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四 不願受人所牽制

三百一十四 不願受人所牽制

往年不論是在傅府還是在沈府,每至我的生辰,總歸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有人真心有人假意,而不論是母親還是吟書,都會讓我再怎麼不耐也要帶着笑意。

三月二十日當天,吟書一早便將我叫醒,先是服侍我梳洗更衣,再是為我梳發打扮,知道半個時辰之後,才將一個木匣子遞到我的手中。

「這是夫人早先就準備好的,讓奴婢特意等當天送給你,可是你既然想過今天的,那今天送也無妨。」

匣中是一個蓮紋白玉長命鎖,上面「長命百歲」四個字是出自父親之手,我認得。

「可我已經過了戴長命鎖的年紀,這東西,還是吟書姐替我收著吧。」

我又何嘗不知這長命鎖是父親讓母親代為相送,可那過去十年缺失的並不只是這些身外之物,就比如他不知道我幾乎不戴玉飾,因為玉碎即為不詳,而我又是個粗心的人。

青渠在簾外輕喚了我一聲,我應下,那點低落的心情也消失了。

現在我擁有的,才是能左右我喜怒哀樂的人。

「高齊說沈大人還在處理公務,我便沒敢去打擾,要不小姐親自去?」

青渠語帶猶豫,似乎是很怕沈哥哥,而在我正欲轉身去找沈筠的時候,她將一個釵子塞到了我的手中,紅著臉道:「我沒什麼好東西能送給蘇傾姐,這個珠釵是我自己做的,只不過用料都是高齊準備的,還望蘇傾姐莫要嫌棄。」

精緻的珠釵十分特別,我一直都覺得青渠有一雙巧手,似乎再複雜的東西也難不倒她。

「我很喜歡。」我是真的很喜歡。

沈哥哥還在看穆大人的書信,見我來了只是抬頭笑笑,讓我稍微等一會兒。

一邊的桌上放着沈橋為他收拾的東西,而其中一個錦盒卻不大像是沈哥哥的。

「沈哥哥,這是什麼?」我問他。

「你若好奇,便自己打開看看。」他也沒看我拿了什麼,就像在我面前沒有任何秘密一般,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這玉鐲真好看,不過你屋子裏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的東西?」正說着,我便想起了沈橋,「難不成是對你心存愛慕的人送的?」

沈哥哥這才看了一眼,道:「這是我家中祖傳之物,你若是喜歡便拿去。」

「真的?」

「也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合你心意就好。」

「那從今日開始我便戴着了。」

「若是一輩一輩傳給兒媳婦兒的,才算最好。」那時候我嘟囔了這麼一句,大約他也沒有聽見。

現在那玉鐲被我收回了錦盒之中,雖然已經不完整了,但卻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之一。

我想,我確實是不能戴玉飾的……

那一年三月二十,雖然不是我真正的生辰,雖然是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幾個人一起過,卻成了我最為期待也最為高興的一天。

那一天是特別的,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有那樣美好的回憶,因為當日的人,有兩個已經再也不會回來。

?

番外

那是在五年以前,我尚還在覆城的時候。

春日才剛結束,與歸鳳山相比,城中還是冷上許多,師傅說寒毒還需好好調養,否則怕是會留下病根,吟書便乾脆就將我拘在屋裏,雖然不冷,卻着實無趣地很。

青渠最近總是被高齊帶出府去,歸鳳山一行之後二人感情多有升溫,每每看到她的笑意,除了羨慕,我心中更多的是為她而高興。

剛遇到青渠的時候是在蘇府中祖母的院子裏,小女孩見到有陌生人過來怯懦地躲在樹後向外張望,母親見此朝她笑笑,她卻是徹底將自己的身形掩藏在樹后,再也沒有探出頭來。

「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大冬日的被家中人丟在了蘇府門口,問什麼都不說,讓她跟着便跟着了。」祖母搖了搖頭,說了這麼一句之後話題便算揭過,拉着我的手甚是慈愛地問了許多。

