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蘇禾覺得人生最開始是沒有任何顏色的。

像一塊蒼白的畫布,黑的白的你得自己往上加。

他並不需要什麼燦爛絢麗的人生,對那些濃墨重彩也沒興趣,所以他一直找不準自己的基準在哪裏。

出身將門世家,蘇家從他這一輩往上翻三代,整個家族幾乎全是軍人或警察。戰爭時期,立下戰功載入史冊的不在少數,而現在家族裏的大部分人也擔當着維護社會、除暴安良的重任,可謂正宗的「滿門忠烈」。

而每每想到這些,蘇禾都有想笑的衝動,一個所謂的紅色革命家庭,孕育出了他這個不紅不黑的子孫,造化弄人。

寬敞的辦公室里,白得沒有一絲瑕疵的牆面顯得有些肅穆,沒有多餘的裝飾,一張辦公桌和幾把椅子,外加幾個文件櫃已經是全部。

房間里煙霧繚繞,掐掉了第四根煙,蘇禾把辦公桌上的煙灰缸推遠了一點,裏面滿滿的一座「小山」,是他今天一上午的成果。雖然知道不應該在辦公室里放肆地吞雲吐霧,但是除了這個,他已經找不到讓自己暫時放鬆的方法了。

一個月前,他被調到這個城市最大的監獄里擔任監獄長,雖然看上去只是一次簡單的調職,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下放。從不靠家族聲望的他沒有了後盾,終於還是一點點的被擠了下來。

早晚的結果,他比任何人都坦然。

這個城市很繁華,但是對他來說只是陌生。

他一直在努力,無論是黑是白,他總是努力想往高處爬,不管走的是不是所謂的正道,只要是靠他自己的力量就行。這個世界沒有人在乎你成功的過程,只會在意你是否成功。

他從一開始連跑步都堅持不了幾分鐘的「爛泥」走到今天這一步,幾經曲折,現在的結果絕對算不上好,卻也算是個值得回味的過程。家族裏其他人的冷嘲熱諷對他來說根本不值得在意,他不介意失敗,失敗之後再會有下一次成功,而現在,他有種疲憊的滿足感覺。

對於自己的這種墮落心態,蘇禾揚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就在他伸手準備去拿下一根煙的時候,有人敲門了。

「請進。」

「報告。」進來的是監獄里的獄警,向蘇禾敬了個禮之後,把一疊文件放到他桌上。

「這些是需要長官過目的資料。」

垂下眼皮看了一眼,蘇禾點點頭,「知道了。」

他調來的第一天,所到之處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卻已經並不陌生了。誰說警察局不是個八卦的地方,一有個風吹草動,消息靈通的警察個個都像狗仔隊一樣,不出幾天就能把你的家底挖得乾乾淨淨。

蘇禾知道他們在背後叫他「流放太子」,這其實抬舉他了,他頂多算是個「流氓警察」。不過不管怎樣,這些人表面上還是對他尊敬的,畢竟一個監獄,他是監獄長,大小也算是個官。

「長官,今天有一批新來的犯人,其中有一個--需要您去看一下。」獄警又說。

蘇禾注意到他的語氣有些猶豫,想了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拿過一旁的帽子戴了起來。一身威嚴的制服,英氣十足,但他每次看到鏡子裏這樣的自己,都有一股濃濃的陌生感。

「走吧。」

這個城市的犯罪和城市本身的繁華相匹配,每個地方都會有犯罪分子,也就會有警察,像是一種平衡,貓和老鼠一樣多的時候貓才會受歡迎。只是現在這樣的平衡似乎已經一點點被打破,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走進問詢室,裏面站了五六個人,每個人都表情迥異地盯着玻璃牆裏的房間,喇叭里傳來一陣陣哼唱,像是閑來無事時悠閑的娛樂,蘇禾緩緩皺起眉。他身後的獄警咳了兩聲,幾個人才回過神向監獄長敬禮。

