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三十二章 飛沖
青藤園的飯菜還算可口,只是與外面相比價格上偏貴,不過對於能夠進入青藤園學生來說這都很廉價。胡然口袋裏揣著近三千兩,挑了幾個最便宜的菜,仍心疼不已。
「少爺,你笑什麼呢?什麼事情,有那麼好笑嗎?」胡然不解地看着寧獨,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
「我只是覺得好笑。」
「那到底是什麼呢?」
「一個人滑稽的時候好不好笑?」
胡然想了想,說道:「不一定啊。要是街上有人踩西瓜皮滑倒了,我就覺得好笑;少爺你滑倒了,我就覺得不好笑。」
寧獨也想了想,說道:「確實有道理。我以後不笑了。」
不管是第一次在青藤園外碰到,還是第二次與龐舊山吃飯時在食堂碰到,乃至是這次在課堂上,他覺得冰鑒那副拚命卻虛偽的樣子實在好笑,他之所以願意跟對方打賭也是不想今後再有太多的糾纏。可是他聽了胡然說的,決定以後就不會再嘲笑這種事了。沒經歷過對方所經歷的,不該以自己這桿尺去量所有人。
「對了,少爺,胖子沒在嗎,怎麼不跟我們一起吃飯?」
「他今天沒來。」
「沒來嗎?會不會有什麼事?」
「你不是說了嗎,他總會來的。」
胡然立刻開心地笑道:「我還是很聰明啊!」
吃過午飯,在青梅園轉了一圈,寧獨去找商沖古,胡然則自己去玩了,她還心心念念著一種很好吃的蘑菇,去犄角旮旯搜尋去了。
路過忘歸閣,寧獨向裏面看了一眼,駐足了片刻,才走向了商沖古的學堂,他今天下午要跟商沖古學習他的劍。學堂里積了不少灰塵,窗戶也舊的厲害,顯然是很久都沒有人來這裏上過課了,不過地上有個位置倒是比其他地方都明亮,那裏以前應該有個常客。寧獨等了許久,商沖古才來。
「走,不必在這上課,我們去別處。」
青藤園除了有四個教學分園,還有幾處獨立的部分:忘歸閣,下西樓,食墨園,以及螢雪湖。商沖古帶着寧獨去了螢雪湖,湖一面修了棧道,平時遊覽的人也不多,此時也就棧道上只有他兩人。
「一些廢話司馬峨會跟你說,你只管按照我說的做。」商沖古抬起了手,與水面持平,屈指,彈出。
嗤!
湖面突然出現了一道線,橫貫東西,只停了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道線而已,沒有任何直觀上的衝擊力,站遠點絕對看不到,寧獨卻能夠感受出來,但凡是在這道線上的東西,都會被貫穿。這道線,是一把無比鋒利的長劍!縱使這道線上千軍萬馬,也會被殺個乾淨!
「學會了嗎?」
「沒有。」
「再看一次。」
商沖古再次隨意地彈了一指。湖面上恰巧有一條魚躍出,與那道線重合。線穿過了魚,那魚並沒有事,落入了湖中,遊走了。
「學會了嗎?」
「那條魚沒死。」
「沒死。」
寧獨想了想,說道:「我還需要再看一遍。」
商沖古又一次隨意地彈出一指,湖面也又一次出現了一道線,片刻消失。
寧獨站了許久,才抬起了手,靜立,凝神,屈指,彈出。
嘩!
三步外的湖面上突然濺起一大篷水花,一條倒霉的小魚隨即浮在了湖面,肚皮開裂,死相頗為難看。
寧獨倒吸了一口冷氣,左手握住顫抖右手,以此來遏制住疼痛。他用來彈的那根手指,此時已經完全紅腫,好似被燒紅的鐵鎚敲擊無數遍,幸好並沒有滲出血來。
「我的劍,名為『飛沖』。你現在練的是『沖』中最簡單的彈指劍。你覺得如何才能沖?」
「在屈。」
商沖古看了寧獨一眼,說道:「魚什麼時候沒死,你再來找我。」
「好。」
聽到回答,商沖古瀟灑地一甩袖,背着雙手離開了。他該教的已經教了,剩下的是寧獨自己該做的了。
湖面上忽然浮起了一條死魚,正是之前商沖古第二指時彈到的魚。當時那道線確實貫穿了魚,只是需要了很久,這條魚才死去,因為那道線足夠快。
寧獨看着那條死魚,立在棧道上想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時疼痛也有所緩解了,他便再次抬起了手,拇指壓無名指,用力屈。
風微,湖面只有細鱗般的波紋。
彈指。
砰!
湖面炸開了一朵水花。
冷汗從寧獨額頭上冒了出來,他左手擎不住右手,只得垂了下來。此時也突然有一股強烈的虛弱感襲來,讓他不得不蹲坐在地上。
歇息了整整半個時辰,寧獨才再次站起來。雖說先前彈過的中指與無名指已經恢復了原樣,但寧獨不敢再用,他清楚再用就廢了。
屈食指,彈出。
砰!
湖面炸開。
寧獨急喘了幾口氣,忍着疼痛,歇了片刻,沒有猶豫,屈起了小拇指。
砰!
