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山海大椿(2)

第三百二十章 山海大椿(2)

白唐卻顧不上,他站了起來,腳步踉蹌著要往回走。

腰間卻忽的又是一緊,那早斷裂成兩半的鎖魂鏈如同他的主人一樣固執,固執的纏着他,不讓他走。

白唐手指如鈎爪,狠狠的扯下那鎖鏈握在手中,身形一掠就要翻過山海界,直奔上天庭。

那鎖鏈不依不饒,固執的執行主人下的最後一個命令,要拖着他後退,在他手心拚命扭動,卻突然,白唐自己停下了腳步,他眼中的光火似乎一瞬間被潑天大雨齊齊澆滅,只剩了了無生趣。

他輕聲道:「聽見了么?」

那鎖鏈安靜下來,仿若只要白唐不往天庭去,它就是最乖順的孩子,它懵懂著,聽見握着它的人用單薄而空洞的聲音道:「誅鬼神,斬邪祟,是二十八星宿到了。」

果然一炷香后,那低聲說話的聲音越發清晰。

「二哥,那鬼呢?到底是地府哪一位?」有女子聲音輕柔的問道。

另有一道囂張冷厲的聲音回道:「未曾看清面目,左右不過是個不能見人的雜碎,惦記他做什麼,快些吧……千里眼說這山海界有異動,八成那竊妖魂的人躲進了這裏。」

「唉,」那女子嘆道,「怪可憐的,竟以魂滅神消擋眾神腳步,那最後一點氣息還被金烏照的煙消雲散,可悲……」

那兩位星君光芒萬千的呼啦一下就過去了,誰也不曾瞧見如同老鼠一樣躲在參天大樹后的人。

那璀璨的光芒刺的白唐眼酸不已,他閉上眼,身形有些搖搖欲墜。

黑色鎖鏈乖巧的蹭着他的手,身上有微弱的白光一閃而過,像是在無聲的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山海界裏的光線都變換了角度,白唐睜開眼,抹了把臉,大踏步的朝前。

他將那黑色的鎖鏈纏在腰上,黑眸里有亮如妖鬼的光,面容也冷硬的如同那個曾經跟在他身邊的人。

及至此刻,那些過往種種統統在腦中褪去,只留下初見時那人冷硬的側臉。

白唐一瞬間長大,心臟與信仰被眾神拿走,心思卻前所未有的靈透洞透、

墨赦的意思,他懂,墨赦那麼做的緣由,他懂。

他大步向前走着,怕冷也似攏了攏衣服,右手握緊了屠靈。

沒關係,他想,總會回來的。

等他取回大椿的種子,什麼都會回來。

……

大椿就在山海界與下天庭交界的地方,綿延數百萬里,枝葉繁茂的像是得了毛髮旺盛的病。

從主根里分出的分支也已經破土而出,拚命汲取著養分生長,將這一片天地徹底撐開。

翠綠的枝葉伸展着,遮蔽著裏面生長的奇花異草和珍禽靈獸,間或還有迷離的雲霧將大椿木林遮蔽大半,恍若最自然最古老的仙境。

在這萬千枝幹垂蔓間

,有人緩步而行,眉眼沉沉,眼睛銳利如鷹隼。

「不要藏了,」那個人輕柔的說,聲音里還帶了輕微的笑,「藏起來有什麼用,還是會被我找到。」

他已經在這雲霧裏走了不知多少時辰,那些大椿的枝條看起來都全然沒動,卻總在不經意的在他身周移動,試圖迷惑他的方向。

大椿有靈,還是天地初開就存在的靈,最純粹,最古老的一個靈。

因為生來頂天立地,茫茫然就是近百萬年,一年一年的看着那些小人在底下活動,疲倦了就閉上眼,一睡千年。

可今日,那本該在沉沉睡着的大椿樹醒了過來,因為它感覺到了危機,感覺到了天命,感覺到了自己孕育了許久的那種子要破土。

大椿樹終於從沉睡中睜開了眼,它看見了螞蟻一樣在它的枝葉間穿梭的許多人,那些人彷彿都在尋着什麼東西,看起來有些凶。

只有一個人,他越過了屏障,越過了所有外間的枝蔓,越過了他留在外面的那最粗壯的根莖,直直奔著更深遠的地方走來,任憑它的主根如何躲藏,他總是敏銳的調整方向。

大椿樹有些奇怪,他覺的這個人跟他見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他見過許多人,只記得兩三個,還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淡漠臉。

這個人卻一直在微笑,從從容容的,但他身形卻是半虛幻的,腰間別着的刀也是屠戮生靈的鬼刀,身上也充斥着一股冷冽至極的氣息。

大椿本能的變換著枝條的長勢位置,想將這個人拒之門外,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它有一種本能的抗拒。

奈何白唐並不是別人拒絕就不會強來的人,他眼瞳清醒,五感發揮到了極致,敏銳的捕捉著這幾百萬里大椿木林的一切動靜。

在這一刻,他就是這片大椿林木里的神靈,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出來吧。」他聲音輕柔,聽起來摻了蜜糖也似又甜又軟,誰也看不出他那張溫柔和善的臉龐下藏着怎麼樣的堅決,「大椿啊,乖乖的,乖乖的出來,好不好?」