「怎麼回事?」

「這個--」幾個人又同時看了一眼玻璃牆。

蘇禾站到玻璃前,玻璃的另一面是一間全封閉的房間,裏面除了一張椅子其他的什麼也沒有,而此時坐在椅子上的人正隨着自己口中的節奏小幅度地搖擺着身體。

男人一身灰色的囚衣,卻並不能掩飾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殊氣息,因為身材高大,他穿的已經是最大號的囚衣,隱約可見小半片結實的胸膛。閉着眼,他英挺的眉時而微微皺起,時而又鬆開,每一個細小的表情都因為出色的五官而生動起來。雙手放在膝蓋上,雖然戴着手銬,卻並不妨礙他的手指在膝蓋上敲打着,不時地點着頭,像是在演奏著屬於他的舞曲。

這不像是問詢室,像是錄音棚!

蘇禾擰起眉,厲聲問四周的人:「你們就這樣一直看他,想讓他再給你們跳一曲么?」照現在的情況看,似乎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幾個人面露窘色,其中一人說:「報告!他的牢房還沒有安排好,所以讓他在這裏等著。」

蘇禾皺眉,問:「他是誰?」

一個牛皮紙袋遞到他面前,他接過去打開抽出了裏面的文件--

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拍入獄照還能照得這麼--瀟灑的人。

英俊中透著一股痞氣的臉,揚起的嘴角和眉梢都有種張揚和桀驁不馴。這個男人像是頭被關進了籠子的狼,卻仍然瞧不起關着他的人。

從照片上稍稍移開目光,看到了姓名一欄上寫着:梁竟。

梁竟--確定了這個名字不是正在通緝中的殺人魔,也不是「午夜色狼」嫌疑人中的一個,蘇禾沒有繼續看下去,抬起頭看向玻璃對面的人。

突然,原本閉着眼晃着腦袋的人突然也抬起了頭。

那一瞬間,蘇禾和男人四目相對,他怔了一下。

男人在玻璃的那一邊,特殊的玻璃,他是不可能看到他的。雖然知道,但是蘇禾仍然有種被發現的感覺,那個男人的眼神充滿挑釁,目光像是雷達一樣準確地捕捉到了他,嘴角甚至帶着一絲笑意。

這感覺讓人有一絲厭惡。

蘇禾下意識地微微揚起下巴,雙手背到身後,公式化的表情和動作,走到旁邊的鐵門前,下了命令:「開門。」

鐵門被緩緩打開,平時安靜的門今天像是生了銹一樣,發出一陣晦澀的響聲。

看到門開了,裏面的男人把目光移向門口,看到進來的蘇禾,眼前一亮,大膽地調戲般吹了聲口哨。

「寶貝兒~看了這麼多穿制服的,就你穿起來最順眼了。」說着舔了舔嘴唇,那動作讓蘇禾想到了進食前的野獸。

但是他的話更讓人反感。蘇禾皺眉,剛要說什麼,男人又咧開嘴笑得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說了一句:「讓人有想剝掉的衝動--」

這無疑是火上澆油。

他說的三分認真七分玩笑,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或者時間,不失為一場很好的搭訕。只可惜,時間地點和對象都不對。

蘇禾表情不變,對他的言語騷擾置若罔聞。雖然心裏已經把男人抽了幾百個來回。但他是監獄長,在犯人面前,他需要的是高高在上的冷靜。

「梁竟?」他開口,先確定男人的名字。

「是!長官!」梁竟舉起戴着手拷的雙手,行了個並不標準的禮,滿臉的調笑。

蘇禾忍住心裏的躁動。不是沒見過地痞流氓,監獄里各種各樣的犯人應有盡有,哪怕有變態的犯人當着他的面脫褲子他都連眉毛也不會皺一下。但是眼前這個叫梁竟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他有股惱火的感覺。