寧獨倒退了一步,整隻右手都控制不住地顫抖。他感受到自己右手好似斷成了無數截,所產生的疼痛猶如無數利劍在手裏瘋狂穿梭,讓他額頭上不住滲冷汗。虛弱感也讓他支撐不住身體,再次坐了下來。
商沖古沒說,寧獨也不知道,初學者原本彈一指就該休養三天,但寧獨卻在半日內彈了四指,期間所承受的疼痛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整隻右手都好似斷成了無數截。
半個時辰后,寧獨看着湖面,想了很久,抬起手,與水面持平,屈指,卻沒有再彈出。
鐘聲響起,代表着青藤園放學。
「無法再練了啊。」寧獨自語了一句,便去格物亭找胡然準備回家吃飯了。
寧獨與胡然一同走出青藤園,轉了轉菜市場,買了些吃的,向著家中走去。
「少爺啊,我聽說你跟人打賭了。」胡然在青梅園轉悠着,自然聽到了許多話,而下午眾人說的最多的便是冰鑒跟寧獨的賭。
「嗯。」
「是贏錢的嗎?」
「不是。」
「哦。」胡然放心地吃起了她的炸糖糕。
「你怎麼也不問問我打的什麼賭?」
「不賭錢就沒事啊,要是輸錢了可就麻煩了呢!」
寧獨表情複雜地看着胡然,忍不住說了一句:「下回我跟人賭錢!」
——
費六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夠活下來。儘管是被發配到北方修長城,他也萬分慶幸。大白天兩百人在街頭砍人,性質如此惡劣的事情,沒有把他家中的老母親一同拖出來殺頭就已經是極限。他想不出多少銀兩才能換他這一條賤命。
近百人的徭役隊,緩慢地向著北方移動着,皮鞭聲與怒斥聲不時響起。
此時,一騎從南追來,跟官兵交談幾句,高喊道:「誰叫費六?」
「我是。」
那人立刻騎馬過來,下馬說道:「我家少爺說讓你放心,你家老母有人贍養。」說完,又俯身貼耳道:「這一路上已經打點好,你去長城一年半載就可回來,大可放心。你那些兄弟,也都安排妥當。」
費六腦子轟然一聲,淚如泉湧,面朝南跪,高呼道:「大恩大德,以死為報!」
「這是百兩銀子,收好。少爺還吩咐我很多事,不能再送。兄弟,保重。」那人說完就上馬揚鞭,立時遠去了。
費六重重地叩了一頭。
……
金龍錢莊的老闆看着手裏的萬兩銀票,冷笑了一聲,說道:「這算是什麼?這就算是對我的補償?把我的錢莊毀了,我差點被人打死,後來拿一萬兩來補償我?你們煊赫門,還真有意思。」
管事看着對方,聲音平穩地說道:「生意場上,講過情義?錢莊的風險你自己不清楚?你的錢怎麼來的自己不清楚?今日的結局你沒預料過?你金龍錢莊毀了,說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有些話,說出來可就沒有半分情面了。」
金龍錢莊的老闆轉臉一笑,說道:「是我小肚雞腸了。煊赫門雪中送炭,我沒齒難忘!」
管事笑着回應,權當沒聽見對方之前所言,繼續商議著其他的事情。
……
魚龍街一如既往的熱鬧,醉酒的調戲著過往的女人,蒙面的躲在角落裏密切交談,高興的甚至當場敲著瓦片高歌了起來……不過這些人再不羈也不敢往登樓那裏去撒野。
登樓看起來很老舊,並不是很高,總共五層。一層是館子,擺滿了桌子,沒人時候都亂糟糟的,吃飯時候更是厲害;二層是賭局跟女人,也亂糟糟的,甚至有些烏煙瘴氣;三層是個六個大廳,清凈些;四樓則很安靜;五樓沒人上去過。
人們常說的魚龍街君九爺,住在四樓。
此時四樓的客廳兩側擺着八張椅子,坐着八個人,大聲嚷嚷着。直到九爺出來坐在正中高椅,才安靜了下來。
九爺看起來六十歲的樣子,頭髮梳理的很規整,卻掩藏不住透露出來的蒼老,英俊的臉龐也堆疊起了皺紋與斑點,與年輕時已是兩副模樣。只是一股威嚴與日俱增也愈發內斂,讓人說不出來卻能很清楚感受到。
「說說吧。」九爺坐定,緩聲說道。
「東錦宮這次,做的確實有些蹊蹺。縱使收了十萬兩,也不值得大費周章把這件事給壓下去,更是只殺了幾個死囚犯冒名頂替了。」
「我倒不覺得。這是哪?天子腳下!這麼多人砍殺,報告給天子嗎?那可就不是百十號人那麼簡單的事了,那得千千萬萬顆腦袋!誰願意把這事捅上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歡喜嘛。」
「溢彩堂,煊赫門,背後的人都不少,要是真抄起來,大半個天都震動。東錦宮或許不想冒這個險,也好藉此機會多籠絡幾個人。」
「……」
聽着這些老生常談,君九爺並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用手指敲了敲椅子,緩聲說道:「好了,各位都回吧。最近——多留意些吧。」
「是,九爺。」
待到眾人都走,侍從貼耳說道:「九爺,小歸過兩天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