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時也命也無常也(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時也命也無常也(二)

一行三人被神色極度不善的第五軍眾人包圍着,先是越過了專門針對夜裏偷襲的騎兵們所制的搊蹄,然後又穿過了臨時搭建起來的柵欄大門,再到走過了兩列士兵們組成的甬道之後,這才總算是到了四面皆懸掛着白旗素縞的大營中央,也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周圍士兵們神色間的那種悲傷是看得見的,不少人連眼睛鼻子都是紅通通的,顯然是剛哭過不久,這足可見呼延實平日裏是多麼受手下人的愛戴,不過隨着他的猝然離世,除開悲傷這種情緒之外,更多的,還是一種由衷的茫然無措,隊伍突然失了主心骨,局勢又對他們十分不利,這些人一時間還真是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雖然是主將離世,從昨晚到現在,整個大營里鬧出的動靜不小,但靈堂其實沒有佈置得多豪華,因為他們暫時也沒這個條件,除開一些必要的東西,例如火盆,香爐,靈牌等等之外,就只見一座用臨時拆出來的木板所拼接而成的簡陋靈柩安靜地停在正中央的架子上,因為高度的原因,一般人若是從邊上走過,是絕對看不到裏面躺着的人的正臉的,必須要走到棺材的旁邊,踮起腳,才能勉強瞧見。

伊華沙等三人到了這裏之後,不用周圍的人催促着搜身,便主動向旁邊的士兵們交出了隨身攜帶的武器,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她那一副宛入無人之境的輕鬆樣子,就算是那些一開始對其語氣極為不善的男子們,這時候也忍不住要在心中暗暗讚歎一聲「巾幗不讓鬚眉」。

作為知情者,而且又有責任讓整個計劃順利實施的那人因為心中非常急切,想要讓對方快些上鈎,便主動裝作一副無奈與悲傷夾雜的樣子,先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才道:「唉,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瞞你的,我家將軍的確已經。。。。。。」

卻不想,他這一句話還未說完,旁邊便立即有人忍不住介面罵道:「害死了大將軍的是你們,現在耀武揚威地跑來說什麼拜訪的也是你們,你們是來演黃鼠狼哭耗子的呢?」

這些通用的俗語伊華沙也聽不懂,只能按照曹焱先前囑託的方法回應道:「我家將軍,的確是對呼延大將軍十分欽佩的,這次沙場對陣,實非他願,只是命數如此,到了戰場之上,既為敵我雙方,那自然應當盡全力,但私底下,我家將軍,對呼延大將軍神交已久,甚至還常常與我感慨,生逢亂世,各為其主,不能與之坐下來促膝長談,交流兵法,我想,呼延大將軍如果在世,也是能理解這種感情的。」

其他人被她這麼一噎,一個個囁囁嚅嚅的,嘴巴動了又動,卻是死活都說不出一句壞話來。

其實伊華沙所說的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先例,戰場之上的敵我陣營,可不是領軍的將領們能夠擅自決定的,這都是沒辦法的事,作為不共戴天的敵人,一旦在戰場上遇到了,那自然就該盡全力殺死對方,為了各自的主子與榮耀而戰,可私底下,排開這些外在因素,他們是未嘗不能作為知己的,乃至於坐而論道,把酒言歡,都可能,所謂是英雄惜英雄,便是如此,朝堂之上的政敵,尚且有互相欣賞,對命運唏噓感慨的,更何況是他們這些直來直去,最尊重強者的軍人,而且這種感情,也往往是被世人們所尊崇,嚮往,乃至於會留名青史的。

人家打從一見面,便主動示好,言語間一直都在抬捧呼延實,那他們作為呼延實的部下,總不能還罵吧。

最後依然是那人主動打破了僵局,揮揮手,開口道:「雖然你這麼說,我也深以為然,很是認同,但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會變的,出了這道門,咱們以後還是不共戴天的敵人,這次讓你進來,已經算是破例了,上完香,你便趕緊走吧。」

伊華沙本來也沒打算多留,剛才不過就是為了達成目的而說的些客氣話罷了,當下表示瞭然地點了點頭,先吩咐了另外兩個手下站在這不要動,萬萬不可再與人起衝突,然後自己走去一邊,從一個神色里明顯對自己還有些憎惡的年輕士兵手裏接過了三炷香,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之下,坦然地邁步走到了呼延實的靈柩前,先在火盆里點上香,然後按照人族的禮節,恭恭敬敬地朝着前面的棺木拜了三下,最後才往前走去。

其他不少人眼看她離呼延實大將軍的靈柩越來越近,心生不滿,正待開口阻攔一二,卻冷不丁地突然被身邊站着的同伴們給拉住了。

他們滿臉不解之色地轉頭望去,卻發現這些攔住他們的人,全都是在軍中資歷很老的老將了,這一下不少人多少是有些回過味兒來了,雖然暫時沒想過呼延實是詐死,但也知道其中應該是有問題的,至於那些想不明白的人倒也不敢在這時候,在外人的面前與自己人起了衝突,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任憑那個可惡的混血女人走到了大將軍的靈位前,握着手上的香往香爐上一插。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本該是立即回頭離開的伊華沙卻突然抬起頭,踮起腳,悄無聲息地朝着靈柩裏面看去。

