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突然間,她感覺一陣濕冷,竟已置身在湖水裏,她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木輪椅,木頭是可以浮在水面的,她心存一絲僥倖,可雙腿卻拚命將她往下拉。

更讓她感到慌張的是,木輪椅慢慢沉下去了,她的稻草,沉了。

她全身的血夜冰冷,她透過水簾,看到上頭一個圓盤裏頭一圈紅,張張合合,耳朵里傳來惡毒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姊姊喜歡玩,姊姊就慢慢玩吧,妹妹等會再讓人來接你。」

沈曦蘊驚恐地放開了抓着輪椅的手,要拚命呼救,嘴巴卻灌進了寒冷的湖水,她的呼救聲越來越微弱。

她的腿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想活着,好想活着,可是來不及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無助地張嘴哭喊,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她的雙腿好了,可以跑了,可是她的聲音沒了,她不在那個天地之間了,不能認命,她不甘心就這麽認命!

「啊!」

沈曦蘊猛地睜開眼,眼睛瞪得老圓,擦拭她身子的丫鬟花雨又哭又笑,嘶啞的聲音喊著——

「張嬤嬤,張嬤嬤,姑娘醒了,姑娘終於醒了!」

浴間瀰漫着白色的霧氣,空氣微微有了暖意,花雨喜孜孜地拿起皂角往皂球上搓了幾下,眉眼中的喜意越發明顯了。

沈曦蘊自從十歲那年腿腳不便後,因性子倔強,從來不讓她們上前服侍沐浴,只自己關門用濕布擦一擦了事,身上總有一股子味兒,因而大部分的月例都用來買香。

偶爾讓丫鬟服侍著洗頭髮,也是百般不耐,罵罵咧咧。

如今她毫無知覺的雙腿被張嬤嬤親手盤成蓮花座,如牛奶般的肌膚浸泡在溫水中,青絲用木簪子挽起,鬆鬆垮垮地固定在腦後,雙眸微微合著,五指清點水面,似蜻蜓點水,顯出一絲頑皮。

木桶下方的塞子拔去,引了水出去,沈曦蘊被張嬤嬤和花雨順着梯子抱了出來,放在床榻上。小丫鬟添香替她擦拭了身上的水滴,套了褻衣、中衫和外衣,張嬤嬤又親自扶着她的腰,讓她輕靠在綉著彩蝶的靠枕上,蓋上新換的百花齊放綉樣花被,這才收拾了浴間。

滿室馨香,沈曦蘊望着丫鬟、婆子忙碌的背影,卻構不到離她三步遠的凳子上的一本遊記。正當她沉吟時,一個黑影慢慢放大,她抬頭,只見長兄沈惟湛拿起那本遊記,放入了她的手中。

他順手將凳子搬到床榻前,一臉老學究的神情,道:「總算是開竅了。丫鬟和婆子們本就是伺候你的,有何好自認掉價的?」

張嬤嬤在一旁聽他這麽說,嚇得縮了下腳尖,眼神着急地望着沈曦蘊。

前段日子大少爺也提過幾次,姑娘竟把榻邊的杯子扔了過去,濺了大少爺一身,大少爺不計較,體諒姑娘腿傷了後性子古怪,可夫人卻派了人過來,大張旗鼓地把羅漢榻邊上的小桌子收了起來,因而其他姑娘又看了一陣熱鬧。

沈曦蘊自重生後就壓抑著自己的性子,內心數了三下,心裏轉了轉後,才微蹙眉,柔聲答謝,「大哥說的是,以前是小妹自個兒想左了。」

沈惟湛看了幾眼她的面容,看不出情緒的好歹來,自是拋到了腦後,深思片刻,又說:「妹妹既然想開了,做大哥的有件禮物備了許久,今日才拿出來。」他喚了丫鬟去找自個兒的書僮,把禮物拿過來。

張嬤嬤替沈惟湛倒了茶,沈惟湛指了指周遭的佈置,提了幾點建議,並讓張嬤嬤等會遣了小丫鬟過去拿字畫過來擺上。

只見一個婆子雙手推著一蓋着紅綢布的物件,足足有三尺寬。

沈曦蘊的目光落在上頭,心念一動,嘴巴動得比心裏想的都快,「哥哥,這是?」

「輪椅。」沈惟湛站起來,將紅布拿開,緊貼著羅漢榻,「有了它,你就可以出院子了,還有柺杖。」

「哥哥從哪裏得來的?」沈曦蘊作出一副吃驚的模樣。

重生前,沈惟湛就曾經送她輪椅,只是她不樂意,讓人劈了當柴火燒,到了被迫出嫁時,錢太師府的聘禮就有一輛輪椅,只是那輪椅很沉,需要兩個力大無窮的婆子才能推動,因而她有了輪椅,也逃不過他人的打罵。

如今想來,頗有一絲傷感,細想過往,家中兄弟對她確實很好,可她總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得不說,是自找的。

或許,嫡母只是性子冷,看不上她的出身,若是她放下身段,嫡母是不是就能像兄長那樣對她,甚至於不再讓奴僕使絆子?

