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父親的心結

第六百九十九章:父親的心結

不過,意思雖然表達的很清楚,但操心大概是天下所有母親的必修課,總有無止境的意外和萬一。

林錦關掉灶台,將密封的奶罐從鍋里取出,用涼水沖了沖:「凡事總有個萬一,一個不小心落了什麼。」

「哪那麼多的萬一。」江復庭配合的打開碗櫃,拿出一個玻璃杯:「我本身也不缺什麼。」

「那就看你自個了。」林錦也不便多說,她慢慢將牛奶倒出來。

母親的心確實是永遠操不完的,曾經擔心他成長,擔心他學習,然後又擔心他的健康,現在還擔心他看不見的未來。

自己只是想在還力所能及的時候,多做點什麼。

免得哪一天老了,做不動了,兒子就是想要也給不了了。

她也是近日以來,才緩緩反應過來,原來人的衰老不只表現在外表。

她在臉上蓋住了歲月的痕迹,但她蓋不住自己風塵僕僕的心。

他們做長輩的,日子過一天,在一起的時間就會少一天。

人生就是一個巨大的倒計時,像他們這樣走了半程多的人,在這個時候沒有格外特別的追求。

唯有平凡和相伴,反而會去加倍珍惜。

江復庭接過牛奶抿了一小口,任由那暖洋洋的溫度滋潤着內心,隨後,又在林錦的注視下,一飲而盡。

他放下杯子,連勇氣都鼓動了幾分,捨得主動去談自己一直避著的人:「對了,爸呢?最近還在忙?」

「忙是忙的,比前段時間好多了,每天能回家。」林錦簡單的收拾著,語氣忽然有點猶豫:「不過——」

江復庭對她的變化很敏感,當即抬眼追問:「不過什麼?」

林錦糾結再三,琢磨著要不要說,盯着手裏洗刷的杯子略微有些出神。

「媽?」江復庭心裏沉了沉,輕聲呼喚了下。

她被叫得一頓,手正好磕在了水池邊上,這才驚覺自己的心不在焉。

隨後,甩了兩下手,將杯子放好,她有些含糊地說:「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這把年紀的人了,經常熬夜這麼工作,身體上或多或少都有點毛病。」

林錦的話,像一根用了長久鈍銹的針,一點點往他的心裏頭打磨。

江復庭卻不敢打斷,認真聽着。

她看着他沒有變化的臉,才略微偷鬆了口氣,繼續道:「你爸前段時間檢查身體,就是肝有點不太好,也不算多嚴重,但上年紀的人恢復起來又不如年輕人,需要靜心去養。」

「我勸過他,但他性子你也知道,你們兩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認死理的人。」

林錦說着嘆了口氣,突然十分認真地注視着他:「兒子,我說這些,你應該能明白是什麼意思。」

江復庭被她那無波的雙眼,端得怔在了原地。

他不清楚自己有多長時間,靜下心來,好好的看一眼自己的母親了。

上一次她眼裏還閃爍著女人獨有的熠熠光彩,可這一次,淡得像一灘死水。

但上一次,又是多久以前。

去年?

前年?

還是好幾年前?

從來沒去在意過這些細節,準確的說,他也沒有特別留心的去在意過身邊的誰,他們發生了什麼以及種種細節。

但時間卻不會因此而特意為你停下。

所以,一眨眼,時光竟然這樣快了么?

江復庭

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經意摩挲了兩下,「他現在休息了嗎?」

林錦的目光隨着他的提問一亮:「還沒,在書房裏工作。你要不……」

「我去看一下他,打個招呼。」江復庭不等她說完,主動提議道。

林錦幾乎要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她很快壓下自己面上的詫異,點點頭:「行,是該去看看。」

但又擔心兩人話不投機,又爭執起來,她多叮嚀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也別太打擾他工作。」

江復庭明白她的顧慮,應道:「我知道。」

上樓的時候,怕真的影響到書房裏的人,他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腳底就像一隻貓。

一直到走到書房門口,他突然停下,沒有再動。

噼里啪啦的鍵盤聲不斷從裏面傳出來,偶爾還會響幾下翻閱文件的聲音。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對江潮的印象便是這般,每天都是忙不完的工作。

準確得說,從沒見過江潮正兒八經的休息一天。

他深吸一口氣,扶上門把,輕而又輕地按下去。

昏黃的燈從門縫裏灑出來,將門外的走廊映出一個狹長的輪廓。

江潮的心思完全專註到自己的工作里,以至於江復庭走到了他的跟前,都沒察覺到來人。

江復庭見他正焦頭爛額,片刻鬆懈的時間都沒有,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隨意打斷他。

他靜靜地站在一旁。

就連他自己都沒留意到,當自己習慣性地斂起氣息時,無聲無息的。

如同一個死人,讓人完全察覺不到存在。

等過了十幾分鐘后,江潮手裏的工作終於暫時告一段落,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攤開雙手開始伸懶腰。

