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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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人(本章免費)

馬鈴聲叮叮噹噹,回蕩在小鎮狹窄的街道上,象這樣的小型團隊,在這座靠近龍棄荒原的小鎮里並不常見,兩邊的明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但他們的目光往往在接觸到最前的那個人時便收回去,這個人身材高大,光禿禿的頭上用不知名的染料畫着可怕的紋理,只有來自西北冰雪半島上的維金人,才會保留着這種野蠻的習俗,而維金人盛產的,就是海盜、殺手等等惡棍。

維金光頭很享受這種敬畏,他咧開嘴笑了。

「找一個嚮導。」在他身後,一個身軀比他更為高大、同樣光頭腦袋的人用低沉的聲音命令道。最初的光頭大漢身高大約是一米九,而這個則超過兩米,滿臉橫肉遮掩了他的年齡,一雙狡黠的小眼珠不停地轉動着。

「是的,媽媽。」

最初的維金光頭對她的稱呼讓明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這個人——或者說這座肉山竟然是一個女子,實在是讓身材勻稱的明人吃驚。

「我媽媽需要一個嚮導,最熟悉紫澤的嚮導!」最前的維金光頭大聲喊道:「明人,你們當中誰最熟悉紫澤?」

紫澤是龍棄荒原邊緣的巨大沼澤,因四處生長著紫色的菌類和灌木而得名,這裏沒有什麼特產,也少有外人進來,只有吃得苦的明人,選擇在這裏定居。維金光頭的呼喊並沒有獲得響應,原本在街道兩邊發獃的明人一瞬間全部消失了,維金光頭手快,卻也只抓住了一個腿腳不靈便的瘸子。

「大人,如果你需要最熟悉紫澤的嚮導,那只有去紫澤酒肆才行……愣頭仔怕是最熟悉紫澤的人了,只是……」

在光頭瞪得如牛的眼睛凝視下,那個瘸子不等對方問話,立刻指明了道路。維金光頭回頭看了他母親一眼,得到了示意,將瘸子放了下來。

雖然蠻橫,不過這個維金光頭下手還算知道輕重。

明人的酒肆總是很好找的,因為他們喜歡在酒肆外頭支上一面旗杆,而旗杆上總是掛着一面寫用明文字「酒」的旗幟。當這一行人馬來到酒肆門口時,只聽得裏面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響:「為什麼,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

維金人的媽媽伸手示意眾人安靜,她從馬上下來,那匹駝着她的北地良馬明顯輕鬆地舒了口氣。

「所有的明人負擔的稅收比普通人要高一成五,我們要服永無休止的徭役,我們要在狂暴峽用血肉去阻擋那些綠皮的惡魔,這一切,是因為我們有罪,我們不信神靈,所以這是給我們的懲罰,這個不信神的民族,已經墮落了五千年!現在,是讓我們贖罪的時候了,只要……」

維金人的媽媽哼了一聲,光頭就要衝進去,將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揪出來,卻又被媽媽用可怕的眼神阻住。

裏面聲音小了一些,就在維金媽媽忍不住要進去的時候,聽得那個聲音又轉高亢:「你們看,神祗無所不能,只要銅錢落入這個箱中的叮噹聲響起,那麼你們的罪就全部消彌,就連你們當中罪孽最重之人,他的靈魂也可以得到拯救,在死後進入天堂!」

「哈哈……正神教的騙子們,現在連明人那點可憐的銅錢也不放過。」

維金人媽媽冷笑了一聲,卻沒有半點要為明人揭露騙局的意思。她目光轉了轉,停在酒肆前的一個明少年身上,這個少年體型有些瘦,在這樣的大冷天裏,卻赤著上身,身上熱汽騰騰。他沒有象絕大多數明人那樣系著髮髻,而是亂蓬蓬的一頭短髮,維金人媽媽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譏誚。

在他身邊,四個衣裳襤褸的明孩子排成一列,象是外出搬運食物的螞蟻。

「上!」赤著上身的明少年抬了一下下巴。

四個明孩子立刻衝進了小酒肆,然後裏面就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和叫罵聲,轉眼間,一個長得象蛤蟆的明人被推了出來,雖然是一個成年人,卻被四個半大的孩子打得臉上夾青帶腫。

