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日宴(秦芫番外)

第十七章 春日宴(秦芫番外)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馮延巳

***

樓源步履蹣跚走進丞相府內。

今日除夕宮宴,加上陛下壽辰一起大辦,他身為百官之首,自然少不了被灌酒。

這些不可怕,令人心驚的是,陛下在席間賞賜給他一堆東西,開玩笑道:「此間有五萬精兵,愛卿以為如何?」

滿座顏色皆變。但他心裏清楚,這些賞賜裏面,不過與往常一樣,都是些金銀古董,何來一點象徵武力的東西,更不要說兵符。

何物能堪比五萬精兵?

還是說,陛下在暗示他什麼?

思考不清。

樓源只覺得血氣上涌,意識混沌。

「來人!」

夫人平日裏與他相敬如賓,雖說不上兩情相悅,但她如京城諸多的夫人一樣,出身不凡,大方得體,懂得如何做一個賢內助。

今日除夕,一路走來,怎麼竟不見一個人影?

很快有人出來。

「夫君,我等你多時了。」一身美艷的紅衣,比嫁衣還紅上三分。

她似乎有一點局促不安,但很快恢復了鎮靜。

一雙凝脂般的青蔥玉手扶上了他的臂膀。

樓源一震。

他的夫人,從不這樣熱情。

順着玉手向上看——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還有這熟悉的香味,待他看清面貌……

樓源驀然睜大眼睛:「阿芫!」

清亮而婉轉的聲音:「是我。」

樓源由着她扶他走進內間,還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擺設,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床。

「我是在做夢嗎?我喝醉了?」是那樣的真實,又是那樣不真實,他無法拒絕。

「不,你不在夢裏。你忘了?我們剛剛成婚,你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女子似乎笑了一下。

燭光昏暗,樓源卻覺得整個屋子都明亮起來。

「不,不對。我與阿芫並未成禮,我娶了夫人,那以後,阿芫再未對我笑過。」

「你夫人小名叫什麼?」

男子聽話地思索起來,但費勁想了半天,無果。

女子又笑了一下,似甜似苦。「媛媛。」

纖細的玉手,溫柔地執起男子瘦長的大手,放在她臉上。這雙手,看似文弱,實則運籌帷幄,殺伐果斷。它為蒼生萬民請過願,也曾為她描眉點唇,但終究,不再為她停留。

若有若無的香裊裊升起,似花非花。

「夫人也不喜歡熏香,只有阿芫喜歡這些。」男子似在回憶。

「別想她。我在這裏。」女子塞過一隻酒杯給他,「來,喝交杯酒。」

「不,我已經喝過一次交杯酒了。」

「你還可以再喝。本朝男子娶二房的比比皆是。」

「不,我答應阿芫一生只娶一人的。」

「你為什麼這麼聽她的話?」女子惱道。

「因為,因為……我心悅她。」

「胡說,你說你再也不要見她了。」

男子眼神一黯。「對,我胡說的。」

女子被他氣笑了。「你為什麼胡說?」

男子不語。

「哦,我知道了,你既娶了夫人,便再不能負她,也就不能見別的女人了。」女子拍手無所謂道。

「不,阿芫不是別的女人!」男子急道。「你到底是誰?她慣聽我的話,不會再來見我的。」

「她為什麼慣聽你的話?」

「因為,因為……她也悅我。」

「那不就得了,她決定不再繼續喜歡你,所以便不聽你的話了。」

好像有道理,又好像還是不對。

女子把酒杯一扔,「不喝就不喝,我喝就是了。」

來不及阻止,壺嘴直對上她的櫻桃小嘴。酒灌得太快來不及下咽,沿着她頸部優美的線條一路向下,沾濕了大紅的抹胸。

「妾身給你唱支詞。」

沒有樂器,她將玉著輕輕敲擊在深深淺淺的碗碟上,便奏成了絕佳的曲。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不相見。」

「不對,怎麼會是不相見呢?」男子困惑。

「我到底是誰?」女子的眼中似有一團凄艷的火在燒,魅惑,危險。

「你就是阿芫。」男子聲音低沉,迷茫,又堅定。

有紅衣褪落,雪一般的肌膚上,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你道我瀟灑,我也以為我瀟灑,可這是我從小愛到大的人,你叫我怎麼輕易放棄?」

