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喝下去

體內的蠱似是正順着周小川的血液移動，五臟六腑皆蝕骨鑽心的疼，不僅嘴角，鼻腔、眼角……七竅很快被嫣紅的血浸染。

周小川猛烈咳嗽了一陣，胸口大力起伏着，目光艱難的從蘇一身上挪到晏盡廷身上，繼而又看向遠方的盛桃花和唐鈺。

他抬手，顫抖的抓住蘇一的手腕，從她手中取過裝着桃花情絲的容器，將容器的蓋子打開。

裏頭七縷髮絲一樣的東西隱隱泛著紅光，隨着蓋子打開，輕輕揚揚飄蕩而起，在空中旋飛、遠去，朝着盛桃花和唐鈺他們所在的方向。

晏盡廷和蘇一都瞧著，全然沒見過這玩意兒。

「這、這是桃花的情絲……」周小川氣若遊絲，攥了攥手，捏緊了容器，垂下手：「妖與人一樣，有七情六慾……」

盛桃花體內七根情絲被取出，便成了個沒有感情的「木偶」。

有時候周小川在想，若是當初譚千笑也將他的情絲取了，是否今時今日他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沒有情絲，便不會對蘇一動情，也不會和晏盡廷成為兄弟，他便也感受不到溫暖，一直活得冷冰冰的。

可是眼下他卻是不後悔的。

至少他周小川這一生，感受過溫暖，也懂得了情愛。有過喜歡的女子，有過情深義重的兄弟，足矣。

……

泛著紅光的絲線飄向被定了身的盛桃花，在唐鈺眼皮底下，一根一根消匿在桃花發間，如夢似幻。

他垂著一側肩膀坐在盛桃花對面，兩人被譚千尺罩在小小的結界裏，周遭再混亂，妖兵們傷不了他們。

後背傷口約莫是止住血了，唐鈺抬頭仰望着桃花，神色朦朧，目光複雜。

盛桃花原是盯着不遠處糾纏在一處那四道身影的，也不知頭頂落了什麼東西，似是從天靈蓋鑽入了她的體內，腦子昏昏漲漲的，全身的血液似是沸騰了起來。

方才一顆心平靜如止水，眼下卻似是點了把火，水燒燙了，心下沸騰不已。

渾身如火燒一般，燥熱難受。

似是瞧出了盛桃花的不安，唐鈺艱難的爬起身：「桃花，你怎麼了？」他一步步靠近，伸手握住了桃花的手臂。

桃花合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卻總覺得腦子裏支離破碎的片段逐漸拼成一段段完整的記憶。

