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他的雙腿是因為我

第四百八十六章:他的雙腿是因為我

許平感受到從內至外散發出來的疲憊感,孤獨感。

就像是一個僅僅有着生命體征的孤魂在這些悲慟喧囂的人群里,遊離著。

連着半個月的體力透支,半吊著的精神狀態,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迷糊感,腦子還在轉的,但是世界就像是隔着一層膜,他總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站的遠遠的看着這些災難的發生。

看着這個他從小就開始呼吸的城市,就這麼瞬息間,滿目瘡痍

看着在這座城市裏賴以生存了幾十年的人,被迫搬遷。

看着那些跟他一樣舉目無親的人,從一開始的悲痛大哭到現在的麻木和彷徨。

許平從別的領導那裏要了一支煙,找了個角落,蹲在地上慢慢的吸著。

太久沒有去刮鬍子,嘴唇四周早就長滿了胡茬,頭髮亂糟糟的,基本沒時間打理,一頭油膩,而且全是灰,身上也臭得不行。

汗臭和屍臭混在一起,又腥又刺鼻。

他猛得吸了一大口,胃裏突然泛著一陣噁心,丟掉手上的煙頭,趴在一邊大口大口的乾嘔著。

江復庭閉着眼睛不想看這樣的畫面,屍臭的味道到現在他都適應不了,汗味還有現在的嘔吐物的味道。

很難受,這十幾天的記憶熬下來太難了,他看哪裏都覺得難受。

屍體讓人難受,遇見的這些遇難者的家屬讓人難受,這座城市的殘破也讓人難受。

第一次感覺人命真的脆弱的如同螻蟻一般。

許平吐了很久,差點把膽汁都要吐出來,這段時間吃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吐得全是酸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吐,再臭的味道他也早就習慣了,可能就剛剛吸煙的那會,下意識的覺得自己噁心。

郭彥方不知道怎麼樣了。

終於乾嘔夠了,他脫力的站起來,往駐守點那邊走。

時間不知不覺的從指縫間溜走,從地震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記憶外面的世界才過三分鐘。

白唐身上一直傳輸的鬼氣沒有停止過,好在江復庭的身體除卻一開始的躁動,現在一直都是平穩的。

但是對方身上的能量消耗格外的大,如果一開始不是自己果斷及時下了雙生印,大概……

白唐緩緩閉上眼睛,心裏替剛剛那關鍵的一刻捏了把汗。

修長的睫毛同時輕顫著,他的呼吸也逐漸趨於平穩。

江復庭還不知道外界的狀況,這一個月來受災的群眾被接二連三的撤離,地面上的血跡已經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的了。

避難點的人已經少了三分之一。

有的是被外省還在的親屬給帶走了,還有的家屬有傷順便被接出去了,還有不少從此

以後就成了孤兒的人,被一些社會上的愛心人士逐個收養。

原本就看着挺荒涼的城市,這下是真的荒涼起來。

許平按照慣例分發着物資,然後做着物資使用的登記和庫存的記錄。

一會還要再去清點避難點的人員數量,只有一直把控著,才能確認這些人每一刻的安全問題。

他剛收起自己的攤點,班長就快步往自己這邊跑過來:「許平!」

許平抬起頭看着他。

班長的臉上很興奮,有一絲激動,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許平還沒等他開口,從他臉上的神情看出了一點端倪,他內心也開始激動起來,眼睛不由自主慢慢地睜大。

「郭彥方醒了。」班長看着他表情的變化,一臉喜氣的說道。

這一個多月,他是看着許平過來的,生怕他哪天突然想不開了,從許平失去所有家人時的崩潰大哭,再快速投入到救援行動,再到郭彥方的出事。

他沒看到許平再笑過,也很少聽到他開口講話,除了工作時間,大部分的時候都一個人悶在那。

許平只感覺到自己眼睛一下子被湧上的水汽遮擋住了視線,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模糊成了重影,只剩耳邊一直回蕩著那句。

郭彥方醒了。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他終於醒了!

許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部隊外出的車子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了醫院。

現在整個人都輕得像是在雲端飄,他怕是隊長在騙他,他怕自己是在做着一個美夢,等會一不小心夢就醒了,怎麼都覺得不太真實。

直到自己再次親眼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孔,那抹熟悉的笑容。

他掐著自己感覺得到痛的時候,他才確認,這是真的!這都是真的!郭彥方真的醒了!

許平慢慢的走過去,可走到離病床還有點距離的時候,他又停下了。

他穿的衣服很臟,都是灰,到處都是髒兮兮的,他才從難區里出來,他還沒來得及消毒。

他怕自己身上帶着什麼細菌或者病毒,萬一弄髒了他的東西怎麼辦,萬一不小心感染到他了怎麼辦?