上輩子與嫡母對着干,這一輩子重來,她不如試試走這條路,若是不行,再想其他。

「二妹妹,這輪椅的材料選用了最輕的百色木,這是波西人走海路運送過來的,正巧國子監放假,湊巧在集市上看到,這才請了匠人製造,裏頭是空心的,更加輕便,就是小丫鬟也能搬得動。」沈惟湛面無表情地推銷著自己特意訂製的輪椅,生怕沈曦蘊不接受。

「多謝哥哥。」沈曦蘊伸手摸了摸輪椅,觸手一陣冰涼,但她心中卻溫暖如春。

張嬤嬤抱起她放入輪椅中,推着她在狹小的室內走動,沈曦蘊驚喜而又誠懇地又一次道謝。

沈惟湛麵皮微微發紅,搖頭表示自家兄妹無須多禮後,便找了藉口回自個兒院子了。

張嬤嬤瞅著沈惟湛遠去的背影,不禁道:「大少爺是個好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沈曦蘊抬頭望向張嬤嬤。

張嬤嬤顧左右而言他,說起了晚上的吃食,又掰著指頭數什麽時候再去喊田郎中過來。

翌日清晨,從十歲起一旬才請一次安的沈曦蘊,早早就命了花雨服侍她梳頭、洗漱,坐着輪椅到了嫡母孫氏的院落。

孫氏聽孫嬤嬤說沈曦蘊過來請安了,原本柔和的臉板了起來,不悅地轉了轉手腕上的翠玉鐲子,不耐煩地說:「她怎麽過來了?讓她回去!」她一點都不想見到那丫頭。

孫嬤嬤只得出來傳話說孫氏還未起身,但沈曦蘊早就讓人打聽好,半炷香前,孫氏房內負責梳洗的丫鬟已然去水房取水了。

「母親還在睡,那我就在外頭等著好了。」沈曦蘊握緊拳頭,想着上輩子的自己只怕早揮袖離去,順便丟下幾句刺傷他人的話了。

孫嬤嬤尷尬地進去回話,孫氏手裏捏著琥珀梳子,正順着額頭上幾縷不乖巧的髮絲,聽了回話,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一甩手,扔向了梳妝台,剔透的琥珀梳子碰了一個角,心疼得孫嬤嬤差點叫出聲。

「行了,讓她進來!」孫氏磨蹭到用早飯才出來,見沈曦蘊未露出不快之色,反而面上掛着孺慕之情。

早飯擺上桌,孫氏仍未對沈曦蘊開口。

沈曦蘊示意張嬤嬤推著輪椅,硬是擠開了孫嬤嬤,湊到孫氏邊上,拿過丫鬟端著的盤子上的筷子要替孫氏布菜。

她剛夾了孫氏近來最喜歡吃的酸筍到她碗中,孫氏立馬輕輕一推,將碗弄倒。

孫嬤嬤上前遞過手帕,孫氏接過擦嘴,道:「今日廚娘是偷懶了嗎?怎麽一股子怪味!若是下次再如此,也就不用在府里當差了。」

沈曦蘊聽到這樣的話語,看着桌上只動了兩口的粥,將筷子放在盤子上,假裝聽不懂。按照以往的慣例,若是孫氏吃不完的飯菜是可以賞賜給下人的。

但孫氏淡淡地道:「這桌菜,扔到餿水裏頭去吧,只怕連豬都吃不得。」

沈曦蘊握緊雙拳,指甲差點戳破了掌心。她閉了下眼眸,緩緩吞下那股氣,笑得天真地道:「母親今日的衣裳和首飾真好看,就跟九重天上的仙女似的,蘊兒以前性子不好,給母親賠罪了,母親若是心中不快,就罰蘊兒吧。」

同是庶女,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一直都搞不懂嫡母為何故意只刁難她,難道是因為她的生母是個外頭的良家子?

孫氏立馬褪下首飾,招手讓外頭打掃的粗壯婆子進來,將首飾賞給了婆子。

孫氏這樣兩次不給她臉面,沈曦蘊知其深意,只得先回了院中。

在九曲小路上,遇到了三姑娘沈曦蓮,她捏著帕子,雙眸笑得眯成了縫,牙尖嘴利地嘲諷道:「哈哈,聽說姊姊剛從母親那兒出來的?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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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君大吉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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