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無計
第一百二十一章無計
被纖纖薄雲藏於身後的皓月,透層而出的昏暗光線,還有破敗冷寂的廟宇,和莊嚴頷首的大佛,這一切都形成了獨特的畫面。
李長風看到了廟宇中燃燒升騰而起的柴火,還有被噼啪燃燒的火焰照耀的通體金黃的大佛。
大佛的視線所及,稻草蒲團上坐着一個人。
他低着頭極為緩慢的吃着乾糧,雜亂修長的頭髮遮住了側面,但即便他面前生着火,卻依然擋不住渾身散發出的冷漠氣息。
他的面前站着一個人。
李長風剛才透過屋外的鼎,看到的就是這個人。
說來也叫人奇怪,這個人若是知道自己這一身黑袍下,就是三年前奪了殿試首榜的李長風,恐怕會怒爾拔劍刺向自己。
但現在李長風在這背井離鄉的西境雲瑤看到對方,反而心生親切。
畢竟,像她這樣一介女兒身卻扮作男兒裝,身負重劍的修行者,實在很難找出第二個。
寒鴉國小公子居樓,雙手拄劍站在火焰對面,看着火焰后的男人慢慢吞咽。
她極有耐心,有耐心到讓李長風都吃驚。
畢竟三年前,她可是動不動都要拔劍的人。
但現在卻很從容的看着一個男人吃東西,而且這個人還吃的很慢。
要麼就是有所求,要麼就是這三年改變了她。
但李長風猜想可能是前者。
李長風站在屋外看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但過了這麼久,裏面的小公子才發現了自己,於是轉過頭,皺着眉。
那個坐在火焰對面的男人,也停止了咀嚼,只是不曾看自己,頓了頓繼續嚼饅頭。
李長風把自己隱藏在帽檐下,走進了破廟中。
他走過那九足金紋黑鼎的時候,感受到身旁的這熊熊火焰,似乎都要把他元海和經絡中遊走的真元燃燒起來。
他絲毫不懷疑這火焰若是沾染半絲,恐怕如星火燎原般點燃自己的元海。
坊間傳聞這火焰吸日月精華,看來確有古怪之處。
居樓看到了這個人,看到了這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中的人,儘管自己看不清對方,但她有種感覺。
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好像對方的黑色帽檐下,有一雙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而自己的所藏所擁,洞若觀火般落在對方的眼中。
這種一眼把自己看得通透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所以她捏著劍柄的手,越發的用力起來。
李長風當然知道她的不適,三年前,第一次遇到小公子之時,他從金牛鎮返回書院的途中遭到對方截殺,幸得解紅妝救了自己一命,可最終還是被對方的銀魚針擊傷。
這些真元凝形的銀魚針刺穿了他的皮膚,順着經絡和真元扎進了元海中,如果不是他的元海特殊,恐怕早已殞命。
從那以後直到風雪亭,李長風都沒有機會和對方交手。
直到今日遇見,李長風才發現,小公子渾身的三十六處氣竅和十二道經絡,以及她周身天地運行的真元,米粒之珠皆落於李長風眼中,被她看了個通透。
破廟裏本就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大佛胸口的影子舞蹈的動靜,現在多了
一個人,卻越發顯得安靜了。
李長風的嗓音低沉:「我要鑄劍。」
那嚼滿頭的中年人說:「用什麼鑄劍?」
李長風:「不知道是什麼,但想用來鑄劍。」
中年人:「既然不知道是什麼,你怎麼知道能鑄劍?」
李長風:「正因為我不知道是什麼,所以才來找你鑄劍。」
中年人點了點頭:「合情合理。」
李長風:「毋庸置疑。」
中年人:「把東西拿出來。」
李長風:「外人在此,不便示人。」
站在旁邊的小公子冷笑一聲道:「鑄劍也該有先來後到。」
中年人抬起頭,若是用村裏人的話說,他的面相不夠富貴,細長眼長眉毛薄嘴唇輕鼻尖,說一句尖嘴猴腮都不為過。
這樣的人走在街上,或許很多人都會敬而遠之,手捏住自己腰間的荷包生怕不小心就飛了。
他看着小公子說:「你要的東西,我做不了。」
小公子冷笑說:「你這雙手和手中鐵鎚能敲出天下兵器,為什麼連幾根刺都敲不出。」
中年人把最後一口饅頭塞入嘴中,口齒不清的說:「我只做尋常刀劍,不做屠殺生靈的兇器。」
小公子嘴角勾起一絲嘲諷:「難道刀劍就不是用來殺人的?」
