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驚天破(3)

第二百七十二章 驚天破(3)

「謝必安」明亮的笑着,眼睛彎起來,像個吃飽喝足的大狐狸,手裏的蘋果核嗖的扔了出去,微微側臉,道:「啊呀,那我去了,大哥,月戎那廝要來查崗,你可幫我攔著點,那廝太能嘮叨了,聽的煩。」

「謝必安」甩著身後看不見的蓬鬆大毛尾巴,一下就消失了,像是真的去了遠方。

墨赦垂著睫毛,面色平靜的推開「謝必安」的家門,那古樸厚重的大門裏封存着謝必安許多許多年的痕迹,就如同他偷摸留在地府其他地方的那些剪影。

太真實了,真實的墨赦這數千年都不敢一日踏入,怕看見謝必安猴子一樣攀在屋檐上睡覺,也怕看見他捧著底下鬼差送來的一大卷案宗在小院子裏揮筆處理,當然,更多時候那些案卷都只是他躲懶在院子裏睡覺的託詞。

可此刻,謝必安留下的那些殘影都靜悄悄的在院子裏活了過來,一處一處,都是他未曾在人前展示過的懶散和活潑。

每一處,都如同被經年封存的畫卷,於此刻在他面前慢慢攤平鋪開,於是那個同樣在記憶里鮮活的人也重新鮮活起來。

院子裏還留着當年的符咒,地府源源不絕的陰氣不斷的為那樣的符咒提供力量,而那樣的符咒讓這座屋子仍保存着昔年的輝煌,乾淨的一塵不染。

墨赦停在內堂,那竹編的美人靠還在半開的窗前,地上鋪着厚實的華貴長毛毯,旁邊有已經熄滅的紅泥小火爐,上面還吊著一鍋不再翻滾的美夢。

他拿起一個木勺,就着地獄陰森的風,從那小火爐里舀一勺無色的夢,於是他就又看見那些經年的時光,被放了調料烹成美味,千年如一日的等人品嘗。

「好吃嗎?」那紅泥小火爐底卻有紫色的光芒一閃,「謝必安」呲溜一下就從爐底鑽了出來,擠着眼睛笑,「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老夢魅那廝手上搶來的,味道超棒!總叫你嘗一口,你還不肯!現在知道我沒誆你了吧?」

墨赦條件反射的挺直脊背,總覺著「謝必安」下一秒就能動手去擂他的肩,一不小心就容易被那混賬東西擂的退兩步,那可丟人的很。

那個「謝必安」果然伸手了,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肩膀,連那影子都一下幻滅。

紅泥小火爐底的那個印記也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存在,這一處的「謝必安」,再也不會有了。

美夢入口既化,那股將四季都籠絡其中的滋味卻始終在舌尖徘徊,墨赦又用勺子舀了一勺,只是這一口夢,卻格外苦澀,這是唯一一個謝必安放入的夢,這一鍋美夢的最佳調料,像是吃了一口辛辣的花椒,他睜着眼,看見了千年前的自己和謝必安。

「謝必安!」身着純黑滾白邊無常服的男人厲聲怒斥,「你回頭!那不是你能摻和的事!你不過一個無常,你管不了天下太平!」

謝必安眸光如利劍,手裏的哭喪棒凜凜生威,就橫在胸前,道:「非同路,莫擋路!讓開!」

范無救不讓,鎖魂鏈吞吐著狠辣

的蛇信,他身形矗在原地,如怎樣也翻不過的高山,飲盡了尖風薄雪,嘗盡了錐心刺骨,就連質問都能平靜的吞咽回去,仿若渾不在意:「我奉地府十殿閻羅命,捉拿你回輪迴殿受審,你隨我回去,我保你周全!謝必安,你跟我回去!」

那時的心痛心酸,又深深淺淺的在皮肉骨骼里翻滾,戳的他心不能安。

時隔多年,他到現在都記得謝必安那個眼神,眼神里恨意滔滔,怒火將他素來溫和的桃花眼燒灼成了一片桃色,他道:「絕不!」

范無救從未見過他那樣的憤怒,素來含笑的桃花眼黑亮的可怕,他抖著一根令萬鬼驚懼的哭喪棒,斜斜自上往下一劃,睥睨萬千,言過無悔:「既然要叛離,那就做個徹底的出賣者吧,大哥!」

那一句「出賣者」,瞬間就讓彼時的范無救怒不可遏,什麼出賣?什麼背叛?他咬着牙,鎖魂鏈憤怒的探出頭,朝着那仍不知道後果嚴重的青年鬼差襲去。

他得把他綁回去,他得為他尋一絲生機!他誰都能不管,唯獨謝必安,不行!

