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棄子

第六百九十章:棄子

她像個索命鬼,陰毒地叫嚷着。

江復庭當她是空氣,充耳不聞,想起先前在叢林的懷疑,低喃了句:「是幻象。」

白唐聽出他言語里的迷惑,往前踱了兩小步:「這幻象里也摻了至陽之氣,自含生機,亦真亦假。」

江復庭微蹙了下眉,一個在心頭壓了許久的疑慮脫口而出:「長生派哪來的那麼多至陽之氣?」

他話問完,兩人的視線一同鎖在了吳秀娥的身上。

吳秀娥有心堵他們,故意讓他們不快,施捨了個白眼,隨後挺直腰板,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這麼多年,他們拿了那麼多的生魂,和這個多少有點關係。」白唐抬頭看向山腰村子的方向,臉色沉下來:「先上去摸一下什麼情況。」

江復庭從白唐手裏接過鬼線,他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美人到他手裏也就是塊木頭,他一路像拖囚犯一樣,毫不客氣的拽著吳秀娥往前走。

風從頂上飄來時,摻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味。

這個味道就是他們之前在夜間,從翻面的土壤里聞到過的陳年屍臭,只是現在再無遮蔽之物,全都暴露在空氣里,悠悠揚揚到處飄散。

哪怕聞得再久,都讓人無法適應,下意識的讓人神經性的厭惡。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令人作嘔的不僅是這個味道。

越往上走,光禿禿的土地越顯得荒涼,沒有樹木的遮擋,蕭瑟的風像貼在人耳邊似的,吹得人有種說不出的發寒。

一直到離村口越來越近,村子裏沒有了昔日繁鬧的景象,圍攏著村口的欄桿和籬笆都沒了,只有一個風吹日晒的石碑豎在門口。

四方的平房整齊錯列,遠遠望去,像一個碩大的墳場,冰冷又蕭條。

這就是他們連日以來住的房子。

江復庭的臉像覆了幾層寒霜,他沒有直接進去,躲在巨大的岩壁後面暗暗觀察著裏面的情況。

白唐順着他停下的步子,一同掩在他身後探望。

山林的鬼物不知道被什麼法子重新控制住了,殘骸橫七豎八的歪倒在地上,遍地堆滿了森森的白骨。

野鬼漫無目的地往山頂上聚集,看過去像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緩緩往上飄動。

「看來他也逃出來了。」江復庭的聲音又低又沉。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所謂的三長老。

不然這些東西不可能會這麼乖乖的停下來,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又打得什麼主意。

那個長老一看就不是知難而退的人,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損失那麼嚴重,不撈點什麼回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縷縷白煙從各家的煙囪里裊裊升起。

「那些房子不對。」白唐說完沉默了一下,才肯定的說:「是小型祭台。」

是棺材,而是祭台!

江復庭很快從他話里反應過來什麼,心口像被人扎了一下,不安從狹小的口子裏一點點漫出來。

他立馬回身,收緊了手裏的鬼線:「你們設那麼多祭台做什麼?」

吳秀娥早就虛弱的不行,被拽得往前傾了兩步,差點面朝地上摔下去。

她呼哧了一口氣,看着江復庭緊張的神情,半死不活的咧著唇,「做什麼?你不是猜到了嗎?」

而那雙亮瑩瑩的眼睛像毒蠍,蟄伏在黑暗裏,幽冷的光直達人心底的軟肋。

她的眼神和桀驁的態度告訴他,自己剛剛的猜測沒錯,陣法絕不止匯聚陽氣囚住他們那麼簡單。

他的視線從一個個祭台橫掃過,忽然想起了自己不小心看到的那場大火。

那火能在十年前燒一次,當然能燒第二次。

江復庭用力的捏着手指,像要把眼前的人攆成粉末,指節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他壓着火氣擠出幾個字:「解法呢?」

吳秀娥早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狀態,她生是長生派的人,死是長生派的鬼,平日裏門派小糾紛再多,也不可能做出出賣宗門的事。

她高昂起頭顱,任風割在臉上,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個名門正派的行俠仗義之士。

她不屈不撓地說道:「想要解法啊!只要你們願意把自己的屍體親手送上山,解法不就來了!」

江復庭被她激得勾起了唇,他個子本來就比較高,覷着她的時候,不經意就將她的高高在上踏在腳底。

他冷哼道:「這屍首……我要送了,他敢接嗎?」

森森的聲音像長在幽冥深處,以惡鬼為食的怪物,刺得吳秀娥被盯在原處,後背一下子竄起寒意。

白唐忽而一手環過江復庭的肩膀,搭在他身上,意有所指的對吳秀娥開玩笑:「欸!你說,在你們長老心裏,你值不值得起這個大陣的解法。」

「我當然!」吳秀娥才脫口,話到一半便卡在那裏。

白唐戲謔的笑容刺痛她的眼球,她鼓起的底氣一下子潰不成軍。

她將視線挪到一旁:「值不值又怎麼樣?生死都是長生派的人,哪怕真為門派死了,也是我的榮幸!」

「是嗎?」白唐意味深明的反問卻讓她更加心虛。

他四處張望着,像在找什麼東西,有意消遣道:「長生派是你的一塊寶,可惜啊!人家只把你當蔽履。你那長老明明沒死,那麼半天過去了,卻連半點找你的想法都沒。」

吳秀娥不自覺低含着下巴,掙扎道:「自然是被事情絆住了。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不用你說,也會救我出去。」

