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回家
「我累了,找個地方歇一下吧。」
江復庭認真看了下四處環境,下了山腰路面已經完全不成型了,要麼土地崩斷,要麼石頭堆積如山,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落腳的。
他回道:「你再忍忍,到了山下就能休息。」
拒絕得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把白唐原來打好的腹稿堵得毫無發揮的地方。
不過江復庭的體力,確實慢慢到了臨界點,到後面的速度越來越慢,助完最後一個人從斷層的石堆上下來后,他的手腳已經麻得不像是自己的。
再一抬腿,完全沒有了知覺,他面色一變,又快速掩下,假裝若無其事的往前走,步伐格外僵硬。
白唐這會一直留心他的情況,那點異樣沒躲過他的眼睛。
他直接開口說:「你堅持不了就休息一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好好愛護,那可是糟蹋你父母的心意啊!」
江復庭望了眼餘下的路,亂是亂了地,但地勢已經趨於平坦,不會有先前那麼難走。
他面不改色地回道:「還好,到了和你一塊休息。」
白唐想敲暈這個油鹽不進的人,看看這人腦子裏裝得都是什麼。
別等到了目的地,人廢了,他家裏人一起找他來算賬,江家現在家大業大,到時候他都沒地謀生了。
白唐腦補了一連串從電視上看來的豪門仇怨,腳程又落在了江復庭後面。
他對着江復庭的背影琢磨一番,露出一副捨我其誰的表情,接着,又跟到江復庭身邊,勉為其難地說:「哎!看你也不容易,我這個做師兄的就犧牲一下自己,背你回去吧。」
說實在的,這話對於現在的江復庭來說,誘惑確實很大,但尊嚴擺在那裏,他一個男人怎麼可能讓另一個男人背。
他側過頭,看着白唐紆尊降貴的模樣:「不用你犧牲,我走得了。」
白唐面色一僵,就差跪在地上,匍在他面前,求着他上自己的背了。
說得多了,又怕戳到他苦苦掩蓋的自尊。
「喏!」白唐晃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想到了兩全其美的辦法。
江復庭瞅著這白晃晃的手臂在自己的眼前盪,就跟餓了一個月的人看見豬肘子的吸引力一樣大。
他猶豫了片刻,杠不過自己的身體,最終腕了上去。
一路長途跋涉下來,好歹算是走到了山底。
密密麻麻的將本就不太好的路圍堵得水泄不通,閃爍警燈晃瞎了人的眼。
周祁老遠見到兩人的瞬間,便立馬迎了上去。
「你們可算是出來了,沒想到早上這發生了這麼嚴重的山體事故,要不是寧遠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相信你們,我都要搜山了。」
「哎喲!管他叮囑不叮囑,你們再晚半個小時,我都要帶人進去搜了!」
他嘴裏跟塞了把機關槍,突突突得直開,把錘鍊了將近半年的穩重全拋沒了。
江復庭給了白唐一個果不其然的眼神,倚著白唐的重量繼續朝前走,簡單的解釋:「沒了山路,下來不方便。」
周祁一副很懂的樣子,用力點了點頭。
江復庭和白唐怎麼說都對這案子做了很大的貢獻,他十分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兩旁邊。
手想往上攙,又覺得不合適,只能無措地縮了回去。
在兩個人走到車門邊時,他十分機靈地給他們開車門:「累了一天了,快進去好
好休息。」
「謝了。」江復庭客氣地點了下頭,坐下的瞬間,身體已經疲憊到六親不認,直接半躺下來。
等警方盤完人數,再回到市裏已經很晚了。
他和白唐再吃過晚飯,從店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
初夏的夜裏,蟋蟀的聲響已經掀開了夜晚的奏響,高高低低,像拍打的海浪一重又一重。
裹着青草香的悶熱,從四面八方裹來,洗滌著疲倦的大腦,帶着熱度的夜風迎面拍在臉上。
江復庭臉上的疲倦一掃而空,連內心都陡然清醒了幾分。
在那無望的時間長河裏,他第一次覺得生命這種東西,是這樣美好又絢爛。
哪怕是地上的螞蟻,是這些東西讓這個世界有了精彩。
他從未像在這一刻,充滿了回家的**。
他突然理解了,大年初一那天白唐在他家門口說的「真好。」
和那些望不見盡頭的虛無相比,沒有所謂真的跨不過的溝壑。
誤解,衝突,仇恨,所有人性的缺陷,在那煙波浩渺里,都顯得不值一提。
人與人之間的時光,這麼一對比,短暫的不過是曇花一現。
能擁有那片刻的曙光,能牢牢抓住珍惜,就已經是相當幸運且幸福的事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走到飯店出來的十字路口時,江復庭突然停下了腳步。
白唐回過頭來,一臉莫名地看他:「怎麼了?」
話一問完,察覺他表情有些不對,又追着問:「不舒服還是怎麼回事?」
江復庭看着他,認真說:「我準備今晚回自己家。」
突然的決定讓白唐意外了一下,他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這麼晚了,你爸媽也睡了吧,想回去明天回去也行。」