和青渠做交心的朋友用了半年的時間,雖然那時候小孩子間的交心不過是互相傾訴著高興與不高興,但是一年相處下來,我也覺得能與她當一輩子知己好友。

而高齊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我並不擔心她能不能有個好歸宿。

那日傍晚,青渠回來的時候雙眼有些紅腫,一看便是才哭過。

「蘇傾姐,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高齊?」

這樣的青渠我很久沒有見過了,像是剛認識她時的自卑,不甘。

「怎麼了?」我問她。

青渠卻是不說,只是哭了許久。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第二日青渠沒有出去,只是懨懨地沒什麼精神,高齊倒是一如既往地過來尋人了,討好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是歷經過戰場的少年將軍。

「你昨日與青渠說什麼了?」趁著青渠被吟書叫了出去,我將高齊拉過來問道。

高齊也不是個心思細緻的人,聽我這麼問茫然無措,「我昨天說錯話?」

「我怎會知道你有沒有說錯話,只知道她昨晚回來的時候大哭了一場。」

「我說她怎麼眼睛紅紅的呢。」恍然之後,少年卻是苦了臉,「那我現在怎麼辦?」

我又怎麼會知道該怎麼辦。

青渠回來之後,高齊又貼了過去幫左幫右,雖然都是些倒忙,可青渠總算是露了些無可奈何的笑意,我知道,他們明日便能和好如初了。

能有一人,可以包容你不說緣由地生悶氣甚至是無理取鬧,確實是挺讓人羨慕的,那時我想,沈筠對我大約也是這樣。

而現在,我看着挑燈為我未出生的孩子逢制新衣的青渠,沒由來地就想問一句。

「青渠,你愛高齊嗎?」我們的年紀,已經不可能再如曾經那樣,隨口說着不負責任的喜歡了。

綉針刺破了指尖,殷紅的鮮血聚成了細小的血珠,我們曾「喜歡」過的人,臨走前是不是流了更多的血。

「自然是喜歡的。」青渠沒做隱瞞,「蘇傾姐,以前他總埋怨我從來不說喜歡他,可有些話只適合藏在心裏,現在再說,來不及,也沒必要了。」

番外

初見蘇傾是在那一年的春日,小丫頭一襲淺粉的衣衫,如同枝頭那含苞待放的桃花,那樣青澀美好的年紀,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

我並不喜歡這樣的孩子。

不諳世事,說好聽點是天真爛漫,說的難聽些,便是只會拖累別人。

「沈家男子向來是要娶蘇家女為妻,你不娶我便是有違祖訓,祖宗怪罪下來你擔待的起嗎。」

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這是與她初次見面之後,我心中的第一個想法。

「那你是跟我走呢,還是在這兒等着我那遙遙無期的聘禮?」

而那時的我卻沒有想過自己一句無心的玩笑,竟讓她認真了六年。

自那天以後,小丫頭便時常讓我許諾娶她,起先我還會嚴詞相拒。可到之後,拒絕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會為我擔心,因我歡喜,而那雙純凈的眸只追隨我一人……這樣的人,讓我如何忍心又如何甘願放手?

她十歲那年,一句非君不嫁,而我只當童言無忌,一笑了之;

她十二那年,一曲芳心暗許,而我只當懵懂無知,知作未聞;

她十五那年,一段私定終身,而我只當任性胡鬧,不置可否……

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人,因為害怕失去她,所以屢次將她推開之後,又將她禁錮在懷中。

就這樣順其自然便好,等她長大了,有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我會放她離開,並守着她的幸福。直到她十六那年以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直到那天高齊告訴我她去了高家軍營。

我本以為她對我的喜歡早就在我一次次傷害之後消磨殆盡,所以得知此事的時候我想,等我找到她,就再也不會逃避自己的心意。我會帶她遠走高飛,再不會讓她離開,讓她冒險。

只有她在我身邊才真正安全,而我也才真正放心。

「所以就算有一天你後悔了我也不會放開你,哪怕是將你鎖入籠中,我只希望你是只為我鳴啼的金絲雀……」

那晚我輕撫過她泛紅的眼角,在她耳邊低喃着她向我討要了六年的許諾。

可等我再醒來時,身邊沒了那人的身影,而在這段時間之內,我與她之間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變為了真的形同陌路。

