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風波惡(5)

第一百九十六章 風波惡(5)

「說什麼背叛呀,」蘇毓秀忽而又掩口笑起來,如同一個害羞的小女孩,「我要做的事,不是早就對你說了么,那時候你也很支持我呀,怎麼這會只是要一個佈置圖,就好像我為難你一樣呢?」

那是他殺第一個神的時候,她就站在他背後,眼睜睜看着他將火焰槍送入那名神降的腦中,挑出那縷神識,看着那純黑的顏色,終於慢慢碾碎了那哀求神識。

他們兩人那次是第二次見面,是在瀘海一別後的第一次見面,當時她看着他動手,一言不發。

後來,她又看着他殺了第二個、第三個……到第四個的時候,她開口說了話。

她說:「神若不仁,何以渡人?」

他被那一句話問住,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有些煩躁的讓她滾。

然後她說,「人是惡人有天收,神是惡神我會收,三太子,你要一起嗎?」

他沉默著,叫她滾。

可他在殺第五個神將時,她又來了,沉默著看他殺人,然後丟給他一個瓶子,問他:「三太子,你要一起嗎?制裁那些自居神位的『神』?」

就在那一次,她將另外幾個神將的資料一股腦的都傳給了他,他點了頭。

他向來喜歡交朋友,況且她展露的善意和理念都足以讓他動念。

不過是鋤強扶弱,就當多一同路人。

可同路終歸也只是想像,卻非是真正的同途,他們終歸是不一樣,有些觀念終歸有別,誰都說服不了誰,關係也如履薄冰。

三太子恍惚了下,繼而被身上那股疼痛喚回神,道:「不可鞥。換一個。」

語氣決絕,毫無轉圜。

蘇毓秀哂笑道:「真是想不到啊,三太子對天庭還這麼忠心,那你當初又何必把事情做絕?殺戮同類,滅人神魂……現在卻是後悔都來不及——」

「閉嘴!」三太子低喝,「別扯那些沒用的,就一句話,換條件。」

「那就等你活過這次追殺再說吧,」蘇毓秀眼中有冷漠的笑,「被自己的父親上天入地的追殺,三太子,你打算怎麼做呢?」

對她能知道天上來人身份的事,三太子一點都不意外,他道:「那是我的事。」

他眉宇中有濃郁的衰色,如同缺水的樹木一樣,現在還能跟蘇毓秀說話,完全是在強撐著。

蘇毓秀手指在車窗上緩慢的敲了兩下,整輛車周圍的光線都一陣扭曲,接着又恢復原狀。

「好了,再沒有什麼天機能照到你了。」蘇毓秀說。

三太子不置可否的應了聲,眼皮卻輕輕合上,彷彿睡着。

美人這才敢說話,道:「你撿他回來幹什麼?你是不是有收集癖?」

蘇毓秀白他一眼,道:「有你什麼事?」頓了下卻還是道,「我有些好奇,傳聞中最

烈性最不羈的神,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美人啊,你說他會不會趁著這次機會將他上次沒做完的事做完?」

美人照樣很懵,道:「上次?啥事?他該殺的都殺完了啊,沒有沒做完的事啊。」

「不,他沒有。」蘇毓秀說,「他當年想殺的人,還沒殺完。」

美人動了下嘴唇,實在不感興趣,就轉了話題,道:「我有時真搞不懂你,說你年輕吧,你有時候滄桑的像是活了幾百年的人,說你是老怪物吧,你還有心情談戀愛,嘖,還惦記年輕小夥子——」

蘇毓秀射出死亡視線,道:「我看你是想死!」

……

城隍廟裏氣息也很淡了,主廟堂里被毀的一塌糊塗,城隍像的頭都被劈成了兩半。

院子裏的菩提樹也被掀倒了一半,粗壯的根莖也被生生的拔出了一些,將附近的地面都拱了起來,露出新鮮的泥土。

地上散了一地的許願牌,廊下掛着的一溜轉經筒被風吹着咕嚕嚕的轉,發出低低的聲音。

白唐口裏含着棒棒糖,就立在那壓倒了院牆的巨大菩提樹前,頭也不回的對着剛從廟門裏出來的男人道:「土是新土,樹也是新樹,嘖,瞧這年輪,最多才百五十年吧,能長這麼大真是不容易。」

他用眼測量了下,給那人報數道:「成年男人一隻手臂都圈不住,這長勢真是喜人啊,墨墨,你看呢?」

身穿一身利落黑風衣的墨赦停在他身後,還未開口,便被白唐回手塞了一根棒棒糖。

墨赦:「……」

「吃啊,不要客氣。」白唐說,「這樹斷處發紅,色澤美麗,嗯,墨墨啊,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恐怖故事。」