男子似被灼痛雙眼,他控制不住地顫着手撫上那些傷痕。

「阿芫最是珍惜她的容顏肌膚。」

男兒有淚不輕彈。

有水緩緩燙過那白玉琢成的易碎品上,又灼痛了誰的心。

「可這是她親手寫給你的離別。」女子回首,輕柔地吻上他的眼睛,似撫慰,似訴說。

「阿芫還可以遠離京城是非,找個溫暖的地方終老。」

她又笑了。「你少說了一件事,阿芫還可以再找一個靠譜的男人,共度餘生。」

「不。」男子似被激怒,又似無助,嗚咽著吻上女子的唇,反客為主,不讓她再說出什麼惱人的話。

芙蓉帳暖,春宵一度。

繾綣似夢,夢醒成空。

女子披衣下地,在他額上留下最後一吻。

她啞著嗓子道:「樓源,你若肯叫你夫人媛媛,她想必會很高興。」

「不,阿芫······」

半夢半醒的男子忽然睜開雙眼,她在他眼中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這是我算計的你,你不欠我了。」

如你所願,不再相見。

別了,我過去的愛人。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誰。

她也知道,他從未醉。

***

有一個女子悄立燈下,她看着主院忽明忽暗的燭火,她的心也沉沉浮浮。

感受到身後來人,她低聲問道:「你不會後悔嗎?」

若是再大膽一點,違抗聖旨私奔,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不會快樂,我也不會。他有他的天下,我也有我的江湖。」秦芫輕輕撫上小腹,若能有幸得一個孩子,「這樣足夠了。」

「你呢?他是你的丈夫,你不後悔?」她反問道。

一生困於這四方天地,樓源會對她很好,卻不會愛她。

「幫了你,何不是幫了我自己?」樓夫人搖頭道。

做他堅強的後盾,得到他往後歲月的溫存,遠離后宅女人的鬥爭,又何不是一種幸福?

兩個女子相視一笑。

還好之前,是你。

還好往後,是你。

幸會。

***

秦芫坐在馬車上,撩起帘子,有細細的雪吹進來,卻仍能看到遠處有煙花綻放。

「難得見你這麼安靜的樣子。」

女子頭也不回。「同樣難得見你這麼一本正經的樣子。」

「這一別,你再不回京城了吧?」

「是啊,有三千煙花相送,再走一次還有這般待遇?」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拿他漂亮的桃花眼瞪她。

「考慮你什麼,多謝你今日送我出京?」女子似乎真考慮了一下,「我沒什麼好送你的,你要是不送,可以先回去。」

「你······我往後不會對樓源客氣的!」裴越咬牙切齒道。

「你什麼時候對他客氣過?」女子毫不在意。

男人的鬥爭,她沒有興趣參與。

裴越在大冬天裏將一把扇子搖得呼呼響,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不過就是因為她從不依附誰,他才對她多看了幾眼,高看了幾分。

罷了罷了,至少知道她會在遠方安安分分的,比一天到晚在他眼皮底下招搖過市好多了。

這樣的禍害,還是留給別人家吧。

從此京城少了一個鮮衣怒馬、詩酒花茶的紈絝子弟,多了一個發奮圖強、立志要將年輕的樓相取而代之的少年郎。

在後來很多年的除夕夜,裴越偶爾會想,那個女人在打聽樓源的事的時候,會不會也順便聽了許多他的故事呢?

算了,她恐怕連樓源都不會打聽一下吧?

只有這時候,一夜之間成熟的少年,才會露出一個沮喪的表情。

該死的女人,真不甘心啊。

***

秦芫一路南下,尋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可以讓她止步。

那是一個江南的夏至吧。

「店家,來一壺茉莉花。」

「好勒。」小二麻利地招呼她,順便目光不露痕迹地在她笨重的腰身上轉了一圈。

仙女一樣的人物,竟也得不到夫家關懷嗎?怎麼這麼大肚子了,還在外面跑,看起來風塵僕僕的。

秦芫神色自若,一路上許多人對她指手畫腳,這會她都習慣了。

忽聽得一陣豪放中不失細緻的弦子聲,她暗贊一聲好。

卻聽得那人唱: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她聽得痴了,不知這曲子還能這般唱,還能這般······感人。

或許只是觸動了,她心底停止發聲的那根弦,但眼淚控制不住地留下來,便是除夕那晚,她也不曾哭。

樓源曾說,他的阿芫笑起來最好看了。

反正她打算不愛他了,哭得再難看都不要緊。

等她哭罷,剛剛唱曲的先生正站在她面前。

他紅著臉小聲說:「把姑娘唱哭了,理應來賠個不是。」

「我似乎在哪見過你。」

說書先生露出一個乾淨的笑。

「長河有幸見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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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里曲,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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