面前綠樹垂下枝條千千萬,一望無際,彷彿無論如何走,都走不進那最深處,都走不到那大椿樹面前,可明明面前的都是大椿,是它海洋樣的身軀。

白唐卻一點都沒迷惘,他瞳孔清亮,不斷的分開那在面前糾纏成一團的枝條,一步一步,任憑周圍風景變換,他的方向半點未偏。

一路明暗交替,一路枝橫葉擋,卻都抵不住他手中一柄暗紅色的刀。

終於,他站在了一株擋住去路的巨大樹木前,只略停了停,就徑直邁步進了樹榦里。

周圍傳來樹木被擠壓的聲音,白唐全然不管,只自顧自的踩在那似軟實硬的木頭裏,一步步前行。

「我已經到了這

里了,」他微笑着,邊走邊慢慢開口,「大椿,你是古來之靈,應當知道躲不了了的,不如你自己出來,我們聊聊。」

周圍儘是一片綠色,他在這樣粘稠的世界裏依舊步履從容,言笑晏晏,還調皮的偏了偏頭,目光彷彿落在虛無的空間,又彷彿穿過那空間,落在了那一株翠綠的枝丫上。

片刻后,四周綠色潮水一樣褪了一層又一層,只剩了一層薄薄的綠,有半人高的綠色樹木突兀的出現在眼前。

白唐眼睫輕垂,隨意的席地而坐,道:「八千歲為一春,八千歲為一秋,汲天地精粹孕育而生長……大椿,你活過了千千萬萬年,可有什麼想要的?」

那樹木上生出一雙眼睛,那眼睛沉穩練達,有看透世事的沉靜,有不諳世事的純真,又生出嘴巴,發出晦澀的、生疏的預言,道:「你有所求。」

那聲音平靜如水,難辨雌雄,半點情緒都沒有,問:「憑何來求?」

白唐哈的一笑,桃花眼裏流光溢彩,從懷裏掏出息壤、女媧骨和太極圖,一樣樣擺在大椿面前,道:「憑這些。」

他輕聲道:「我身負救世之責,凡我所要,都必然要到手,這三樣都非凡物,背後都站着一位頂級大能,或許不如你,或許超過你,可他們都如了我的願。」

息壤、女媧骨、太極圖靜靜的浮在他們之間,散發出柔和的光芒,不耀眼,不奪目,卻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大椿安靜的看着,如同在看一些死物,而不是能讓所有生靈瘋狂的神物。

白唐又解下腰間的屠靈刀,手指一抹刀鋒,那暗紅色的刀身上泛出一陣紅光,他將刀往前一推,道:「也憑這個。」

大椿點點頭,對他先禮後兵的意思一目了然,卻半點沒有生氣,只溫和道:「你想求什麼?」

白唐道:「一粒種子。」

大椿目光倏然鋒利起來,直直盯着白唐,彷彿要透過他的皮肉,直直看盡他的心臟。

白唐坦然的任他看,還笑道:「你百萬年才結這一粒種子,我知道珍貴,你必不會輕易給我,你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

他盤膝坐着,姿勢隨意,全然沒有面對上古神樹該有的拘謹,只用跟朋友談天一樣的語氣輕鬆的詢問。

彷彿他不是來求大椿結出的精華,而只是想用自己所有換取老朋友的一件心愛寶物。

大椿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困惑的道:「我看不透你……你從哪裏來?」

白唐道:「從你死亡之地來。」

大椿眨了下眼,泰然的問他,道:「我要死了嗎?」

白唐點頭,道:「你是世間獨一無二,若非你死了,我斷然不會來求你的種子。」頓了頓,補充道,「大椿崩,山海崩……我不能讓世界沒

有大椿。」

大椿翠綠的枝葉輕微的擺動了下,似是理解,又似是恍然大悟,那在樹榦上憑空生出的嘴巴開合著,道:「原來我的種子是為此而結。」

那聲音停了幾秒,似乎在思考什麼。

白唐很沉得住氣,只靜靜等著。

他胸腔里的那一個指節的燭火已剩了半個指節,消耗的着實有些詭異的快,這時候若能只憑幾句話說服這大椿送出種子是最好的,最不濟也要用話逼着它應個賭約或別的,避過對打這個野蠻的法子。

蘇毓秀不知還能堅持多久,哪怕胸腔里的燭火還有剩餘,他也總是莫名的心悸。

時間很緊,但他此時不能表現的太急。

他看着那大椿翠綠的樹榦,細細數着上面零星的葉子,琢磨著那葉子看着可真肥厚,咬一口應當是齒頰生香的。

那大椿的樹葉輕微的抖了下,終於嘆息似的道:「新的種子就在那兒,到達它所在之地的路途,一步一障,你若能走到它面前,它便任你拿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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