她其實是記得呼延實的樣子的,別忘了一開始她是跟着曹焱一起衝下山坡追殺呼延實等人的,所以對於此人的印象很深,哪怕當時呼延實還戴着頭盔,而且身在亂軍之中,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敦實如莊稼漢子的中年人。

棺材裏現在躺着的這人與他的樣子有七八分相似,之所以這麼說,不是有兩三分不像,而是因為過去太久了,很多細微的地方她已經記不起來罷了,更何況他現在這個樣子,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雙眼緊閉,整個人看起來都已經有些僵硬了,臉部的輪廓自然也有些改變。

她就只是這樣站起來看了一眼而已,沒有再做什麼其他過分的舉動,比如走上去自己親手再測一下心跳呼吸等等,因為她要是真的這麼做了,固然更能確定呼延實是否是真的死了,但必然會激怒周圍的人,到時候他們就很難安然離開了,消息如果傳遞不出去,那又有什麼用呢?

可饒是如此,旁邊卻依然有人忍不住呵斥起來了。

「放肆!你在做什麼?」

「你這是對大將軍的褻瀆!」

「妖女!滾開!」

眼看這些糙漢子們因為大將軍的突然離世,心智迷失,一時群情激奮,好像又要動手,深怕他們會壞事,最後還是那人站出來打圓場道:「都別說了!」

他喝了一聲,攔下了其他人,然後趕緊又轉頭看向伊華沙,皺眉道:「既然已經祭拜完了,你便走吧,我們也不欲為難你一個女人,不過不管你們今日是真情還是假意,總之,出了這扇門,你我就還是敵人!」

伊華沙轉過身,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隨意地朝着對方抱拳施禮,然後不再與之多言,只是朝着那兩個已經等得有些焦躁的手下們喝道:「走!」

三人在周圍人虎視眈眈的眼神中,由原路返回,一前兩后,一齊走出門外,這邊才剛剛上馬,正待揚鞭,忽聞一陣不算特別密集的弓弦聲響起,兩個羅剎族的漢子落在伊華沙的後面,五感敏銳,聽到那不詳的聲音響起的一剎那,不用回頭,便趕緊摸出放置在自己腳邊的圓盾,擋在後面。

一陣雜亂的嘶鳴聲和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伊華沙完全不敢回頭去看,只能盡量地俯下身,將整個身子都趴在馬上,然後輕輕一夾馬腹,瞬間就沖了出去。

「夠了!」

眼見已經射落了那兩個羅剎族的黑面漢子,這便足夠了,不敢讓那個女人也順道一起死了,不然等下沒人回去報信,那他們的一番打算也全部落空,得不償失,那人見好就收,一輪箭雨過後,趕緊就一揮手,讓正待繼續張弓搭弦的士兵們停下,接着便趕緊轉身朝着大營裏面走去。

他可是心急啊!

另外一邊,雖然後方已經不再能聽到弓弦顫動聲與箭矢呼嘯聲,而且也沒人跟着追過來,但伊華沙為了能夠完成任務,還是不敢減速,而是一直狂奔到了提前約定好的,前方低矮山丘的背坡處,才堪堪停下。

曹焱正帶着其他人在這裏作為接應。

終於是見到了自己人,而且還是最讓人心安的曹將軍,伊華沙鬆了口氣,趕緊勒馬停下,然後乾淨利落地一個翻身下了馬,作勢抱拳跪倒。

「將。。。。。。」

禮還未徹底行完,她便被面前的曹焱給強行扶了起來。

「先別說其他的,過來。」

曹焱的語氣裏帶着平日指揮時那種不容置疑的霸道,同時伸出了一隻手,扶着她,而後者乾脆地倒在了他懷裏,身子都軟了半邊,也就是在這種非常放鬆的狀態下,她才終於是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原來剛才那一陣突然襲來的箭雨,雖然有人代為抵擋,可還是在她後背上落了一箭。

好在因為被攔了一下,再加上也不是人人都有曹焱這樣可怕的臂力,箭矢入肉其實不深,沒傷及裏面的骨頭和內臟,只是因為箭頭有倒刺,勾住了肉,還是要用刀子挖出來,其中的痛楚,仍舊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水!」

曹焱一手扶著伊華沙,沒去理會手上那種美妙的觸感,另外一隻手做了個舉杯喝水的動作,旁邊馬上便有人識趣地去找水。

「去旁邊戒備!」

這次倒不用他來比劃,伊華沙已經開口替他翻譯了。

戒備當然是假的,曹焱用兵,又怎麼可能不提前在周圍布下巡視的隊伍,他就算再自傲,再膨脹,可這些都是刻在骨子裏的,絕不可能忘了,這時候不過就是讓他們迴避一二罷了。

羅剎族介不介意是他們的事,但曹焱自然有他的規矩。

「趴下,把上衣脫了!」

這裏離駐地還有些距離,若是跑回去再處理,一路顛簸,傷口必然更加嚴重,當然是就地先處理好了再說。

伊華沙聞言,臉色微紅,但還是順從地將戰裙脫下,然後開始解開作為墊子的內襯。

說實話,在部落里的時候,女性多是坦胸露乳,頂多不過圍條裙子,連她那被強虜過來的母親也不例外,那時候她也跟個男孩兒一樣大大咧咧,也從未覺得害羞,這時候卻突然多了些小女人的情緒,想來天下所有的女人,無論是誰,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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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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