我看着她被迎入轎中,那迎親的儀隊鑼鼓喧天,那觀禮的路人一聲聲道著相配,她鳳冠之上蓋着綉了金紋的紅綢,我看不清她的情緒。

「蘇傾的命數早已定下,她會是滄樓的鳳,會是懲戒帝王的利刃,而你,不過她百年之中的一個過客。」那個紅衣女子輕搖酒杯,「不要妄圖去改變什麼,這都是命,就算你強求,也不會是你想要的結果。」

「若你不信,大可試試。」

蘇傾,你的命數,是不是與我再無關聯?我不敢去嘗試,不敢用你作為賭注,去押一個虛無飄渺的夢。

而我看着你上了別人的花轎,入了別人的府邸,成了別人的妻,有了別人的孩子……這原是我盼著的解脫,卻更為沉重。

蘇傾,有些話我說不出口,也幸好說不出口……

一百二十六相府為例,殺一儆百

尋安城中,到了夜裏依舊是那般祥和的景象,大家關上了自家的門之後,有幾聲控訴不滿,也是斷然不會傳到外邊兒去。

偶有歸家遲了的人,好似外邊兒有鬼魅遊盪一般,在月色之下行色匆匆,一瞬也是不想停留。

只是路過一處破敗的府邸之時,這些人總是會停下腳步,想着前些時日這裏還有人高聲相訴,不要命地在天子腳下請求這府邸的主人清君之側重主朝綱。

路人正是仰頭望着那龍飛鳳舞的牌匾,當初彰帝親手所書,現在也正是如彰帝一般,掩在時光的長河之中,改朝換代之後還有誰會提起......

忽而便是一陣迎風刮過,府內窸窸窣窣地傳來聲響,也不知是什麼被吹動了,只是在月色之下實在是有些滲人。

路人搓了搓手臂,將那不安的感覺扔出腦外,便是重新踏上了歸家的路。

已經過去兩個月了,丞相府自那一場大火之後,便一直是這樣沒有變過,原本有人是想着修繕一番,只是皇帝未曾答應。

大抵是為了給尋安城的百姓看看,這便是與他做對的下場。

那路人走了之後,便是來了一位女子,她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觸上被燒得漆黑的大門上貼著的封條,略輕嘆了一聲。

「不知姑娘為何嘆氣?」由不遠處走出以為身着白衣的男子,一把玉骨摺扇握在手中,面上的笑意不減分毫。

鳳華放下抬起的手,卻不往身邊望上一眼,便是轉身離開,而方璟跟在其後,悠閑地好似在散步一般。

「你究竟想做什麼?」鳳華處事向來是冷靜,而且方璟的作為着實是令人捉摸不透,所以她就是想氣憤,也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總也不過是回答過你的那些原因中的一個,這麼些年過去了,你明明不信,卻偏是要問我。」

「我以為你為與我說實話。」

方璟聞言便是一笑,那笑聲雖是不大,可在寂靜的夜晚染上了繼續冰涼,着實是刺耳的很。

「什麼是實話?你又怎麼知道,我與你說的不是實話?」

「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你從來都不會將你真實的想法表露給任何人看。」鳳華停下腳步,轉身望着與自己一同停下腳步的人,「曾經你我也算是至交,雖算不上是無話不談,卻也絕對不是現在這般,相互之間視作仇人。」

「你認為我做的一切都是在為難魚你,卻是不知我卻從未將你視為仇敵。」方璟斂去笑意,與她四目相對,卻是誰都看不見對方眼底,「鳳華,我這不過是在幫你,我將你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來看待,我又怎會害你?」

而鳳華只是苦笑一聲,「這句話,若是放在你我還在天宮之時,我說不定還會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只便做我的,只是你就算是阻止,也只會是無用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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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起驚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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