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裂天門(4)
一圈又一圈的靈波震動着,在十六座山峰間碰撞來回,但無論如何碰撞,卻都如被收納在一個無形囚籠里的小鳥,怎麼都撞不出要命的籠子。
原本在那些逐漸湮滅的山峰里藏身的精怪鬼魅,都嘶吼著在這片山脈里漸漸消散,化作那無數靈氣里的一抹。
「咔嚓~」
輕微的,彷彿枯枝被踩折了身子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高逾萬丈的崑崙上空白霧涌動,狂悖的靈氣漩渦里,出現了第一道黑色的閃電。
緊接着,仿若能將天空都劈成兩半的力量在高空發出尖嘯,勢若瘋虎。
「開了……」
有不知誰的聲音在耳畔輕聲道,恍若夢囈。
……
「天門……開了!」
身體淡薄的仿若一縷黑煙的人抬起頭,在身邊同樣傷痕纍纍的同伴攙扶下站直了身子,冷峻的眉眼裏半分情緒也無,只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的蜷縮著。
陸北走面色煞白,嘴唇卻是鮮紅,如同剛從地獄爬出來的艷鬼,身上那襲衣袍是彷彿熨燙過的平貼,一絲褶皺也無,只是換了顏色,純然的黑,能遮蓋一切的黑色。
「是啊,」他也仰頭看着那已然裂開一絲縫隙的天空,感受着周圍的靈氣以勢不可擋之勢奔向那萬里高空,「開了。」
第一道天門裂縫,就在所有人的矚目下,避無可避的,開了。
緊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彷彿一顆完整的雞蛋終於被裏面過量的蛋清撐破了,露出密密麻麻而又細小的縫。
縫隙里是看不清模樣的惡魔,也或許是一片虛無,更可能的是,誰也猜不到的怪物。
地府陰帥與判官齊齊仰著頭,面上是一脈相承的淡然,那些天門未開之前還存在的凝重,都在這漫天的碎裂聲中變成了漠然。
「開了!真的開了!」有不知何處傳出的聲音激動的叫道。
更有人剋制不住的手舞足蹈,看着一層層在崑崙上方顯出痕迹的裂縫,發出嗚咽的聲音,似高興,似歡欣,又似是什麼都沒有。
有人麻木的站着,眼瞳里光芒幻滅,如同石塑木雕。
「天門重開,三界亂至……」
……
「開了……」
在長風浩蕩的九天上,有人終於從神座上睜開了雙目,綴在四壁上的星辰從內而外一層層亮起星光,讓整個大殿都陷入耀眼的明亮中。
冷冽清寒恍若集天地靈氣生成的神祗撫著額頭,眼眸里光芒明滅,彷彿已穿透層層雲靄,看見了九重天下的那一處崑崙。
九重天上風高雲卷,一層一層的仙林奇葩依次舒展枝丫,彷彿得到了豐沛的靈氣滋養。
那冷清若無人的洞府仙苑都在幾乎同時打開了門庭,從來無情無欲的仙人都一致將目光轉向了遙遠的雲霧之下。
原本阻隔他們神力窺測的地方終於能被納入眼中,彷彿珍貴瓷釉身上矇著的一層的幕布終於被強力的大手撕開。
穿着柔軟衣袍的仙人們都請冷冷的踏在白雲上,冷眼看着那天門碎裂,感受着腳下的白雲也開始顫顫巍巍,仿若整個世
界都在被莫名的力量強行撕扯。
「天門啊。」
「呵,終於還是開了。」
「命運的齒輪,又一次轉動了。」
「……這一次,該拿什麼強行停下呢?天帝陛下?」
九天之下是天翻地覆的靈氣暴動,九天之上卻似乎沒受什麼影響。
只是所有神仙都在那瞬間將目光投向了那九重天下,如出一轍的漠然表情下,是誰也看不透說不清的複雜心思。
明明是活在最陽光最燦爛的天庭,卻每一個都彷彿披起一層古怪的皮,皮下是怎樣的骨血,誰也不知道。
一條又一條的裂縫在崑崙上方出現,穿過縫隙,能依稀看見那離天最近的崑崙的之巔上,三座古怪的仙宮慢慢化成飛灰。
那姿容絕世的女神似乎又出現在眾人面前,穿着彩雲紡織出的襦裙,衣袂飄飄若風舉,神態逍遙,面目慈悲。
那曾讓三界都拜服的女神就端坐在青鸞殿的主位上,引領者崑崙眾仙,朝着天上遙遙敬酒。
隨手一揮,就是金色的秩序從掌心落下,遺落在愚昧懵懂的凡人心裏。
那樣瑰麗的秩序光線,是世間任何瑰寶都無法比擬、無可形容的景色,能映照的崑崙通天徹地的絢爛神聖。
崑崙一捧雪,人間百世春,原該如此。
細細想來,那些繁華竟似只在昨日,依稀如故。
霓旌照耀麒麟車,羽蓋淋漓孔雀扇。歌聽紫鸞猶縹緲,語來青鳥許從容。風回水落三清月,漏苦霜傳五夜鍾。
……
漫天的白色靈氣猶如長龍滑空,終於翻卷著在空中肆虐擺動,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風暴。
神秘而危險的崑崙深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坍塌聲,無數在崑崙生活的生靈都嗅到了那危險的味道,驚慌的露出了痕迹。
而就在天門碎裂的同一時間,無數翻湧的靈氣在被那些裂縫吸納后,終於沒有再翻湧的跡象。
崑崙在不斷的搖晃,如同被巨大的手連根拔起,無數斷木滾石從不知名的地方滾落下來,儲存了千百年的冰雪錐子一樣從高空往下墜。
離崑崙山脈較近的地區都發生了震感極強的一場地震,國家一直在穩定局勢,還有科研人員在網上解析崑崙的情況。
所有人都在猜,是不是崑崙裏面發生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如果外緣都天崩地裂,那麼崑崙內部又該是怎樣的慘烈?
