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誰真誰幻
「清惠為何到現在還未歸來?」毒鬼林外,解暉來回踱步,擔憂道。
「解堡主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一道沉鬱恢弘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眾人赫然回頭。卻見有無數身披戰甲,手持利器,背掛強弓的兵士鋪天蓋地向他們形成包圍。
兵士密密麻麻,如黑雲壓城。這麼龐大的人員移動,看上去卻井井有條,沒有絲毫亂像。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精兵,且必是精通排兵佈陣的良將帶領。
「裴矩?!」
「奉聖諭,著左衛大將軍高熲為主帥,吏部侍郎裴矩為監軍,討伐西南獨尊堡等一干逆賊。」
「阿彌陀佛。」不貪高宣佛號,出列道:「高將軍,我等乃靜念禪院寺僧,領一干玄門正道來此追殺魔門逆賊莫小樓,斷不敢有謀逆之念!」
裴矩輕笑一聲,開門見山:
「爾等追殺魔門妖人,追到驚雁宮來不成?」
「呃……」
裴矩向東方再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驚雁宮乃世間玄物,內含長生不老的神秘機緣,既現身於隋地巴蜀,知其消息,理應報予陛下。豈知,爾等佛道玄門,非但不報,反要夥同亂賊解暉等私自探尋驚雁宮,簡直是居心叵測膽大包天。其罪當誅!」
「裴侍郎,我等並不知此處是驚雁宮啊!」
「不知?好一個不知……」裴矩冷笑一聲,
「我奉勸諸位,還是束手就擒的好。皇上口諭,膽敢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其罪以謀反論,追誅九族!」
「阿彌陀佛,裴矩,你莫要欺人太甚。待我入京求見國師,你吏部侍郎的官位,怕是要到頭了。」
「好一個佛門妖人。毒手竟然已伸向了朝廷,果然是意圖謀反!」
「裴侍郎,和這些亂臣賊子有什麼好說的,我盡起麾下驍果軍,還滅不了這些烏合之眾不成?強弓手,放箭!」
高熲就沒裴矩那麼好說話了,一見談不攏,直接下令進攻。
驍果軍令行禁止,命令一下便有鋪天蓋地的箭矢射向解暉等一群。場面頓時一陣人仰馬翻,最外層的那些嘍啰之流,瞬間被射成篩子,鮮血狂彪。
「該死!快,進林子!」
……
此時,在貪婪殿幻境中。梵清惠見師妃暄明明已經恢復記憶,竟然還叫莫小樓為爹爹,頓時氣急敗壞,聲音都有些扭曲了。
「妃暄!你還要認賊作父到什麼時候!」
師妃暄艱難抬起頭,認真的看着自己師尊的眼睛,嘶啞的聲音令人不忍卒聽。
「師……師尊啊,妃暄太累了……太累了……我想幫你戰勝貪念……走出……走出幻境,可是……您的執念太深了,妃暄做不到……爹爹,我知道你是無所不能,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她此時全身上下已找不到一處地方是完整無恙的,鮮血淋漓,臉色漆黑,顯然毒氣已入臟腑。
唯有一雙眼睛,明亮得讓人無法直視,連遍佈全身的毒蟲似乎都不願意去觸碰這一片光芒。
莫小樓心中一慟,就算不知道這裏的具體規則,但只是看師妃暄現在的狀態,也知道她所說的睡,絕不僅僅是睡而已!