想到某些時候人與人之間所謂的「犯沖」,大概說是就是他現在的情況。

不動聲色地在心裏嘆了口氣,蘇禾向前走了兩步,在適當的距離停了下來。而梁竟像是等著一隻自投羅網的獵物一樣盯着他,像是就希望他走近點--再近點--最好坐到他腿上--

放肆的目光,讓蘇禾的不悅加深,他從小到大幾乎都沒被人這樣看過。小時候他是個胖子,被人稱為「肥仔」、「土豆皮」,整個學生生涯基本都是在嘲笑中度過的。長大了之後當了警察,沒有人敢用不敬的目光看他,至少當着面沒有。

而他知道自己也算不上「國色天香」,還不至於到讓男人也垂涎的地步,但是眼前這個男人,搞什麼?

「長官,我很喜歡跟你眉目傳情,但是你能先告訴我你的名字么?」梁竟先開口,得意洋洋的讓人牙根痒痒。

僅僅幾分鐘,蘇禾敢肯定這個梁竟不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歹毒的男人,卻絕對是最惡劣的。

強迫自己不去理睬他,蘇禾開始了公式化的談話,「我是這裏的監獄長。從今天起,你就是這裏的犯人--」他的說教毫無心意,是已經背了幾百遍了的,但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清冷而又獨斷。

梁竟歪著頭,像是看戲一樣打量着他,一直是似笑非笑的眼神,直到蘇禾說完最後一個字。

「好好!我知道,到了這裏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爭取寬大處理!」梁竟面帶微笑地看着他,伸直了腿,坐姿有些隨意,和不雅。

蘇禾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從他雙腿的長度和整個人的體型判斷,這男人的身高絕對比他高出不是一點半點。

突然有種想法,如果這個男人不是被拷在椅子上的話--停止假想,那樣只會讓他更惱火。

轉過身,蘇禾對外面的獄警示意開門。當他正要出去的時候,身後,梁竟叫了一聲。

「長官!」

轉過頭,梁竟沖他擠擠眼,「你穿制服真性感!」

蘇禾覺得這個男人的頭銜應該再加一條,最惡劣,也最無聊。

「把他的檔案給我。」回去的中途,蘇禾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朝跟在身後的手下伸出手。

後者連忙把懷裏的檔案抽出一份放到他手裏。

重新看了一遍梁竟的檔案,結果不盡人意。不清不楚的檔案,真實的信息感覺也並不多。

「這是怎麼回事?」

「上頭的意思是讓他在這裏先獃著,平時照顧著點,有什麼條件就盡量滿足他,等到外面把事情辦好了,就會有人把他接走。」

蘇禾一聽就上火了。

他媽的--「他是來坐牢的還是來度假的!」

手下聳了聳肩,小聲說了一句:「這裏是犯人的地獄,有錢犯人的天堂。」

一瞬間,蘇禾覺得胸口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把檔案還給手下,他獨自離開。

拿出鑰匙打開門,迎面撲來一股水泥石灰的氣味,蘇禾走進屋裏把鑰匙扔到玄關旁的矮柜上,順手開了燈。

這房子是他剛來的時候租的,根本沒有去挑,只看了一次便租下了。房子半新不舊,也沒有什麼裝修,但是基本的設備還算齊全,房東為了能租個好點的價錢,把整個房間從裏到外重新粉刷了一遍,潔白的牆面,白得幾乎讓人眼暈。

每次出門前他都忘了要開窗,結果石灰粉的味道一直殘留着。

皺了皺眉,蘇禾脫掉外套扔到沙發上徑直走回了卧室,走到窗前拉開了窗,夜晚的涼風瞬間涌了進來。

像是被洗滌了一般,身上的酒氣和糜爛氣息被沖刷而散,轉身扯開領帶之後扔到地上,他整個人倒到了床上。

看着在黑暗中仍然白得肅穆的天花板――蒼白,蒼白到讓人有種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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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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