墨赦安靜的吃糖,沒有搭腔,視線停留在那隱隱從樹根周圍裂縫中透出的那些

白唐也不在意,依舊自說自話道:「墨墨你真是沒情趣,這時候你明明就很想知道是什麼恐怖故事,就該追問我是什麼故事,以後要記住啊,不然換個人來得多憋屈,」接着又笑容明媚的道,「幸好我這個人豁達,不計較,嗯,我還是告訴你吧,那個故事叫——」

「有什麼恐怖故事,會比地獄里更森羅萬象?」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

「……你肯定沒聽過我這個,我跟你說這是——」

「埋了吧。」

「啊?哦。」

於是地面又轟隆一下,原本有些拱起乾裂的土地又塌了下去,那顆菩提樹也端端正正的立在原地。

白唐也不嫌臟,蹲下身就手扒拉那些一個個許願牌,看一個笑一下,那上百個許願牌都散在還鬱鬱蔥蔥的菩提樹周圍。

「……你干戳著幹嘛呢,來幫忙啊,這麼多願望呢。」

墨赦依然站在雨後初晴的院子裏,看着他忙忙碌碌

的撿牌子,道:「別做無聊的事,還有事要做。」

「墨神你啊,」白唐翻了個白眼,依舊細心的將那些許願牌都撿起來,「鬼神都存在了,許願的人當然都一心盼望他們的願望被神靈看見啊,哪能就這麼扔在地上,咱們走了后,肯定就被清潔阿姨掃進垃圾桶了,多可憐。」

墨赦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腦迴路,道:「那是一堆木牌,沒有用的。」

天上的神靈不會看見這些木牌,也不可能會來幫他們實現願望。

「這叫精神寄託!」白唐教育他,「說不好就有哪個清純的小姑娘,整天惦記着掛上的這些牌子呢。」

墨赦微微點頭,眼睛裏出現的卻是那纏繞在一個個木牌上的怨氣,一絲絲一縷縷,都隨着白唐抱着的木牌越多而越來越厚重。

「……就你愛乾淨,還不撿,」白唐嘟嘟囔囔的道,「這都是別人的美好願望,沾一沾也是好的嘛,等我給他們都掛在那廟宇里,到時候也許個願,也給你發個牌子寫願望,我那會搜這破地方的時候,發現了好多個沒刻願望的空牌子。」

他一副見到寶了的得意表情,桃花眼裏亮晶晶的,恍若會說話一樣,落滿了星辰。

這雙眼,實在是跟謝必安的很像。

就連回頭的動作,都神似的叫人分不清,那微抬下巴的動作,都如出一轍的透著一股子驕傲味道。

也不知道在驕傲什麼。

墨赦本來想提醒他任務,想提醒他那個代號K的「神」已不在這裏,但看着他抱着一捧木牌子,認認真真的又去了那廟裏,不知怎的,已涌到喉口的話就都停了下去。

片刻后,終於紆尊降貴一樣重又踏進那沒了神像的廟裏。

白唐一腳將那殘存的雕像掃到了一邊,騰出正對着廟門的那一塊地方,又將從廢墟里翻出的一摞細釘都釘在牆上。

那牆上終於掛滿了一個個許願牌,墨赦也從那些廢墟里翻撿起出幾支手指長的蠟燭,白唐與他配合默契的撮土為香。

兩人將那幾支細小的蠟燭都點上,讓這被毀的看不出廟宇痕迹的地方終於有了寺廟的感覺。

蠟燭搖曳,土香昂揚。

白唐和墨赦終於漫步而出,在煙青色的天氣里,從這間城隍廟裏脫身。

臨走時,白唐一邊跟墨赦說話,一邊抬手,朝着身後擺了擺,似乎在與人道別。

「你許的什麼願?」墨赦問。

「願望這種東西怎麼能說呢,老墨,你放心,知道你矜持,你那願望我也幫你刻了,不用太感謝我啊,畢竟我很好打發,一頓大閘蟹就行了。」

「……」

「我聽說神仙都挺忙的啊,為了你的願望能排的前面一點,我還特意多寫了幾個,那什麼,感謝宴也要按數量給啊,少

算一頓就翻倍!」

「……」

「不過也是,求神不如求己,我覺著吧,你那些願望對神求沒用,所以我給你掛上去的時候,在心裏多念了兩遍,權當是你求我的,嗯,你放心,你的願望在我這裏的優先順序排第一……但我要的不多,等以後咱們統一了貨幣,說讓借錢就借錢,別小氣啊——」

「……」

白唐強詞奪理的本事實在讓墨赦嘆為觀止,聽着他一路胡說八道顛倒黑白,原本沉穩話少的墨赦總會在某個時刻忍不住回一句。

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被他們留在背後的那座廟裏,數百枚許願牌彷彿被風吹動一樣,微微的搖擺起來,與牆面碰撞出細微的聲響。

終於,那本就傷痕纍纍的廟宇轟然倒塌,濺起一片飛揚的灰塵。

院子裏那顆被攔腰折斷的菩提樹直挺挺戳著,倒在一邊的樹冠和枝葉都慢慢脫水,漸漸枯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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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燈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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