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丫頭!護住心神。」莫小樓大聲喊道。
「爹爹……妃暄好睏……師尊,妃暄對不起你…………好睏……想睡一下。」
滴……
滴……
滴……
順着立柱……
師妃暄所剩不多的血珠滴落在暗灰色的地面……
如同一朵朵在黑色的夢魘中綻開的花朵……
一片死寂之中,只聽得師妃暄的喃喃細語:
「兔子、雀兒,
好多……」
師妃暄的唇瓣上褪盡了最後的血色,說話的聲音也幾乎聽不見,微風將殘破的衣角輕輕吹起,緩緩地,她慘白的小手,無力地,垂向一側,任由死亡將她眼中最後的一絲光芒帶走……
莫小樓將師妃暄的頭枕在自己懷裏,眼中雖無淚,心中已是黯然神傷,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竟能夠觸碰到幻境中的師妃暄。
他已破貪婪殿,本來是不可能入局的。但巧就巧在貪婪殿與哀痛殿合二為一,讓莫小樓因哀痛入殿,故能觸碰幻境。
同時,兩殿以莫小樓的哀痛為契機,徹底融合,再無分彼此。
瞬時間,天地為之一暗。這種壓抑的氣氛甚至影響到了在殿外焦急徘徊的真言。他頓時臉色一變,驚道:「不好,莫施主難道也......」
一片晦暗中,莫小樓低頭看着懷中的師妃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傻丫頭,我......我錯了,我不該帶你來這裏。」
「說好要帶你去塞外駕鷹打獵的......你怎能死在這裏......」
摸了摸師妃暄冰冷的額頭,又用衣角將她嘴角血污擦去。
「你怎能死在這裏......」
「梵——清——惠!」
輕輕放下師妃暄,莫小樓的聲音突然拔高,站起身來,眼神中彷彿已將梵清惠千刀萬剮。
「莫小樓,害死師妃暄的是你。若你不綁她,她自會成為慈航靜齋下任齋主,成為匡扶天下的棟樑,又怎會有今日下場。」
「梵清惠,多說無益,你今日,必死在這驚雁宮。」
「什麼?」
莫小樓慘笑着閉上眼睛,似乎在醞釀着。
晦暗的貪婪殿中。
突然下起了雨。
漫天火雨。
莫小樓的身體,猛然乍現強烈的光芒,血色光芒!
光芒過後,他的身體逐漸升上半空之中,雙眼微睜,一頭蓬鬆的頭髮張揚在狂風中,睥睨天下的姿態讓梵清惠只是看一眼,就全身顫抖。
而他的裝束,也與之前已經大大不同。
一襲血紅色的長發,披在雙肩,身着深黑蟒袍戰甲,腳踩金絲登雲履,背上,暗紅的披風獵獵作響,一雙懾人心神的眼睛,傲視寰宇,氣勢不凡。
眼珠,也是血紅!
「心的力量……」
此時的他,眼神深邃,姿態高傲,眼睛當中,幾乎看不到任何人類的情緒。
梵清惠發現情況不對,喚來金吾衛護駕,自己轉身鑽入皇城正殿之中。
嗖——
莫小樓雙手一抬,師妃暄嬌小玲瓏的身體已出現在他懷中。
任憑皇城之中射來箭矢如雨。
他的眼裏只有懷中一人。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如神似魔的聲音從宮殿上空傳來,莫小樓卓立蒼穹,問天一聲,氣勢如山似岳。
轟隆隆的轟鳴聲之中,整個天地似乎都在顫抖。
「大膽賊子,竟敢驚擾皇城!」
無數衛隊轟然列陣於地,劍戟直至天空。
莫小樓的眼神終於看向眾人。
「你們那位高高在上的假聖皇,也該嘗嘗痛苦的滋味了。」
話音未落,只見他輕輕揮手。
霎時之間,便有一列衛隊,化作血霧。
而隨着他降落下來,那些膽敢靠近他的衛隊,都似是割麥子一般接連倒下。
「怎……怎麼可能?!」
「天啊,難道真要亡我聖朝!」
「魔頭,我等和你拼了!」
話音還未落,已被焚成了飛灰。
莫小樓閑庭信步一般,慢慢的踱著步子,步入皇宮正殿。
一路上火光漫天,堆屍如山,整個皇城如同煉獄。
皇宮中,高高在上的梵清惠依然坐在龍椅之上,莫小樓冷笑着,盯着梵清惠,
「雜碎,喜歡動刑是吧……」
他輕笑聲中,帶着一絲嘲弄:「哼,你這種人,不配為人。」
梵清惠心中一寒,眼前這個莫小樓,氣息很恐怖,比幻境之外的她,強無數倍……不,這個力量,根本就不屬於人間!
