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九天戰(7)

第二百九十五章 九天戰(7)

……

「白唐!」

蘇毓秀看清了一點點捏碎她復仇利刃的那個人,頓覺眼前一暗,心底生出些許沉鬱不安來,她問道:「你幹什麼?」

白唐眼神清亮,面色沉穩,唇角竟還含着一絲溫和的笑,依稀如當年初見。

當年她被鎖在上天庭的普華台時,一朵不知從何處飄過來的紅色海棠花落在臉頰上,冰涼涼的,還帶着甘露澆灌過的清冷幽香,這將她因為疼痛而混沌的神志喚醒了一絲,她睜開眼,就看見了那雙溫和帶笑彎如月牙的桃花眼。

那時的謝必安規規整整的穿着無常服,一派的華貴莊重,很有幾分地府陰帥的樣子,風流藏於內,嚴峻露在外。

那時,他手裏提着哭喪棒,桃花眼半眯著,語氣輕佻道:「呦,還是個大美人。」

可不就是個大美人?動時如驚鴻照影,一顰可傾城,一笑能傾國,靜時皎月自照仙人入畫,即便成了階下囚,也美麗的讓人移不開眼睛,一念可入魔,一喚定風流。

那時他神態輕柔,眼中含着她看不懂的光波,像是春日裏陽光下微微泛起波瀾的清澈小溪,那時她瞪大雙眼,驚駭欲絕,絕望從骨頭縫裏蔓延而出,他就那麼伸出手,輕微的點在唇上,道:「噓。」

後來,後來……

後來她第一次知道天機可以屏蔽,知道八方搜查可以避讓,知道天目可以騙,知道神識可以躲。

再後來……倉促離別,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一別就是三千年,再見時,又是他來相救。

那時他在時光里淺淡的眉目重又清晰,終年黑暗的心底突然就透進了光,她瑟縮在絕天滅地的天網裏,看見他那樣斜挑着一邊眉峰不正經的笑。

他輕微的一側臉,一回眸,成了她無盡絕望里唯一的救贖,心如寸草不生的深谷,卻有他一株月華草在貧瘠的土地上生根發芽,倔強的開出純白的花朵。

白唐放下手,手中那虛空刀刃的碎片寸寸滑落,道:「蘇毓秀,我做了選擇。」

只這一句,就能讓蘇毓秀肝腸寸斷,五臟俱焚,牙齒磋磨著嘴唇,恨不能將嘴唇都咬下一塊肉來。

這一次,他要拋棄她,站在他們那方了嗎?

她看向昊天,捕捉到他冷淡的眉眼下微弱的得色勝負未分,結局尚懸。

及至此刻,她才真正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想,果然未分,果真尚懸。

昊天用白唐做刀,用她心尖上的月華草餵給她致命的毒,任她千般手段,萬般謀算,在這樣一把無堅不摧的刀面前,也要束手就縛。

她攥緊了自己的手指,心中荊棘叢生,面上卻仍笑意盈盈,道:「白小唐,我給你看的過往,你都看了嗎?」

白唐道:「看了。」

蘇毓秀道:「看了?」

她點點頭,繼而又指著昊天道:「他是蒼天正道,我便合該為他們的苟延殘喘放盡鮮血,失盡精魄,是不是?」

白唐眼睛如透明的煙水晶,清澈而幽深,嘴巴動了動,像是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都咽了下去,沒有

說話。

蘇毓秀又問他,道:「白小唐,謝必安,你真的做好決定了嗎?要為他……殺我?」

白唐向前走了一步,道:「不是的,這事……」

蘇毓秀愴然而笑,打斷他的話,道:「白小唐,以我精魂為祭,鮮血撒於天界,能讓天庭眾神再多活九千年。」

「不用天人五衰,不用以靈養神。」她直直盯着白唐的眼睛,問他,「我能不死嗎?」

白唐咬牙道:「你多次救我,我不會殺你,但是,蘇毓秀,這場戰爭必須停下!人間受不了你們的久戰不下!」

搖曳如燭火的目光終於堅定下來,像是當年護她時一樣,如山嶽如深海,他道:「我得做個選擇!」

蘇毓秀睫毛輕微的下垂,分明沒有落淚,但她的語氣卻耳艱澀的令人心疼:「你為什麼不選我?」

白唐搖頭,道:「總有理由的。你停手,我保你不死。」

他手中提着屠靈刀,一字一頓道:「再許人間百年太平,天神衰弱之事,我來解決,你信我!」

蘇毓秀凄然搖頭,道:「事已至此,全無退路!」

她周身骨血皮肉似乎都被抽剝乾淨,只留下一具軀殼,固執的不肯認輸,聲音都因了他的敵對疼痛的疵了邊兒,道:「我全無退路!謝必安,白唐,你再救我一次!最後一次!」

像是在地獄里摸爬滾打盡失血肉只剩伶仃白骨的鬼,於無助絕望中,向她的菩薩伸出了手,祈求一滴起死回生的楊枝甘露。

可她的菩薩沉默著,沒有動,心志堅定,絕無轉圜。

半晌,蘇毓秀嘴唇輕動,薄薄的勾勒出一個笑來,痛徹心扉,心內卻另有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她道:「你因我成就承勢之星,可你卻是他的勢。」