江復庭正冷眼旁觀,耳朵忽然敏銳地捕捉十分細微的響動,他抬眼往遠處看去,山腰到山頂隔着幾百米的

高度,只是連半個遮掩的東西都沒有,頂上兩個竹竿一樣的人影靜靜佇立着。

他能清晰感覺到,那兩雙視線像箭矢,精準無誤的瞄準了他們。

「你等不到了。」他輕描淡寫地回應着吳秀娥的話。

「你什麼意思?!」吳秀娥本就心思浮動,虛掩着什麼。

以為江復庭還在不死心的詐她,她情緒突然有些激憤。

她話音一落,卻注意到兩人視線都在往上看,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心跳漏了半拍!

她緩緩抬起頭,看到了山上被縮小的兩個人影,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

長老沒死!

只是那驚喜剛積涌到一半,便落入千丈洞淵。

蔣黎居然也沒死?!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甚至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出現重影,直到飛快地來回眨了幾遍,一個不確定的念頭在心裏徐徐升起。

失望,難過,怨憤,一時間所有的情緒都翻攪在一起,讓她無法清晰的思考。

但她寧可真的不能思考,只是思緒卻如水流一般自行連串在了一起。

長老能毫髮無損的從自爆里逃出來,他肯定是有什麼保命的手段,可他為什麼要裝窮途末路?

他明明可以在那個時候,一起救出她和蔣黎。

可是他現在的選擇……

自己是棄子嗎?

為什麼是我?!

吳秀娥的眼眶逐漸泛紅,一下子被這爆炸性的揣度,炸得嗡嗡作響。

她自欺欺人地搖著頭,將這些莫須有的猜測剔除的乾乾淨淨。

不可能!不會的!

自己入門那麼久,蔣黎進師門才半年!就算兩相權衡,被拋棄的也該是他!

再說了,長老無端端的為什麼要放棄自己,他肯定還在自己身上給予了厚望,等著自己從這夥人身上得到什麼,來扭轉局勢!

她找盡理由一點點地說服自己,動蕩的心在自己的蒙蔽下,才慢慢穩落下來。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只是這艱難的催眠好不容易才完成,一道傳音將她好不容易鑄造的堡壘輕易摧垮。

「大陣已啟,你們儘早投降,還能留個全屍。」

說話之人,明顯是三長老,聲音是中年男人獨有的低沉,像擂鼓一樣罩在幾人頭頂。

白唐對着吳秀娥笑了笑,後者臉上的堅毅在不斷地瓦解。

她甚至已經猜到這人要回什麼話。

「喂!」白唐兜着手,用傳音散漫的回道:「你們還有個弟子在我們手上呢!要不我們公平點,拿你小徒弟的命換我小徒弟的命,怎麼樣?」

嘴上是那麼說,但凡不聾的都能聽出他語氣的玩味。

畢竟長生派這種三教九流養出來的弟子,來一百個都抵不過自家養的徒弟好。

拿他比,

已經算是紆尊降貴抬舉他們了。

白唐故意這樣說,只是為了突破吳秀娥的心理防線而已。

江復庭一直在一旁留心着吳秀娥的變化。

在白唐說完這話后,她的神情就情不自禁緊繃起來。

那是薄弱卻又堅定已久的信仰和嚮往,是她賴以生存的依靠,是她的一切。

山頂之上,沉默了一瞬,她倒希望停頓的時間漫長一點,至少證明自己在他們心裏是重要的。

但很快,熟悉的聲音就響起來:

「身為我長生派的弟子,當然有守衛門派的責任。如今我們門派遭大難,必須有所取捨,能為我派做犧牲也是她的榮幸。」

擲地有聲的言辭沒有半點猶豫和眷戀,吳秀娥身形微不可查的一顫,那一刻,體內被攪碎得模糊不堪。

白唐譏諷地笑了笑,眼裏的睥睨一覽無遺:「那橫豎都是要死,拖兩個墊背的也挺好的。」

對方明顯特別忌憚白唐,生怕他下一秒就取了自己的狗命,當即叫道:「你敢!」

他回手從身後烏泱泱的人群中抓了一個小孩過來,威脅道:「你看到了吧?沒發現這村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嗎?他們一個都沒跑掉,全在我這手裏!」

他手裏的人似乎在掙扎,江復庭和白唐明顯看到一個嬌小的人影,像蛇一樣扭動着。

三長老不耐煩地扇了他一巴掌,那人直接被他打的暈頭轉向,才安分下來。

他清了清嗓子,回了幾分膽,繼續叫囂道:「你們要是明白人,最好趁早自己乖乖上來投降,不然……這裏的所有人都要跟着你們陪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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