莫小樓緩緩抬手,單手一揮。
一臉自傲,高高在上的梵清惠兩手反曲,已被鈎鎖扣住十指反綁在龍椅之上,十指連心,痛不可當,梵清惠緊咬着下唇,汗如雨下。
再一揮,「啊」痛苦的哀嚎終於出聲。數百冰錐直插梵清惠身體,卻又盡數避開要害,冰寒入心,痛不可言。
接下來,水淹,火燒,毒剜……
每一種師妃暄嘗過的酷刑挨個讓梵清惠受一遍。
每一種酷刑都持續良久,讓梵清惠好好享受了一番。
待到她神識渙散,周身已無一處可以入刑。
「我也問你一個問題,莫小樓是誰?你是誰?你畢生志向又為何?」
......
殿外,真言一直在門口徘徊,他乃是大智慧之人,故而一直在等待一個進入殿內的契機。
當莫小樓變身的時候,真言忽然想到當年自己入哀痛殿的情形,終於有了決斷,快步跨過殿門。
幻境中,天地已經是一片晦暗,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恐怖場景。
「阿彌陀佛。」
驀的,隨着一聲莊嚴肅穆的佛號,漆黑的天空中裂開一條縫,金色的光芒從中揮灑而出。初時光芒黯淡,但只少頃,便光芒萬丈,如佛光普照眾生。
耀眼的光芒中,真言大師偉岸莊嚴的佛軀從天而降,落於眾人身旁。
而隨着他的到來,眾人只感覺到周圍的光芒俞盛,亮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先是有一束神聖的光輝灑在了師妃暄身上,竟然讓她先前受傷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不到片刻就已痊癒,連半點痕迹都未留下。
莫小樓神色一愣,驚奇地看着光芒下的師妃暄。
未幾,懷中小丫頭的睫毛輕輕聳動,眉頭微蹙,似是被強光刺激得有些難受。
真言單手一揮,光線倏止。
師妃暄這才睜開眼睛,一眼就認出了那紅髮赤瞳的男子。
「爹爹,我沒死嗎?」
「沒有,你怎麼會死!」莫小樓用力將她抱在懷裏,幾乎要揉進身體里去了。
「咳咳……討厭,人家透不過氣啦!」
莫小樓這才放開,不知為何,他總感覺現在的師妃暄和之前大不一樣,但真要說有什麼不同,他又說不上來。
「阿彌陀佛」
又有一束光芒灑向梵清惠。
頓時,一個完整的梵清惠也站在眾人面前,除了臉上滿是餘悸之色,根本看不出先前受到連番酷刑折磨。
她目光移向師妃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妃暄,師父這麼對你,是否恨我?」
師妃暄怯怯地回了一聲:「師父……妃暄永遠不會恨師父的。」
說話間,卻抱莫小樓抱得更緊了。
梵清惠神色一黯:
「阿彌陀佛。因果循環,天道輪迴。哎……」
莫小樓早已恢復了正常模樣,聽到這話,介面道:「齋主能領悟這個道理,等出去之後,應該不會找我報仇了。」
梵清惠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大師,你不是說自己四大皆空嗎,怎麼又能入局?」莫小樓也不在意,輕撫著倚靠在他腿邊的師妃暄,顯然心情不錯,打趣道。
真言大師寶相莊嚴,正色道:「老衲方才在殿外躊躇未決,憶起當年初入空門時發下的大宏願,方知這些年修佛,真是修到狗身上去了。就在剛剛,老衲恍然領悟:無情無欲,反失赤子之心。於是便以當年宏願為貪,入得局來。」
「原來如此,那大師的宏願是?」
「普度眾生。」
莫小樓心神劇震。難以置信地看着真言大師,世上莫非真有這等聖人?唯一的貪念,竟非為己,而是為普度眾生。
他語氣說不出的複雜:
「若非大師慈悲,我等皆死在這貪婪殿中。……之前是小樓錯看了大師了。」
真言笑道:「小樓對我心有提防,本乃人之常情。這佛門守山人……」
「大師!」莫小樓連忙打斷他的話,說道:「當務之急,還是說說怎麼破驚雁宮吧。」
「也罷,你們且聽我說......貪婪殿與哀痛殿已合二為一……而哀痛殿……」
真言閉上雙眼,右手輕輕轉動念珠,入定沉思。
良久。
「哀痛未盡,思慕未忘。恐怕,此番我等就是有再大仇怨,也得通力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