李長風的黑色帽檐下忽然響起一絲笑聲:「若你心中想為惡,稻草也是兇器,若你心中想為善,刀劍也可救人,佛說世事無相,相由心生,看來一點沒錯。」
小公子冷冷看他一眼說:「你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偽君子就是真小人,又有何顏面說我?」
李長風笑了笑:「北境寒鴉國小公子,女扮男裝身負重劍闖蕩江湖,在下雖是一介山野匹夫卻也早有耳聞,對閣下興趣甚濃,今日一見不如相互切磋兩招,也好教我知道北方寒鴉國申屠豫章門下,真如劍意是否真的如傳聞中霸道縱橫。」
小公子手中的劍被她輕而易舉的提起,紋絲不動指著李長風的黑面罩說:「試試就試試!」
李長風雖沒有動手,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她手中劍的穩重早已非三年前可比。
若說三年前是招招致敵奪人先機,那三年後的小公子便是舉重若輕返璞歸真。
李長風依舊笑了笑:「若是面罩丟了,便算我輸。」
小公子冷聲道:「那我就挑了你的面罩,也好讓我看看你是何等的沒臉見人。」
這話音剛落,破敗廟宇中唯一的火焰猶如被狂風吹拂,屋內頓時黯淡下來,只是這狂風一過,火焰又恢復了熊熊模樣。
然而小公子的劍已經到了李長風的面前。
橫掃,如猛虎下山,有萬鈞之勢。
力斬,如巨鯨吞浪,有雷霆之威。
直擊,如刺破長空,有迅電之捷。
可不論小公子如何的雷霆萬鈞,如何的驚濤海浪,李長風就像天空的一鴻孤雁,風雨中的一葉扁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絲毫不墜身形。
雖然猶如被小公子的劍勢壓迫的毫無喘息,但舉著劍的小公子卻知道,對方反而更像一團棉花。
無論如何都壓不扁,打不痛,刺不破。
李長風的黑袍獵獵作響,單手拍在重
劍寬闊劍身上,那真如劍意像針一樣順着李長風的手掌刺過去,卻被李長風手指輕抖,把這劍意順着黑袍衣抖了出去,射中了廟宇中央的火焰。
火焰像被人扇動,勃然噴發,把整個破敗廟宇、中年人的臉、大佛的首都照的通透明亮。
連屋外的九足金紋黑鼎內的火焰都弱了三分。
李長風的嘴角笑了笑。
他並指如劍點在小公子的劍柄上,這股力量雖然不如真如劍意沛然無匹,但卻內勁厚重,直擊小公子的胸口。
小公子胸前猶如被重鎚擊中,腳步錯亂倒飛出去,真如劍在她手中劃下重重一道,把這本就破敗的廟宇削斷了一根支柱,才藉著這股力道止住了身形。
她冷冷看着那個黑衣人。
黑衣人也靜靜看着小公子。
小公子冷冷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的聲音彷彿能聽到些許笑意:「在下寧觀瀾。」
小公子:「我記下了!」
這話音剛落,她腳下在木柱上重重一擊,身體如輕燕般飄了出去。
李長風看着遠去的小公子,等她身體潛入了黑暗中,方才轉過身來。
中年人還坐在柴火旁,十分淡定的盯着火焰中燃燒的噼啪作響。
就好像剛才的戰鬥不過是吃了一碗飯,喝了一口湯那般隨意。
只是他往柴火中填了一根木棍,淡淡的說:「你是南山書院的人?」
李長風略顯驚訝:「何以見得?」
中年人抬起頭,看着黑面罩下得李長風:「雖然你極力掩蓋自己的招式,但我還是從你的招式中看出了《撩雲劍》劍意,這是南山書院的下乘武學,而且你和剛才那人應該認識才對,否則就沒有必要掩蓋你的真實身份。」
黑面罩下得李長風說:「前輩好眼力。」
中年人淡淡說:「你叫我無計便是,來我這裏的人大多深諳懷璧其罪的道理,我對你的身份不感興趣,只是心中猜測,至於對錯與否我也無心確認,把你的東西拿出來吧。」
李長風從懷中掏出那顆琉璃氳轉的球,火焰中忽然沾染了一絲斑斕色彩,把整座破敗的廟宇都照射的五彩斑斕流光溢彩。
無計只消一眼,頓時把李長風手中的球推了回去道:「快跟我走!」
李長風見他說完這句話,徑直走向屋外,那屋外足有兩人高,燃燒着熊熊火焰的九足金紋黑鼎,恐怕足有千金之中,竟被他單手提了起來扛在肩上。
他的腳掌重重落在地上,整個人藉著輕力,扛着鼎朝着月上奔襲而去。
李長風微一遲疑,也腳步輕點跟了上去。
這二人在屋檐牆頭輕點,身輕如燕般飄了出去,卻不曾發現,在街尾的陰影中,走出一個人。
身材纖細背着寬闊的劍。
小公子冷冷看了天空一眼,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