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國士

第二十三章 國士

鴻臚寺給外使們準備的宅邸裏面,有一處四面坦蕩,沒有牆壁阻擋的大廳,裏面的人,可以在晴天的時候,毫無阻礙地欣賞四周的天然美景,這裏也被用來作為招待吳珩一行人的地方。

每個人面前的桌案上,瓜果酒食俱全,晉國官員們與衛國來使等人齊聚一堂,只是還未聊兩句,氣氛便微微有些凝重。

先是吳珩故意以誅心之言,來捧殺陳靖,然而陳靖卻馬上以對方未得衛帝之令,這次出使分明是名不正言不順來反擊。

若說陳靖他弒君亂權,獨斷綱常乃是逾越禮制,那端木朔風自己還未登帝位,便敢私自派遣使者去往他國,這豈不也是逾越禮制之舉,陳靖此言,未嘗不是以同樣的點進行反擊。

眼看屋內的氣氛因為兩句話便變得有些微妙,主動挑起戰端的吳珩卻是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太宰這話可就說錯了,我家太子早已與皇帝陛下通氣,只是從京城簽發政令太過繁瑣,我家太子可不是一個注重繁文縟節而不惜浪費時間的人,故而提前派在下前來拜訪,正式的文件,幾日後便到,太宰無需憂心。」

他其實也不是故意來給晉國這些人壞臉色的,相反,他是替端木朔風來看看,來考察一下這位陳太宰,是否有與他們一起合作的能力,若只是個華而不實,胸無韜略的草包,那他們仍然會選擇找機會直接吞掉晉國,而不是尋求合作。

與一個沒什麼能耐的庸才合作,絕對難以敵過涼國這種兵強馬壯的龐然大物,若是對方的本事不濟,他們寧可拼着損失快速地吃下晉國,拖延攻涼的時間,也不願意浪費時間談什麼合作。

一個平庸,甚至是愚蠢的盟友,到了戰場上,就只會拖後腿,甚至有時候,他們會比你的敵人讓你損失更為慘重。

對於吳珩的話,陳靖只是神色平淡地喝了口酒,什麼也沒說。

倒是有晉國的官員眼看氣氛不好,趕緊出面打圓場道:「聽聞吳兄從未來過晉國,那定然未曾品嘗過咱們晉國的美食,這些都是最新鮮的海魚,吳兄不如嘗嘗。」

晉國地形靠海,當年為了能讓居住在京城的王公貴族們能吃上最新鮮的海貨,所以專門開闢了一個碼頭,連同運河直達海邊,漸漸的,就連京城的百姓過節的時候也能吃上海魚了。

吳珩看着眼前擺在盤中的一條清蒸石斑,聞着清香,頓時食指大動,拱手道:「那吳某便卻之不恭了。」

吳珩先伸手拂起了袖子,然後用筷子夾起一小塊魚肉,蘸了一點盤子裏清淡的醬汁,接着便放入嘴中,慢慢地嚼動了起來。

一口魚肉入嘴,吳珩眼睛頓時一亮。

「聖人言,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如此方顯禮字。」吳珩吃了魚肉,又喝了一口消食的茶水,這才伸出大拇指贊道,「鮮嫩至極。」

另外一邊的晉國官員們頓時發出了友好的笑聲,其中一人高舉酒杯朗聲道:「在下敬吳老弟一杯。」

吳珩也抓起酒杯,客氣地回禮。

面子上的事情,本來就是互相給的,吃着美食,一邊閑談敬酒,這麼一來二去的,很快就把一開始的那種不友好的氛圍給沖淡了,轉而變成了一場賓主盡歡的宴會。

誰也沒有不識相地着急談論家國大事,只是藉著杯中的美酒,互相讚美,閑談,吃吃喝喝,便算是一場歡迎宴會了。

畢竟不是正式的出使,不能以國宴的規格來接待。

原本來自於衛國使館的這些人雖然對此十分不悅,但也沒有直接在宴席上多說,一是忌憚那位端木太子的權勢,二也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同室操戈,丟了臉面,三則是他們還不知道這吳珩來的目的,貿然得罪,也不太好,所以哪怕今天被人給擺了一道,故意安排在末席,他們也忍了,這些人在晉國這麼多年,也不是傻子,知道人家這是想拿他們當槍使對付自家人,又豈能讓對方如願?

席間,就連在場地位最高的太宰陳靖,也只是默默地飲酒,並未明確地表露出什麼態度,吳珩卻是知道,要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才到雙方初步磋商的時候,現在還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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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結束之後,便到了要交接住所的時候了,這一片精緻的宅院,本就是鴻臚寺為了彰顯晉國國力,而為他國來使所建,在吳珩的執意要求之下,他沒有選擇去衛國使館那邊住下,而是選擇帶着自己的人單獨在此居住。

衛國使館屬於衛國朝廷官方的人手,太子端木朔風這次事先不跟朝廷通氣,就堂而皇之地逾越規矩,直接派人出使,京城那邊想來定然是不高興的,縱使那位皇帝再寵愛端木朔風,也必然不高興他這種目中無人,連自己父親都不放在眼中的態度,那自己等人就沒必要過去受人白眼,被人鉗制了,衛國使館的態度,從見面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經看出,所以才會決定就居住在這裏即可,然後再派人與那邊另行接觸。

能談好最好,到時候能動用的人手也能多些,若是不能談好,那就各干各的,互相別打擾,若是你們要背地裏做些手腳噁心人,那就別怪我吳珩不客氣。

賓主盡歡,交接完畢之後,陳靖孤身站在門口,垂手而立,靜靜等待,其他的官員們自然會意,趕緊拖着其他人一起,迅速遠離,就連衛國使館在這邊的人手也都識趣地全部離開,準備回去趕緊向朝廷上書,抨擊太子端木朔風手下的張揚跋扈。