「愣頭仔,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就算是不信正神,也該對神祗保持敬畏!」從聲音來看,這個長得象蛤蟆的傢伙就是方才大放厥詞的宣教士,維金人媽媽覺得一陣快意,她對於宣教士沒有什麼好感。

「抽他嘴。」赤著上身的明少年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股憨態:「誰抽的聲音最響,誰今天得到的最多。」

四個明孩子立刻開始輪流抽那個宣教士的臉,其中最小的一個眼見別人抽得比自己想,眼珠轉了轉,將自己的鞋子脫了下來,用鞋底開始狠狠抽,轉眼之間,那個宣教士嘟著腫得肥腸一樣的嘴唇,鬼哭狼嚎起來。

宣教士那洪亮的嗓門,用來哭嚎時倒也是別有風致。

「我喜歡,很好聽!」赤著上身的少年拍了拍手,然後從腰后的破口袋裏掏出一把銅子來。

見他掏錢,四個孩童鬆開手,宣教士躺倒在地上,從那兩片肥腸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哭嚎與咒罵,但卻不敢上來廝打。維金人媽媽轉動着眼珠,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赤膊少年,因為牙齒掉落而顯得有些扁的嘴巴彎成一個弧。

分完銅子之後,那四個孩童呼嘯離開,赤膊少年卻抱着胳膊,在那兒憨笑着看仍然鬼哭狼嚎的宣教士。維金人媽媽左右看看,發現周圍的明人對於這一幕很是淡然,似乎習以為常。

「這小子可不一般……」維金人媽媽心想。

「愣頭仔,來來來,和我們玩吧。」

又一夥年青的明人走了過來,他們對於哭嚎的宣教士孰視無睹,卻將赤膊少年圍住,看他們這輕佻的態度,維金人媽媽托著自己的下巴,微微有些驚訝。

本來看到赤膊少年指使那些孩童的模樣,維金人媽媽覺得他應該是這裏的一霸,但從現在來看,他又象是別人的嘲弄對象。

「好啊,玩什麼?」愣頭仔隨意坐了下來。

「你看,我手中有兩個錢,你挑哪一個?」輕佻的年輕人當中,有一個攤出雙手,維金人媽媽看到,他掌心中各有一個銅子,一個是最小面額的一分,另一個則是稍大一些的五分。

在諾蘭德大陸,主要國家幾乎都鑄有銅幣,其面額也各不相同,在城市當中,這種銅子的作用主要是找零,可是在偏僻的地方,銅子的用處就大了。輕佻的年輕人手中兩枚銅子,都是以商貿繁榮著稱的尼斯公國所鑄,算得上通用貨幣了。

赤膊少年毫不猶豫地挑選了面額一分的銅子,抓住那銅子之後,他臉上又露出憨憨的笑來。

「哈哈,愣頭憨仔!」

輕佻年輕人吹了個口哨,哈哈大笑起來,周圍的同伴也是如此,赤膊少年的錯誤選擇,是他們灰色而枯燥的生命中難得的調劑。

「你為什麼要讓人打他?」這個時候,輕佻年輕人才看了看宣教士:「這隻臭蟆蛤還在這做什麼?」

「我喜歡聽他唱歌的聲音,可是只有打了他他才唱啊。」赤膊少年道。

他的回答讓維金人媽媽以手撫額,雖然一向反感正神教,可為了這個理由挨打……那隻蛤蟆也未免太不幸了。

地上的宣教士含糊不清地咒罵,又象是乞求他的那位正神降災於赤膊少年。不過誰都不在意他,維金人媽媽甚至覺得,赤膊少年頗有欣賞水平,因為那隻蛤蟆的哭嚎咒罵,確實有些象是在唱歌。

「你就是愣頭仔?這個小鎮子最熟悉紫澤的人?」

她覺得自己看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因此驅散那群輕佻的年輕人,向那赤膊少年問道。