謝必安是出了名的懶散,他的道法從來都是范無救壓着學的,可那一回,他竟用了范無救從未教過的、決絕的手段與他決裂,不惜一切,不惜自身,用自毀千年道行激出強橫無匹的道術,逼他讓出一條路,臨走還用鬼道最狠辣的符咒閉鎖他的修為,讓他幾乎與廢人無異。

范無救被謝必安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招術打的無以為繼,虛弱的猶如最低微的殘魂,沒半點地府十大陰帥的樣子,連形體都要不能凝聚,若非鬼魂無血,看見他轉身走的那一刻,范無救必然會嗆出一口血來,他也恨,恨謝必安的冥頑不靈,恨他的狠心辣手。

「天上地下,三界正神冥府十殿,你能跑到哪裏去?」他聲音嘶啞,被無數根陰氣鎖鏈困在地上,「謝必安!不過一個遊魂,就算是冤死的,怎麼值得你如此?這地府里冤死的鬼魂何止她一個,你為什麼非要藏了她?」

謝必安的魂魄也虛弱不堪,身形單薄的厲害,他已走出了很遠,卻在他說話時轉過了頭,似在遠方盯着他,極認真的道:「她不一樣。」

范無救氣急:「怎麼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你要是愛美色,我尋千人、萬人給你,姿色、脾性、才華,你要什麼樣的都行!你非要為了她弄到這一步?你,你愚蠢!」

「就是你愛她那一身皮相,我也有辦法讓人披了她的皮!只要你回頭,謝必安!只要你回頭!」

隔的有些遠,范無救看不清謝必安的表情,只聽見他說:「不一樣,順應天命,撥亂反正……」說到一半又停了話頭,聲音里重又染上笑,鄭重與他道別,「此時一別,再無相見之期,范無救,你我立場不同,往後我無論生死,你別再來尋我,也不必管我!」

范無救撕扯著破碎的嗓音,叫他:「謝必安!謝必安!」

謝必安再也沒有回頭,徹底走上了一條他怎麼也拽不回來的絕命路,一走就是幾

千年。

直至此時此刻,謝必安當時朦朧的表情才在這一口美夢裏清晰起來,墨赦看着他那無限平靜的臉,伸手按住胸口,彷彿那些早就癒合的傷口又一次隱隱作痛。

當年背過范無救時,說出那些決絕話的謝必安,面容是平靜淡然的,桃花眼裏空茫茫的,澄澈的彷彿落了三月的春雨,什麼都沒有。

沒有傷感,沒有痛苦,沒有不舍,沒有愧疚,更沒有……後悔。

當年的范無救被困在那裏足足一月,一日賽一日的虛弱,後來還是被何蔚發現,才堪堪避過了魂飛魄散的結果。

曾有一段時間,范無救覺著,謝必安當時是想要他命的,什麼千年的情誼,什麼朝夕相處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都抵不過一個認識不到兩月的冤魂。

可那些憤懣都在聽說謝必安被抓回來后盡數沒了,他拼了命要為他求一個出路,他不能讓謝必安煙消雲散。

他得讓謝必安活着,他做那些的時候,不知道是為什麼,腦子裏只繃緊了一根弦,叫囂著讓他救謝必安。

他是謝必安,他是范無救,他是白無常,他是黑無常。

范無救不能不管謝必安,黑無常不能不管白無常。

哪怕謝必安做盡了絕情事,他也是謝必安,只要他是謝必安,范無救就不能不管他,反正范無救已經為謝必安收拾了幾千年的爛攤子,不差這一回。

那千年的孤寂日子裏,他偶爾會抽空想起謝必安,就總還想着,謝必安是有苦衷的,他想着等他把謝必安救出來,要好好收拾他一頓,再好好的道個歉,告訴他當年的「背叛」絕沒有惡意。

他覺得謝必安只是生氣,氣他那時候的抉擇,所以經年的苦痛都慢慢淡去,只剩了愧疚,為了謝必安,他盡心儘力賠上一切,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他總還想着,謝必安就是再小心眼,用他數千年的辛苦來換,他也不能再綳著臉,他一定還會笑的眼睛像彎月,蕩漾起一層一層柔軟的光。

他們還可以把酒言歡,盡釋前嫌,他還會為謝必安收拾爛攤子。

可今日他卻偏偏看見了謝必安那個眼神,他太了解謝必安了,以至於只是看着他的臉,他就能分出他的情緒和他未出口的那些話。

謝必安的眼神告訴他,那是認真的,謝必安不要范無救去找他。

原來謝必安在那時候,就徹底跟范無救劃清界限。

墨赦輕微的放下那木勺子,面前煮著一鍋美夢的鍋子悄無聲息的的碎裂,他用力拍了下胸口,把所有乾澀生冷都拍了下去。

他環視着屋內,輕輕的抿緊嘴唇,想,謝必安果然長進了,心夠狠。

屋裏再沒什麼謝必安用魂火標記過的東西了,這一鍋美夢是千年前的謝必安專為范無救留的。

他們都太了解彼此了,如同了解他們自己手心的掌紋一樣,可謝必安到底算錯了時間,他沒想到范無救來這裏的時間竟往後推了數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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