等到所有外人都走了,獨留吳珩一人走來,與陳靖並肩而立。

兩人一起站在門口,看着院子裏鬱鬱蔥蔥的樹木發獃。

過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身負重任的吳珩首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太宰當知我此行乃是何意。」

陳靖盯着院子裏那些毫不起眼的野花,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語氣也十分平淡地道:「自然,當年初見端木太子,便是鋒芒畢露,視天下人如無物的樣子,他的志向,我自然明白。」

吳珩之所以會開門見山,直接說了,是因為他知道大家都是聰明人,沒必要繞那麼多彎子,眼前這位做事,也是喜歡快刀斬亂麻,擒賊先擒王的作風,根本就沒有想着要在朝堂上如何發力來扳倒那位蔡大人,而是選擇找准機會,直接一招斃敵,永絕後患。

這是最典型的年輕人想法,做事根本不會在乎後果,吳珩雖然認同這種做法,卻覺得這並不算什麼高明的手段。

不過在陳靖自己看來,若是和蔡京角力,兩邊分別投入人手博弈,到時候晉國只會在這種博弈中損失更多,這般行動,就只是讓他一人一家背了罵名而已,卻是省卻了大量的時間以及晉國的內耗。

吳珩沒有對他點評端木朔風的話而有任何的反對,因為他知道,端木朔風確實就是這樣的人,沒必要遮遮掩掩。

他只是輕搖羽扇,非常直白地追問道:「那太宰對此有何想法?」

陳靖突然揚起頭,看向了遠方的天空,沉默了半晌,然後才緩緩地說道:「我陳靖,沒有私慾,晉國,仍是上官家的晉國。」

吳珩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他是什麼意思,臉色頓時就嚴肅了起來,再無剛才談笑自若的瀟灑樣子,而是非常鄭重地朝着陳靖輕輕點頭,表示明白。

陳靖收回視線,轉過頭來,沉聲道:「兩日之後的朝堂之行,還請閣下做好準備。」

吳珩明白,這是他為自己安排的一場盛宴,晉國答不答應會盟,全要看他的本事,提前說出,自然是因為這位陳太宰本身是傾向於答應的,但他並非獨*夫,成與不成,也要看大家的意見。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吳珩轉過身,朝着陳靖莊重地揖禮,這一次,他的雙手高舉,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眉心,然後深深鞠躬,比之在京城門口面對晉國的官員們時,更為鄭重。

陳靖面無表情地同樣回禮,然後一拂袖,轉身離去。

一直在門口候着的晉國官員們沒有壯著膽子,探頭探腦地看,而是聚在一起默默地等待着,現在眼見陳靖出來了,便趕緊低着頭跟在後面,隨之離開。

其他跟着吳珩一起過來的,端木朔風手下的人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這時候走上前來,忍不住問道:「先生,何至於行如此大禮?」

儒家揖禮共分三種,一對尊長,一對平輩,一對晚輩或者是還禮,而剛才吳珩的手高舉過眉心,俯身近半,便是對尊長才會做的「天揖」,在他們看來,這簡直就是無法理解的事情。

要知道,這位先生便是面對太子爺,也只是平禮而已,此人是何德何能,能受先生一拜?

吳珩看着遠處陳靖步伐沉穩的背影,施展望氣之術,恍惚之間,似乎是看到了壓在他肩上的晉國國運,那種沉甸甸的負擔,讓他忍不住輕聲感慨道:「對待國士,不可輕慢,此人之風采,晉國無人能出其左右!」

其他人聽得面面相覷,紛紛露出驚訝之色。

國士一詞,源自大周朝建立之初,大周太祖禮待下士,本是被人用來形容受君主優待的人才,後來便代指一國之中最為優秀的人才,乃是士之頂峰,儒家最為推崇的一種境界,天下人,莫不嚮往之,那是真真正正,將一國氣運抗在肩上的人。

這種人,完全可以被用來代表一國。

這般稱頌,說是最頂級的讚譽也不為過。

可他吳珩是何人?

那可是初一見面,便讓端木朔風這般驕傲的人都奉為座上賓,執弟子禮,以先生待之,這般人物,口頌陳靖為國士,頓時讓跟隨而來的衛國人都開了眼界,總算是知道了這位年輕的太宰到底是何等人物。

吳珩看着遠處漸行漸遠的人,心中其實還有萬般的想法說不出口。

他想說,若是你陳靖敢於改朝換代,直接將上官家取而代之,我吳珩必離開衛國輔之,可惜,可惜啊!

但是轉瞬間,他又忍不住輕輕搖頭,因為對方若是真的敢篡位,那便又成了最普通的亂臣賊子而已,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入自己的法眼呢?

晉國能有此人,乃是國之大幸,若自己不來南地,此人或可為晉國延續數十年的國運,真是可惜,可悲,可嘆!

可為了衛國大計,將來你也必須要被犧牲掉。

難道在這天底下,還有比親手殺死一位國士更讓人悲傷的事情嘛?

吳珩都忍不住眼眶微熱,整頓了半天的情緒,才終於轉過頭,沉聲朝着下人們吩咐道:「你們出去接觸一下百姓,多收集一些這位陳太宰的信息,哪怕是被人注意到也無所謂,再遣人到使館那邊接觸一下,他們若是能幫咱們一些,那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就罷了,記住,別跟他們起了衝突。」

其他人神色一凜,趕緊抱拳答應道:「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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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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