江復庭不知怎地,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上一次半夜回去,林錦在客廳里打着瞌睡等待他的畫面。
他鬼使神差地肯定道:「她不會。」
白唐不明白他說的『她不會』是哪來的底氣,只是他那雙黑色的瞳孔里,忽然熠熠生輝,亮起了一直讓自己羨艷的光。
白唐默了默,也沒再勸阻:「那你去吧,到家給我回個信息。」
江復庭點點頭,攔了輛的士,就往家裏趕。
到熟悉的小區門口,總覺得像上個世紀的事了一樣。
偶爾還有三兩個進出的人,大概是出來半夜納涼,或者組團吃燒烤回來的。
他走到自己那棟單元,並沒有急於上去,而是抬頭張望了一下。
拔高的樓層捅向天際,這麼挨着眼睛近距離看,像是要倒塌下來,壓得人難以呼吸。
家家戶戶的窗格,明明滅滅,他找到了自家的那一層,最大的那一扇就是客廳的朝向。
窗帘已經拉攏上,卻依舊能透出裏面微弱的暗光。
那光在此刻,彷彿穿過了玻璃,游過了黑夜,溫柔又緩步地踏進了心裏。
他不再多耽擱,走進樓內。
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江復庭一直保持着輕手輕腳,他打開門,沒開玄關的燈,幾近無聲地換好拖鞋。
在走到客廳邊緣的時候,他聽到了微弱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很淺,卻如巨錘敲著自己的耳膜。
江復庭停下,深吸了一口氣,才躡手躡腳地繼續往前走。
客廳只是亮着一個瓦數並不高的
探明燈,看着有些昏暗,但又帶着無法形容的溫馨。
只見一個淡妝的女人深窩在沙發里,她垂著頭,鬢角的髮絲從兩邊落下遮住了眼睛。
不過一段時間未見,卻是隔了好幾世那麼漫長。
林錦因為操勞明顯瘦了很多,臉頰上的肉一少,顴骨一突出,再厚的粉底都遮不住時間的痕迹。
她有些凹陷的眼眶,凹進了江復庭的心裏,好像心裏都被剜了一大塊。
自愧和疼惜一下子涌了上來。
江復庭十分小心地在她身畔坐下,但沙發輕微的異樣依舊讓林錦從警覺的淺眠中醒來。
自從去年經歷了一遭蔣黎家裏的事情,林錦的睡眠一直不太好,腦子裏總會有一根神經,24小時,每分每秒的懸著,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立馬驚覺。
她猛地一抬頭,看清了邊上坐着的人,錯愕地愣在那裏,以為自己是睡糊塗看錯了。
林錦按壓了一下眼眶,再睜眼時,江復庭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坐在她邊上淺笑。
壞了!
不是夢!那就是幻覺!
這真的是想兒子,把腦子想出毛病來了!
她直接用力拍著自己的臉,妄想把眼前這個『幻覺』趕緊拍掉。
江復庭被林錦越來越誇張的反應唬到,連忙抓着她的手:「媽!」
林錦被他叫得一懵,企圖分辨這是幻聽,還是真的。
「你要是我親兒子,你掐我一下。」她懵懵地說。
江復庭當她沒完全清醒,開了天花板的吊燈,坐下來說道:「我掐您幹嘛。」
「你不掐我,那我掐你。」她話一說完,不給江復庭拒絕的機會,就上手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捏。
嘴上說着自己兒子,下起手來是真沒當自己親兒子看待。
「嘶——」江復庭立馬倒吸了一口氣。
他四肢的酸脹本來就沒那麼快恢復過來,這麼一掐,臉都差點沒繃住。
林錦不好意思又心疼的揉着他胳膊,又不敢置信地嘆道:「真的啊——不是!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她原本以為,他兒子因為專業的事情和老江不對付,至少要出去待上一個月。
畢竟老江那邊——
雖然一開始大發雷霆,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
不過,這父子兩本身溝通就不多,就算真有個什麼真心話,也不會和對方說,大多都是從自己嘴裏轉出去的。
可兒子此刻毫無預兆的突然出現在這,確實把她驚著了。
江復庭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林錦又一下子站起來,往廚房走:「對了,你一段時間沒回來,送牛奶的倒是一天沒落下,今天的剛好還剩著,我去給你熱一下。」
他醞釀到嘴邊的話,變成了簡單的:「恩,好。」
灶上的奶鍋咕嚕咕嚕翻滾著,氣泡破裂的聲音抵著裏面的玻璃瓶,敲擊地乒乒乓乓。
江復庭瞅著鍋邊溢出的蒸汽,林錦在耳邊說一些瑣碎又家常的話。
毫無營養,卻又能一點點的滋潤到人心坎里去。
「你大學了有什麼東西要買的,要用的,記得跟媽講,我提前給你準備好,免得開學前慌張,落東西了。」
江復庭有些忍俊不禁:「我上學以來,落過幾次東西?」
他這幾分鐘下來,把接連幾天緊繃的身子都鬆懈得徹底,連帶說話也放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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