大家都在猜,卻一個結論都沒有。
網絡上叫囂的尤其暢快,各種猜測絡繹不絕,但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承認了一個事實時代,變了。
而外面的喧囂無論如何都傳不到崑崙裏面,崑崙腹地里,已是一片水深火熱。
那十六座山峰上的血肉,是天門索取的第一筆代價。
那些在劇烈震顫下承受不住衝擊和壓迫的人神,是第二筆代價。
那往後必然會出現的無數鮮血,是開啟天門必然要付的第三筆代價。
白唐喘了口氣,還沒從那種天門碎裂的震撼里醒過神來,身體本能的將滾動到身邊的高空墜物都掃落乾淨,神思卻還留在方才那轟然炸裂里。
就像是積聚了足夠力量的雞蛋,雖然先被撐開了一條縫,可裏面灌入的濃稠蛋清實在是源源不絕,怎麼都放不幹凈,於是整個雞蛋被從裏面撐開,滿溢的蛋清四散而去,攪動的崑崙整個都陷入毀滅性的震動里。
不知過了多久,那層無形的結界徹底消失,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狂暴的罡風從九天之上灌下來,攪動起原就紛紛揚揚的碎雪。
四周已沒有能下腳的地方,不知從哪裏湧出的水裹雜着碎裂的泥土山石,朝着低處滾滾流動。
像最洶湧的泥石流,能把一切都卷進去。
但白唐四周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他為他們創造了一塊不受影響的空間。
哪吒整個人已陷入意識混沌,哪怕他在那劇烈的衝擊來臨時第一時間護住了他,他還是被天門反撲的群攻力量衝擊的當場昏厥,此時正被他放在一塊稍微平整的石頭上。
白湯圓安靜的盤在白唐肩頭,難得的綳著一張蛇臉,也跟他一起抬頭看着天空。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白唐面前出現了一條深不可測的深谷,無數岩石都翻滾着落下去,卻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這已經是哪吒聚眾開天門的第三天,整個崑崙十六峰晃動了三天。
那無窮無盡的狂風漸漸停下,高空上的驚雷也煙消雲散,只有一直沒有停歇的崑崙大雪持續落下。
卻溫柔許多,彷彿一點危害都沒有。
「湯圓,」白唐摸著肩膀上的蛇頭,聲音干啞的厲害,「你這次怎麼不吃了?」
白湯圓偏頭,避開他的觸碰,有氣無力道:「吃不下。」停了片刻,又補充道,「白白,我剛才感覺有眼睛盯着我……好像是想吃我,可怕!」
白唐身體還沒感覺,心卻疲憊的很,聽見這話,也不由笑出聲,道:「身為天下第一吃貨,還擔心被別人吃掉?」
他是故意的,在這個時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放鬆心情,於是只好拿着自家的小蛇逗悶子。
跟人說兩句話,能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也能讓他不去想來之前還一臉慈祥的老人血肉模糊的樣子。
太難受了。
哪怕見過了無數死亡,這種上一刻還言笑晏晏,再見時那人就成了拼都拼不起來的血肉……太難受了。
那個相似的年紀,那樣慈祥和藹的臉,多像白老頭。
就跟在很久之前離他而去的白老頭一樣,明明前一刻還在絞盡腦汁搶他碗裏的紅燒肉,下一刻……就沒有下一刻了。
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就跟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
記不清多少次,他會從夜裏驚醒,強迫自己冷靜,告訴自己夢裏那血肉模糊的死人不是他家的刻薄死老頭。
時隔多年,連他都經歷生死好幾輪,這一刻,那種感覺卻終於又想了起來。
白唐想到了那個給他碧落龍魚佩的老頭,不知怎的,連帶着就想到了自家不著調的白老頭,分明兩人沒半點想似,但他心裏總不能平靜。
大概是太久沒見到真正有血有肉的屍體了,他想,只用餘光看見了那猩紅一點,居然也會難受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