輕微的搖了下頭,朱唇艷色如丹砂,美麗不可方物,面上露出些許嘲諷之意:「我心愿未了,斷然不會束手就擒,我放不過他,他也不會放過我……白唐,爭天之戰已然開啟,不會輕易結束,來吧,同他一起,讓我看看順勢而行的天帝有多強。」

他一眼可成魔障,心在他無意編織的囚籠里停止掙扎,不斷沉淪,終究無可救藥,於他刀起這一刻,便被踩進了泥土裏,踩成了一灘血,自胸口逆涌而出,嘴裏都是咸腥的血味。

刀光如匹練,金光如天網。

蘇毓秀是被夾雜在暴風雨里的一尾魚,兇狠而孤獨,眉目奢華的近乎濃烈。

無數空間崩裂,一塊又一塊的湮滅在創世滅世的力量面前,脆弱的如同豆腐渣。

白唐橫過刀身,刀光映亮她的眉目,和她眉眼裏壓抑的暴戾激烈。

昊天依然淡淡的,銀白的長發浮在身後,連動殺人術都是從容雅緻的,不帶半分情感動容,仿若伸手拂去落在肩頭的灰,又仿若是抖落身上不經意的落雪。

他抬手揮袖,都是天地命理,都是規則法度,眉目清淡至極致,猶如凜冬最早的一捧新雪,乾淨的纖塵不染。

他們從倒傾而下的銀河上掠過,時空在他們掌心變的錯亂,萬物在他們身後破滅消

失。

白唐抽空下看,看見了山河傾頹,看見了消失在時空裂縫裏惶恐的臉。

看見了周身黑氣翻湧的墨赦,也看見了與他並肩而立的金色猴子,看見了被大椿壓在身下掙扎不脫的燭陰,看見了拼盡一身靈力驅動混天綾的哪吒……

「小慈可救一人,忘情能幹渡眾生。」昊天並指如刀,在身側縱橫來回,聲音如淡淡傳入耳膜。

未曾多看,卻已將白唐心中的綿軟盡收眼底。

蘇毓秀是最剛硬的刀,是最鋒銳的矛,是怎樣都不肯妥協絕不馴服的洪荒巨獸,只能殺,不能囚,可白唐縝密的刀法中總百密一疏,總為她謀一線生機。

白唐他要的是生擒,他要這戰爭結束,要蘇毓秀罷手,可他不要她的命!

白唐就笑起來,桃花眼裏熠熠生輝,道:「啊,蒼生,蒼生可真重啊!」

不知怎的,腦子裏出現的居然是一雙雙眼睛,那些或蒼老、或年輕、或清澈、或渾濁的眼睛,那是每一次他要出門時他,都會收到的注視,來自福德巷裏的男女老少。

那時候總沒有人說話,但他們的眼睛卻能替他們將一切都說盡,他們害怕他一去不返,害怕他再不管他們,害怕被丟下,害怕被放棄,他們凝視他,如同他是唯一能救命的稻草。

白唐想,他曾夢入神機,做過天下蒼生,體會過蒼生的生機,便該為蒼生搏一個未來。

「白唐,」蘇毓秀忽然叫他,在他抬頭時又轉了音,「謝必安啊,你啊。」

話語中有無限感慨,手指翻轉卻不停,洶湧澎湃的力量無孔不入,又狠又辣,望過來的眼神里沉着冷靜的尖銳清醒,「過於強大,便是原罪,你還記得嗎?」

白唐驀然想起了在溯洄鏡里看見的那個朝露初生纖塵不染的蘇毓秀,手腕驀地一抖,便有一道鋒銳的月光色細線切過手背。

細密的帶着圓潤溫和氣息的鮮血從手背滾落,悄然消失在虛空。

……

諸天塌陷,三十三重天層層下落,上下天庭再不可分,生長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椿從中折斷,如山海傾倒。

連逃都無處可逃,無數修為薄弱的天神和逆天者被這樣無可抵抗的災難吞噬殆盡。

銀河水無窮無盡,大椿木也似無窮無盡,水借木勢,一半流向人間地府,一半囤積在上界天庭,直欲將所有都淹沒進去。

墨赦魂體虛弱,如一葉孤舟,在天河水裏飄飄蕩蕩,身體里的力量仿似都被抽剝乾淨。

終是因了心有不甘,凝聚出身體里的所有力量,注入那哭喪棒中,以哭喪棒做渡生過死的舟,身形突的從那能將萬物清洗溺斃的天河水中拔出,踏着白骨造就的哭喪棒攀上橫倒的大椿木。

大椿木上還站着曾在地府赫赫有名的熟人,那是曾被月戎列入永不來往地府黑名單的人齊天大聖孫悟空。

還有能一氣化三清的太上,道法通天的楊戩,些許有大道行的天神星君,還有地府最強府君蓮涅,有三界五行中的最後一條龍昔鳴,有身帶蘇毓秀一縷庇護氣息的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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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燈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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