赤膊少年先是仰起頭,然後一聲不響跑到路邊,從一家店鋪里搬出一架梯子,然後將梯子架起,自己爬到了梯子頂端,居高臨下看着維金人媽媽。

「你就是愣頭仔?」一直看着他的行動,維金人媽媽沒有阻攔,這時又問道,只不過初時,她是俯著身,現在則需要仰著頭了。

赤膊少年還沒有回應,這個時候,一條小蜥蜴一樣的東西卻從他的後背爬了出來,那小東西好奇地向著維金人媽媽張望着,這讓維金人媽媽嚇了一跳。

「別怕,它是我的寵物,它不咬人。」赤膊少年很嚴肅地說道:「他們都叫我愣頭仔。」

明人口中的愣頭仔與憨人都是一個意思,維金人媽媽見多識廣,也聽說過,這是那種做事沒有理性章法可循的人。想到這個赤膊少年行事,確實讓人覺得沒有什麼理性章法,維金人媽媽哦了一聲,翻着眼睛看着他,拿出一個絲綢小包在手中晃,小包中傳來叮噹的聲響:「聽說你最熟悉紫澤,給我們當嚮導,這個就是你的了。」

在維金人媽媽的看來,眼前的明人沒有拒絕的可能。

五百年前,一千多黑髮黃膚之人乘着三艘大船,在一次暴烈的海上災難中出現在諾蘭德近海,他們自稱來自一個龐大的帝國「明國」,奉一位皇帝之命,追隨名為「鄭和」的貴族跨海而來,因為遭遇風浪而至此。他們帶來了蠶種與桑葉,使得華麗的絲綢成為諾蘭德貴族們競顯奢華的珍品,到了現在,就連維金人媽媽拿出來的錢袋,也是用絲綢織成。

赤膊的明人少年抱着胳膊,看着那個絲綢布包好一會兒,然後笑了。

「阿木,該回去了!」

明人少年沒有說別的話,下梯轉身就離開,直到這個時候,維金人才注意到,一直有個瘦小的小傢伙兒跟在他的身後。

小傢伙兒只是歲的模樣,無聲無息地縮在明人少年身後的陰影中,當他抬起眼與維金人媽媽對望時,維金人媽媽看到的是一雙木愣愣的眼。

「小子,你最好乖乖的,否則的話,我可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維金光頭的手卡在赤膊少年的脖子上,沒有用力,但他的獰笑卻表明,他隨時會用力捏碎赤膊少上的喉骨。

對於盛產惡棍的維金人來說,這算不了什麼,殺一個明人,轉身離開就是,即使是那些治安官,也不會滿世界來尋找四處遊盪的維金人。

然而,維金光頭很快就感到了劇烈的疼痛,疼痛是從兩個地方傳來的,那隻蜥蜴咬住了他的手背,而被稱為「阿木」的小傢伙兒則無聲無息地用一柄生鏽的匕首在刺他的大腿。

「該死……」

維金光頭鬆開手,對於他這樣的戰士來說,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他惱怒萬分,回頭看了被稱為媽媽的女人一眼,維金人媽媽搖了搖頭。

「抓走。」她陰沉着臉說道。

她不是來徵求赤膊少年的意見的,而是提出不容抗拒的要求。片刻之後,赤膊少年還有那個阿木,都被繩子捆了起來,放在了維金人的馬上。

阿木一直在掙折,雖然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他那小小的身軀所迸發出來的力量,讓維金人也很是頭痛,倒是赤膊少年本人,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當維金人拿繩索套在他手上時,他甚至還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要玩什麼新遊戲么?捆綁?那麼還應該有皮鞭蠟燭吧?」

這句話維金人都不懂,他們對於皮鞭不陌生,但對於蠟燭和捆綁之間的關係,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也被當作是一句憨人愣話而被忽略。

維金人一行飛快地穿過了小鎮,他們離開之後,小鎮子又恢復了往常,似乎維金人從沒有來過,小鎮子當中也沒有誰被擄走一般。

「媽媽,現在該怎麼做?」

維金人的馬相當不錯,很快就將鎮子甩在了身後,光頭巨漢回過頭來向那個老太問道。

「覺得為難嗎,這樣的傢伙,以前沒有遇到過?」老太婆癟著嘴古怪地笑了。

「最討厭就是動腦筋之類的事情了,媽媽。」光頭巨漢很誠實地點頭。

「我們維金人出過不少勇士,甚至還誕生過一位龍將,可是我們卻和明人一樣沒有自己的國王,你知道為什麼,就是因為你們一個個都只長肉而不長腦子!」老太嚴厲地罵道。

諾蘭德大陸諸侯林立,人類當中有一個帝國、十多個王國,無論是日曼人還是高地人、斯夫人,他們都有自己的國家,受到諸位戴王冠者的庇護,而維金人與明人則是少數例外。明人當中甚至沒有男爵以上的世襲貴族,維金人則更是被視為惡棍與傭兵的來源。

