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六回
初秋了,天氣開始轉涼。
這天下着微雨,朱祁鎮因聞聽御花園堆綉山中的四季桂和幾株丹桂開了花,便來了興緻,帶着一幫親信大臣在觀花亭賞花。
他端坐在中間的龍椅上,四周的圍欄上則坐着石亨、徐有貞、曹吉祥、岳正、李賢等人。
「皇上,奴才沒說錯,這花兒就是開得好!您這麼勤政的皇上,連上天都看重您,不然,也不會在您剛想聞丹桂花香的時候,它就開了花啊!」
曹吉祥在獻殷勤。朱見深微微一笑:
「嗯,你倒消息靈通,連桂花什麼時候開都弄得清清楚楚。不是你提醒,今兒個不來,不就錯過了嗎?」
「皇上不來,這花安敢謝?」
石亨打趣了一句,眾人忙附和。
朱祁鎮也很高興,他嗅了嗅,長舒一口氣:
「啊,香徹肺腑哇!」
「皇上,您看,那株最高的丹桂開得最好,下去看看吧?」
曹吉祥說罷,看了一眼石亨,石亨立即起身:
「皇上,請。」
「難得戎馬倥傯的忠國公也有這份雅緻,朕這愛花人,當然得近聞芳馨嘍!」
朱祁鎮一帶頭,於是一幫大臣便跟着來到了桂花樹下。
也許是要搬椅子端茶水的緣故,一些太監也混跡其中。
岳正資格最淺,自然走在隊伍末尾,走着走着,忽然被一個迎面回去找東西的太監撞了一下。
「大人,奴才該死。」
太監哈哈腰,向他道歉。
「沒事兒,去吧!」
岳正心情很好,根本不介意此等小事。
朝廷重臣中,像他這樣年輕、英武的才俊真是少見,他的微笑中有些許的得意。
「人閑桂花落——多好的詩!妙就妙在『閑』與『落』二字上。唔,香極了!朕這一聞,腦子也清醒了。」
桂花樹下,朱祁鎮閉上眼睛猛吸了一陣氣,大臣們見狀,也跟樣做出一副陶醉模樣。
曹吉祥似乎對花有些過敏,突然間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該死,臣該死!」
他狼狽的樣子引得朱祁鎮哈哈大笑。
高大的石亨站在人叢後面,靜觀眾人的表情。他特意看了一眼志得意滿的岳正,突然向朱祁鎮建議道:
「皇上,折些花枝給萬宸妃吧,她小名兒不是叫桂香么?正好應了名兒。」
「嗯,難為你想得周到,折吧。」
「要折就折這株樹上的,看,最上面那幾枝,一嘟嚕一嘟嚕的花球,看着就讓人流口水。」
石亨到底是武夫,他的讚美使朱祁鎮不禁笑着搖了搖頭。
「皇上,這折花人,奴才看得讓岳正去。你看他,長身玉立,神清目朗,真是有潘安之貌、子都之美呢!」
曹吉祥獻了一計,朱祁鎮一聽有道理,即開金口:
「岳正,朕讓你去折那最高枝上的花束來!」
「是,皇上!」
岳正見皇上在眾人面前欽點自己大名,不由興奮莫名。
他脫了鞋,很麻利地攀上了桂花樹,引得眾臣在底下大為羨慕:
「岳學士,你這真是月宮折桂啊!」
「岳侍郎,你好福氣啊!」
一片羨慕聲中,朱祁鎮大為開心。
「老曹,想不到你還有些風雅呢!」
他誇了一旁的曹吉祥一通。曹吉祥趕忙道謝。
這時群臣一陣歡呼,原來岳正已經折了一大把花遞下來。
曹吉祥迅速看了一眼石亨,忽然指著那根旁逸的高枝,大聲說道:
「岳學士,要那枝斜的,斜的梅枝插起來才好看。」
「對,那枝很好。」
朱祁鎮難得這麼高興,嗓門也大了。
岳正應着,斜了身軀,去夠那根樹枝。
這時,一樣東西從他懷裏掉落下來,弄得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咦,什麼玩藝兒?」
他的嘟噥聲末落,卻聽底下的朱祁鎮一聲斷喝:
「岳正,你給我滾下來!」
原來,從他懷裏掉落的,居然是一隻綉著金鳳的繡鞋!而且從那形制質地上,一望就知是皇上嬪妃的繡鞋。
朱祁鎮氣得臉色鐵青,其餘眾人皆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只有懵里懵懂的岳正,懷抱着一堆花枝,望着曹吉祥手中的繡鞋發獃。
「皇……皇上,臣冤枉,臣懷裏原本沒有這東西的!」
說着,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大學士李賢急急地擠過來,為他辯解:
「皇上,岳學士為人正直清白,是謙謙君子,不會幹此等齷齪之事,定是有人栽贓!」
「你給我閉嘴!為人正直清白?偷人家繡鞋是清白,是謙謙君子?你說別人栽贓,東西在他懷裏,難道別人還能塞進去不成?」
李賢見皇上盛怒,不敢再辯,屈身而退。
「皇上明鑒,臣蒙皇上垂青,新近入閣,怎會幹此等卑劣之事而自毀前程?皇上,我冤枉啊!」
岳正知道此事的後果,他不由痛哭流涕。曹吉祥附在皇上耳邊道:
「皇上,東西在他懷中,這事誰也冤枉不了他。」
「唔,那我問你,這鞋怎麼不在別人懷中,獨在你懷中?」
朱祁鎮忍着怒氣,問道。
「臣委實不知。」
岳正惶惑著無法解釋清楚。突然間,他想起來了:
「皇上,臣方才從亭子裏下來時,有個太監迎面過來,和臣撞了個滿懷,肯定是他把鞋塞進我衣服內的。」
「哦,你說太監,現在指認一下呀!」
曹吉祥說道。
可是,岳正卻尋不出那位太監來,只能瞪着眼睛干著急。
「笑話!有什麼太監迎面過來?大家又不是沒長眼睛。再說,一隻鞋放進你懷裏你竟會沒有感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石亨添油加醋地這麼一說,朱祁鎮怒氣陡然上升,他冷冷地說:
「給我杖責二十,流放廣東!」
一場君臣同樂的賞花會,就這樣不歡而散。
「什麼?貴妃娘娘把她要過去了?肯定是你們這些人編排了她的不是,要不怎麼會這樣?」
朱見深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他扯著嗓門,對着眾人大喊一通。
一些小宮女、小太監嚇得趕緊低了頭,老些的宮人們只是嘆著氣勸他冷靜。
「太子,貴妃娘娘要走你一個宮侍,這是尋常事,用不着生這麼大氣,萬一氣傷了身體怎麼辦?再說貞兒這樣的老人,宮裏多得是,再找一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