她記得初見唐鈺時，他赤著身子，身後一團刺眼的光，像降世的真佛，身上馨香好聞，勾得她嘴饞，唾沫星子狂咽。

她記得影婆擊飛她時，被唐鈺一把接住，落入他懷中那溫暖的感覺。

她還記得第一次被唐鈺親吻時，心跳如雷，躁動不安……

原本那些畫面她都是記得的，可是想起來時，一絲感覺都沒有，彷彿自己只是一個看客，那些片段幻滅、循環，就像一場鬧劇。

她都不願去細想那些過去，現如今卻如潮水一般自己涌了上來。

「桃花？盛桃花？」男音忽遠忽近，朦朧虛幻。

桃花那渙散的目光逐漸聚攏，終是看清了跟前男人的臉。

「唐、唐長老……」

她跟前的是唐鈺，滿臉寫着緊張，「桃花？」

唐鈺愣了愣，神色狐疑：「你好了？」

他瞧著盛桃花那雙眼睛清澈又明亮，神色柔和了不少，與剛才全然不一樣。

又想到方才飄落在她發間泛著紅光的東西，心下一喜：「你好了！你終於好了！」

方才譚千尺便說讓他們在這裏等蘇一他們，唐鈺回眸看了一眼，見蘇一和晏盡廷在院牆腳下，正圍着周小川，想來剛才沉在桃花發頂的便是所謂的情絲了。

現如今盛桃花恢復了，唐鈺自然是高興的。

妖界三月，人界三載，盛桃花並非全然沒有記憶。她記得自己找到周小川，讓他幫她回妖界，也記得從那小子偷襲她，隨後她還見到了妖主。

妖主譚千笑，和譚千尺長得一般無二，起初盛桃花還以為譚千笑就是譚千尺，還當自己一直被譚千尺蒙在鼓裏，成了他的棋子。

見到譚千笑以後，她記得那男人說要為她減輕痛苦，幫她脫離苦海……

後來她便又沉睡了許久，再醒來，便見山是山，見海是海，心間再無任何起伏。連見着唐鈺，她也能平靜如許，彷彿見着一個陌生人一般。

如今這心悸的感覺，實在是久違了。

她多想撲進唐鈺的懷中，好好感受一下他身體的溫度，奈何動彈不得。

唐鈺倒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己主動湊近些許，手臂一伸就將他的小丫頭抱住了，緊緊的，力氣過大，不小心扯動了後背的傷口。

低低的男音悶哼了一聲，盛桃花不禁皺眉，身上的禁制解了，她立馬圈住了唐鈺的腰身，「你背上的傷怎麼樣了？」

唐鈺愣了愣，徐徐鬆開她，垂眸：「你能動了？」

盛桃花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朝譚千尺他們那邊看去。

這邊蘭陵已經被三振出局，晏離一劍飛出，將他釘在了休息台後的院牆上，沒一會兒便斷氣了。

譚千尺與譚千笑鬥法，修為終是敵不過，敗下陣險些被那術法的衝波擊中。他受了傷，對盛桃花下的禁制自然減弱了，盛桃花不費吹灰之力便掙脫，自然能動了。

不僅如此，連譚千尺設下的結界也破了，妖兵妖將皆朝唐鈺這邊衝過來，一個個發了狂似得，想要吃他的肉扒他的皮，喝光他的血！

溫存不過片刻，盛桃花皺眉，攬著唐鈺的腰身便騰空而起。叫底下妖兵撲了個空，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撞在一處，一個個東倒西歪。

她輕盈朝院牆角落裏去，與蘇一和晏盡廷他們會合，將唐鈺順勢塞給晏盡廷：「看好唐長老。」

盛桃花話落，目光低垂，掃了一眼已經合了眼沒了生氣的周小川，心微微鈍痛，眉心揪著，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雖說她心裏有些怨周小川，怨他欺騙自己，暗算自己。可到底是曾經要好過的朋友、同學，他又在臨危關頭幫了晏家，維護了蘇一和晏盡廷……

盛桃花心下對他是感念多於憎惡，兩兩相抵之後，餘下惋惜。

周小川的死相很可怖，七竅流血，面目全非。

蘇一哭成了淚人兒，卻是丁點聲響沒有發出，呆若木雞的坐着，就那麼淚眼朦朧的瞧著周小川的屍體。

盛桃花摒了口氣，暗暗唏噓，轉身之際叮囑晏盡廷將唐鈺和蘇一照料好，將周小川的容顏清理一下。

她自己提氣便往晏離他們那邊飛身而去，原本就是二對一的陣容，有盛桃花加入，即便是譚千笑，應付起來也略顯吃力了些。

他那張妖孽的臉上眼下已全然沒了平日裏的笑意，暗沉沉的，繃緊了神經，全力應付三人圍攻。

「譚千笑，你束手就擒吧！待我大伯趕到，你以為你能以一敵四不成？」晏離原是對盛桃花頗大意見，方才甚至還對她起過殺心。

可眼下這種境況，他只能強忍着，暫時和盛桃花、譚千尺聯手對抗譚千笑。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妖界之主竟有這般能耐，一人對他們三人，居然還能應付得過來，絲毫沒亂了方寸。