江復庭這才清了下嗓子,來刷自己的存在感。

原本靜謐的房間里,突然響起低沉的「咳!」

江潮拉伸到一半的雙手,驀然僵硬在半空中,冷汗從後背油然而生。

他猛地抬起頭,正好見着江復庭站在燈下,面孔被照得白皙。

他的呼吸猛然一滯!那雙手微不可查的一顫。

江潮嚇得座椅「噌!」一下往後退。

木凳和地板刺耳的摩擦聲,讓他晃了幾分神回來,臉上略有驚喜的詫異。

可腦子裏立馬回想起專業的事情,那吝嗇的驚喜又被他壓了回去。

他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收拾著桌面:「怎麼知道回來了?」

江復庭看他又要忙碌起來,伸手幫忙:「自己家為什麼不回?」

江潮冷哼了哼,利落的從他手裏將文件抽走,自己整理:「在外面野夠了?現在知道是自己家了。」

江復庭對他的冷嘲熱諷渾不在意,挺著腰板站一旁,厚著臉皮正兒八經地回道:「一直都知道。」

江潮手裏動作一頓,發覺自己兒子一段時間不見,不知道跟誰學的,嘴上越發沒有遮攔。

他掀起眼皮,覷了江復庭一眼:「既然知道是這個家裏的人,也沒見你讓父母少操心。」

還沒聊幾句話,就明裏暗裏的指向了扎在兩人之間的刺。

江復庭進門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裏準備,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會下意識的緊張起來。

畢竟眼前這個人,是曾經一直默默對自己委以重望的父親。

而自己又親手將那份重望打碎。

「我不喜歡商業里的

爾虞我詐。」他緩緩開口。

淺淡的聲音透了幾分清冷,聽起來真有幾分洗塵脫俗的味道。

在江潮的注視下,他沉默了一瞬,不緊不慢地繼續:

「也見不慣那些人為了蠅頭小利,偷摸著做一些違背底線的事。也不想自己的某一天,為了維持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去阿諛奉承這些人。」

「比如之前的宋明輝。」

江潮大概是第一次聽到他對自己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怔了怔,又回味了一番他的意有所指。

他忽然一嘆:「你不做的,這個世上總有人會替你做,也不會因為你不做了,就沒有了。到頭來,金山銀山,也進了別人的口袋。」

「而且啊,這些東西不是絕對的,宋家雖然爛到了根子裏,但你得承認他給社會帶來了多少的經濟效應,推動了多少發展,光他家企業的就業人數,都不知道養活了多少家庭。」

很多事情和東西似乎都是矛盾的,包括人本身也是矛盾體。

他壞,可又不能否認他的價值。

當人們在指責唾棄他的同時,又享受着他曾經創造出來的好處。

成就是因為貪婪和**的本性,最後的落敗,卻也是因此。

而江潮行事警惕,可以說是謹小慎微,該做的不該做的,向來區分得明明白白。

他這樣的性子,將企業發展成現在這個規模,也已經是極限了。

江潮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慢慢道:

「我們家一直以來如履薄冰,做的產業基本都是響應了國家持續發展要求。江復庭——要比乾淨,說良心點,沒有哪一家大型企業能比我們家更乾淨了。」

「在商業里人和人都是利益既得體,沒有永恆交心的朋友,等你待久了,你就會發現,你的這個要求奢侈卻又毫無意義。」

江復庭一邊聽着,一邊不慌不忙地拉開他對面的凳子坐下:「意義也不是絕對的,它沒有統一的答案。」

他看着江潮的眼睛,從對方深褐色的瞳孔里看見自己。

明明那麼清晰。

可江潮卻在這個時候有些看不透他,好像他的身上不知何時起罩了一層霧,那霧越來越濃,將他在心裏原有的輪廓慢慢模糊掉。

江復庭見他默不作聲,直接了當地說:「我志不在此。您覺得有意義的事,對我來說恰恰相反。須臾幾十年,比起活在別人的意義里,倒不如在自己的意義里更有充實感。」

「您覺得呢?」

大概吧——

江潮有些疲憊地靠在了椅子上,他依舊是悶不吭聲地琢磨著,手指在兩邊的扶手上刮來颳去。

其實他早在前兩天就想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和人生,他又不是那種固步自封的人。

不過是養大的雛鳥,突然要自己展翅飛走了,心裏難免覺得有些空。

重點是你還不知道他以後要往哪裏飛。

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心裏嘆了又嘆,想再多說點什麼都覺得累。

似是歇夠了,吐了口氣,江潮才坐直了些:「你的選擇,我也不好干涉。不過有一點我也明說,既然你自己放棄了這條路,那有些東西也不是白拿的。」

「等未來哪天——我和你媽,真的不在了,除了這套房子留給你,別的可都沒了。」

江復庭垂着眼,平平無奇地回答:「您的東西,按您自己想的安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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