒。」說完瞟了酒池夥計一眼。

酒池夥計見少莊主把沈山人的酒說得神乎其神,不免動心。他恭恭敬敬對沈山人施禮道:「不知先生是能否賞賜小的一口酒。」

沈山人對夥計並不反感,他從窟窿里接了小半碗酒遞給夥計,苦笑道:「只怕要讓你失望了。」

夥計「咕嚕」地一口喝了個底朝天,抹抹嘴巴,眼露不敢相信之色,惶恐道:「這不是酒。」

「這就對了,只有瘋子才會拿水當酒喝。」沈山人道。

沈山人顯然想錯了,因為夥計接下道:「這是仙酒,神仙飲的,我等下人怎配得的上喝。糟蹋了先生仙酒,還望先生海涵。」

沈山人傻了眼,他只當少莊主故作風雅,話說過頭了就是假惺惺。可是酒池夥計一看就是老實人,沒理由說謊。

沈山人迫不及待地將食指伸進窟窿,觸到酒液後放入口中,舔了一口,依然無味,還是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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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十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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