「是的,媽媽。」巨漢對於老太的指責完全同意,沒有絲毫不快。

「行了,讓我來對付這小子吧。」維金人老太下了馬,將赤膊少年拎了過來,同時很小心地避開那條仍然對着她張牙舞爪的蜥蜴。

「不要在我面前裝了,我不是小鎮子裏那些愚味無知的鄉巴佬,也不是我兒子們那樣腦殼裏長著肌肉的野蠻人。」老太的嘴巴有些漏風,這使得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把一個你這樣的聰明人當作憨仔……你們明人也太沒有見識了。」

「一個憨仔,怎麼會不願意仰視別人,怎麼會故意挑選面額少的銅子好讓這種遊戲繼續下去,又怎麼會養一隻……嗯……幼龍當作寵物?」

當老太提到幼龍時,赤膊少年的頭終於抬起來,微微露出驚訝的神情。

他本來還以為,在這個世界當中,除了他之外,誰都認不出那是一條幼龍呢,畢竟,這個世界的龍,都是要靠着兩個翅膀才能飛行的醜陋貨色!

「嘿嘿……」維金人老太古怪地笑了起來,貪婪的目光在盤於少年頭頂的蜥蜴上轉來轉去:「真是好東西,如果不是我另有目的,這就是我的了……」

赤膊少年又低下頭,看了馬一眼,卻沒有回一句話。

維金人老太卻明白他的意思,將他又拎了起來,放在了馬背之上,赤膊少年這才與她正視,目光還是飄乎茫然,看起來沒有焦距。

「你想要什麼?」他問道。

「要你合作。」維金人老太手在不停地張縮,似乎隨時會從赤膊少年頭上將那條被她稱為龍的小蜥蜴抓走。這是一種無聲的威脅,可以讓赤膊少年感受到壓力,卻又不至於直接激起他的反感。

「你們想在紫澤中找什麼?」赤膊少年偏了一下頭,看了看另一匹馬上阿木,維金人老太做了個手勢,阿木也被放開,他飛快地竄了過來,閃在赤膊少年所乘的那匹馬的陰影之中。

「我說我們只要一個嚮導……」維金人老太咧開缺了牙的嘴。

「我聽說過,維金人當中曾誕生過一位龍將,而且是那種最厲害的巨龍將,他是在紫澤當中殺死被放逐的惡龍,沐浴了惡龍之血,然後才成為龍將的。」赤膊少年眼神終於恢復正常,當這個時候,維金人老太驚訝的發現,他眼中生有雙瞳,而且目光深沉得遠不象是這個年紀,倒象是有了上百歲經歷卻還保持清醒的老人。

深邃得就如同星空一般。

「我們就是去尋找偉大的英雄齊格弗里德的遺物,維金人已經沉寂許久,是讓諾蘭德再次回蕩起維金人怒吼的時候了。」維金人老太被他的目光所懾,不知不覺中,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話語。但立刻,維金人老太意識到不對,她瞪着眼睛:「這種榮光,是你們明人所體會不到的。」

「我們的榮光,是你們諾蘭德人所未曾見到過的。」赤膊少年神情微微有些黯淡,這句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和這個老太婆有什麼好說的,難道說向她解釋,被諾蘭德稱為「明人」的種族,曾經建立起一個又一個龐大的帝國,讓周圍的民族一個又一個投入她的懷抱,成為她的一部分么?還是告訴她,這個民族創造了輝煌宏大的文明,綿延不絕永續於世?

那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在這個世界裏,除了這群被歧視和壓迫的明人,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們明人的歷史太短,根本誕生不了英雄。」老太婆癟著嘴又笑了,她沒有把赤膊少年當一個孩子,而是當作了一個智者,話語當中,充滿了智力上壓倒對方的快意:「沒有什麼比沒有英雄的民族更可悲了。」

「有的。」赤膊少年在心中回應,卻仍然沒有出聲:「那就是擁有英雄卻不珍惜的民族!」

「我為你們帶路……但是,我不要你們的回報。」赤膊少年終於開口了:「放了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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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魂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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