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三回

乾清宮裏，朱見深呻吟著，疼得在床上打滾。

兩個太醫怎麼按摩也沒用，他仍然覺得疼。

「快，去喚萬貴妃。萬貴妃來了么?」

他額上冒着汗，聲音也啞了，完全是一個痛楚的成年男子。

可他臉上的表情卻仍有一閃而過的稚嫩。他覺得自己是真想萬貞兒了。

「皇上，萬娘娘來了。」

梁芳辦事總是這麼及時，他這話一出口，朱見深就感到疼痛緩解了一些。

「快，快讓她進來。小媽，你在哪兒?」

「皇上，臣妾在這兒。您別急，躺好，哎，像小時候那樣!」

萬貞兒輕盈地走進來。

在燈光下看上去，她美麗如昔。而且，那種幽怨使她更是動人。

朱見深一見她這熟悉的身影，一聽她柔婉的聲音，眼淚就淌了下來，心裏五味翻騰，喉管也發硬，活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小媽，你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哎喲，疼死我了!」

在朱見深意識中，這段時間是貞兒拋棄了他，而不是他拋棄了貞兒。

他一直在等貞兒向他請罪，這樣他就能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可是貞兒比他還要硬朗，竟一直熬著，似乎甘於被他冷落一般，弄得他心中酸楚不已。

這兩日他正好龍體欠安，尤其是疝疾發了，太醫的按摩不到位，便藉機把貞兒喚來了。

「皇上，好些了嗎?」

此刻，貞兒溫暖柔軟的手掌在他腹部、股溝處輕輕推拿、撫摸著，那種惱人的脹痛的確便減輕了許多。

貞兒在多年的按摩中似乎摸索出了訣竅，只是這訣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她知道針對怎樣的情況採用怎樣的手法與力度就能把他的疼痛減輕，可要她明白地表達出來，她又做不到。

「皇上，您再忍一忍，快好了，快好了。」

貞兒口裏是這樣說，但手上她卻沒有特別用心。

與皇上一別這麼久，她可不希望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讓皇上痊癒。她要讓皇上在剩下的大半個夜晚都離不開她。

果然，時隱時現、時強時弱的疼痛使朱見深重又萌生了對她的依賴。

「小媽，你上來，睡這兒。」

朱見深看樣子對他們之間的過節兒已經徹底釋懷了。

萬貞兒眼皮一垂，顫聲道：

「皇上，您原諒臣妾了?」

「是的，小媽。有些事情，你做得太過了。」

貞兒的所作所為，朱見深其實心裏很明白。

萬貞兒也意識到自己原先在鋌而走險，所以她如今的懺悔顯得格外真誠：

「皇上，臣妾以前確是太在意您了。以後，您愛去哪兒臣妾都不管了。只是您得常回來看看我，好嗎?不要忘了我，好嗎?」

萬貞兒說到這兒，傷心地哭了起來。朱見深也有些哽咽：

「小媽，我怎麼能忘掉你呢?我一定經常過去看你。」

朱見深說着，在貞兒臉上吻了一下。

萬貞兒的眼中頓時放出異樣的光芒，感覺中一天的雪都融了，世界又變得春光燦爛。

雖說仍然住在西內別館，但在吳玉珠眼中，這裏的一切卻已經另是一番情境和含義了。

皇上到底還是感恩的。這不，這些天來不但把漏雨的屋頂修好了，還送來了從冬到夏的全套新衣。

另外，她每月的例銀也增加了幾兩，據說是皇太后特地恩準的。

更讓她高興的是，又派了兩名年輕些的宮女給她做侍婢，不像以前的馬輪兒、常婆婆，那都是自願為她服務的。

這麼說，自己是不是有可能恢復嬪妃的身分呢?

吳玉珠一顆枯槁的心不由有些想入非非。

她開始聽從新來的侍婢的勸告，用隔夜的淘米水洗頭髮，每晚還讓侍婢給自己做穴位按摩，希望自己的頭髮有一天會變黑，然後能夠重新回到皇上身邊。

不過，最使她高興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從各種渠道傳來的關於貞兒失寵的消息。

「肥婆，你也有今天啊!真是天開眼了。」

吳玉珠覺得這是自己天天跪在佛像前燒香、祈禱的緣故。

於是，她再次跪倒在寢殿正中供著的那尊佛像和香案前，喃喃禱告著，希望菩薩能夠懲惡揚善。

「讓她下地獄吧!」

當吳玉珠從蒲團上爬起來時，心中突然掠過一絲愧疚和恐懼。

那個孩子的確是太無辜了。也許可以換一種方法懲治她、打擊她。

那時她指使、要求馬輪兒去做那件事時，她並沒有想到能夠實施。

女人的報復有時只停留在口頭上，尤其是像她這樣一個廢后。

可是，她卻遇上了常婆婆和馬輪兒。

常婆婆是和自己不一樣的女子，而馬輪兒心中有血海深仇，偏偏他們又養了鷹，一來二去的，竟真要了皇子的命，還搭上了上百條人命。

據說皇上把那些人家來了個滿門抄斬。至於為什麼沒殃及自己，吳玉珠就有些納悶了。

也許，是天不滅我?它如此折磨我，是因為我心中有惡呢，還是因為我還有後福?

吳玉珠後來篤信佛教，終日茹素念經，其實有一半是為了獲得內心的平靜。

而她後來幫助紀小芙冒死哺育寶兒，除卻指望這位寶兒日後能夠做皇上、救自己出苦海外，她還有一種贖罪的心理。

有時她的確認為自己是個罪人。

「菩薩，請原諒我吧!」

吳玉珠合掌站在菩薩面前，虔誠地說。

這時，侍婢悄悄地過來了：

「娘娘，紀娘娘和太子來看您了。」

「是嗎?在哪兒?快，快去服侍他們。」

吳玉珠匆匆忙忙換了件衣裳，來到已經佈置得像個客廳的大殿。

她一出現，打扮得簇新的紀小芙和寶兒就撲了過來，母子倆抱着她不放。

「姐姐，可想死我了!」「大娘娘，我好想你呀!」

紀小芙哭了，吳玉珠也淚水淋漓，只有寶兒在笑，而且一個勁地直要她抱。

「大娘娘，讓我香香你。」

寶兒乖極了，吳玉珠一抱起他，他就捧着她的臉猛親一氣。

這時，小芙和吳玉珠都漸漸平靜下來，兩人胼胝而坐，寶兒的身子則像床小被子似地蓋在她們腿上，頭在吳玉珠這邊，腳架在紀小芙身上，三人又感到了以前那種相依為命的親密。

「妹妹，一切都好吧?皇上、太后都很高興，聽說寶兒的名字還是皇上親自取的，對不?啊，現在已經是太子了，多好!」

「是的，大娘娘，我爹給我取名礻堂佑，你說這名字好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