「你怎麼不坐?」郭彥方對着他笑了笑:「才三個禮拜沒見,你就不認識我了?」

許平臉上窘迫了一下,也不好意思直說,明明以往熟到鑽一張床無話不說的人,突然一時之間出現了尷尬的氛圍:「你這……廁所在哪?」

「就那。」郭彥方依然隨和的笑着,指了指挨着房門的那個方向。

「那你等下,我一會就出來。」許平快速的鑽入衛生間。

裏面有一個小

鏡子,他抬起頭,看着鏡子裏的人。

江復庭也被鏡子裏的那張臉嚇了一下,這一個月來一直忙的馬不停蹄的,有吃有睡就不錯了,誰還管自己怎麼樣,上一次見到許平照鏡子還是地震的那天早上。

此刻鏡子的里的人和一個月前截然不同,眼裏佈滿了血絲,眼袋很大,眼眶下面的黑眼圈深得讓人有些不堪入目。

臉頰又黃又是灰,頭髮上灰塵碎屑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有,長了不少,油得幾乎結了塊。

他有些自卑的低下頭,恍惚的掃了眼洗手台邊的東西,有消毒液,有肥皂。

他在廁所里來來回回洗了至少五遍的手,消毒液在身上噴了又噴,這才磨磨蹭蹭的從廁所里出來。

郭彥方看着他有些扭捏的身影調侃著:「嘿,這麼長時間不見,你怎麼還轉性跟個姑娘一樣了!」

許平聽着他和以前一樣如出一轍的語氣,剛剛緊張的一直綳著的弦莫名放鬆下來,瞪着他:「屁,我是手上太髒了,怕把細菌帶給你!」

「得了吧,我還沒那麼脆弱。」郭彥方從邊上的果籃里摸了一個蘋果丟給他,「來一個,好久沒吃了吧。」

許平一抬手就接住,看着紅彤彤的蘋果情不自禁的咽著口水,也顧不上洗,在還有灰的衣服上擦了兩下,衣服反而乾淨了,蘋果灰了。

他也沒想那麼多一口咬下去,一邊嚼著一邊含糊的說着:「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你要是跟我談客氣,我就不認你這個兄弟了。」郭彥方故意威脅道。

許平笑了笑,這段時間吃的全是乾麵和礦泉水,偶爾有群眾送來的麵包和小零食他都不敢吃,誰給的又偷偷的送回去。

現在吃到蘋果,入嘴甘甜,一咬下去,甜甜的汁水迸濺開來,滋潤着整個口腔,就像在沙漠裏乾涸了已久終於喝到水的感覺。

他第一次覺得連蘋果都可以好吃成這樣。

幾口下去一半就沒了,他看着郭彥方:「你身體恢復的怎麼樣?」

「挺好的,其實……」郭彥方說着頓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其實我早就醒了,就是沒跟你們說。」

「草!你小子現在膽子很大啊,居然敢瞞着我們了。」許平快速消滅完蘋果丟掉果核,直接往他的床邊坐過去,右手下意識的往他身上壓:「知不知我這段時間擔心你擔心成什麼樣了!」

他話剛說完,就僵住了。

僵住的不止是他,還有郭彥方。

江復庭意識到了什麼,許平坐着的時候右手直接壓了下去,那裏的觸感空蕩蕩的,能直接摸到床板。

可那裏,本應該有一雙腿。

許平再一次有種胃裏翻騰著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剛剛吃的太急了,還是又一次的噁心自己。

他剛剛一定是沖昏了頭了,連這些細節都沒有注意到。

「你。」許平有些艱難的吐出一個字,郭彥方僵硬了一秒以後,還是保持着剛剛坦然的笑容,只是這會笑得有些難看。

嘴角扯得再開,都能看到他眼底的壓抑著的痛苦和難過。

「沒事,我現在已經習慣了。」郭彥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陽光明媚一些。

許平忽然說不出一句話來,喉嚨像是被人牢牢的扼制住了,他想說什麼,他又不知道說什麼。

郭彥方是為了他才這樣,本來躺在這裏的人也應該是他,而不是郭彥方。

他想說對不起,可他怕自己說得多了,會給郭彥方帶來其他的負擔。

空氣里忽然詭異的安靜下來,靜到窗外樹葉偶爾摩擦的聲音都清清楚楚的。

許平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非常乾澀的一句:「你以後,還在這座城嗎?」

郭彥方緊繃的肩膀慢慢放鬆了下,他很怕許平會一股腦的自責,會把所有的事情攬到他自己身上,如果這樣的話,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以後可能不在吧,我老婆找了份A市那邊的工作。」

「那我以後也去。」許平抓住他的手,非常堅定的開口:「等我今年退隊了,我就去A市,你走之前一定告訴我地址,給我寫信,我去找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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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燈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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