盛桃花的攻擊講究速度，身形如鬼魅一般，肉眼難以捕捉到。

便是在譚千尺和晏離牽制譚千笑的空隙，趁機偷襲。

剛開始這一套路還勉強能奏效，可不知為何，半盞茶的功夫不到，盛桃花便覺得自己體內如千萬隻螞蟻爬癢，一寸寸叮咬着她的肌膚，又癢又疼，動作也慢了下來。

她的進攻對譚千笑越發沒了作用，反倒是譚千笑一再蓄力，在晏離和譚千尺夾擊之下，衝出包圍，一團黑氣打向頭頂襲來的盛桃花。

他的招式凌厲、突然，盛桃花毫無防備，臨危與閃避，卻突然身體一僵，渾身如一道驚雷劈中，酥麻了片刻。

便是那片刻間，譚千尺飛身直上，衣袍騰飛，以身相擋。

那團黑氣拍在男人胸膛，衝力之大，直接讓譚千尺撞上盛桃花，兩個人一道飛出，墜地。

索性盛桃花及時抓住了譚千尺，帶着他墜落，站穩了腳跟。

「噗——」譚千尺一口血噴出，微伏低身子，妖孽的臉長得通紅，瞬間又變得慘白。

「老譚！」桃花扶住他，面色一緊：「你還好嗎？」

方才那一下，本該是她受了的，卻是譚千尺替她擋了。

自三年前一別，她與譚千尺便有了隔閡。即便他為了救她出現在這皇城裏，她心裏雖然感動，卻還有些芥蒂。

可是眼下，那最後一絲芥蒂煙消雲散了。

譚千尺是真心待她好的人，從始至終都這般好，一切都為她考慮，就是個為了兒女操碎了心的老父親。

桃花心裏酸澀，扶着他就地坐下，艱難的咬着唇，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一口血吐了，譚千尺抿唇暗暗調息了一下，這才緩過氣來，氣若遊絲的看了盛桃花一眼，勾起笑：「傻丫頭，眼睛怎麼紅了。」

「沒事的，就這麼一下，我還死不了。」

他笑得故作輕鬆，語氣也鬆快，生怕盛桃花擔心。

偏偏他越是如此，盛桃花心裏就越緊，「你別逞強了。」

她吸了吸鼻子，「剛才那一下，他是想打死我的。」

若是落在她身上，怕是當場就斃命了。可落在譚千尺身上，就算他現在還能笑，還能說話，可他傷的可不輕，盛桃花清楚得很。

那邊哭成淚人的蘇一終於回過神來，見唐鈺朝着盛桃花他們那邊跑去，也趕緊擦乾眼淚起身。

周小川沒了，她自然難過，可是眼下譚千尺受傷，她心才是真的千瘡百孔一般疼。

跌跌撞撞的跑過去，從盛桃花懷中接手了譚千尺，蘇一顫抖著唇，聲音哽咽：「譚、譚大哥……」

只喚了一聲，便泣不成聲，再說不出話來。

桃花握拳，看了譚千笑一眼，只見晏離也被他打飛出去。沒想到他們三人聯手，竟是還鬥不過他，可惡！

「譚千笑！」盛桃花怒喝一聲，驀然起身，便要衝出去。

唐鈺一把抓住她。

盛桃花回眸，目光狐疑的落在他身上，「唐長老……」

她想問唐鈺為什麼留住她，卻見唐鈺瞧她的眼神很果決，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似得。

果然，他下一瞬便隨手從地上撿了一把長劍，當着盛桃花的面俯身用嘴巴扯開了寬廣的衣袖。

雪白有力的手臂露了出來，唐鈺揚起長劍，手起刀落，銀刃劃過手腕。

哐當——

長劍落地，盛桃花瞪大眼，看着那白皙的手腕被割了一條血口子，源源不斷的鮮血潺潺流出，滴落在地。

唐鈺割腕的一剎，已然失了力道，鬆開了桃花的手，另一隻手接住滴落了鮮血，他站起身，捧著血湊到盛桃花跟前。

目光堅定的看着她，將手中的血連帶着那隻割破的手腕一併送到她面前：「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