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目睹苛政

第12章 目睹苛政

在魏郡城補充完補給后,劉和和徐榮、黃忠繼續率部北上,爭取在八月中旬趕到盧龍。

雖說劉和得到了徐、黃二人的投效,但是他很奇怪,自己一句話就能引徐榮、黃忠折腰?人都不傻,如果沒有利益,誰會甘願相投?——這些事知道就行了,不必說出。他撓了撓頭想道:「二人所以答應投效,如我所料不差,八成原因應是因為我宗室的名頭,剩下一層是父親的威望,再一層勉強是自己的才幹吧?!哎,有一個世家的出身,果然占莫大的便宜。」

劉和猜的一點不錯——最終使徐、黃決定投效的正是他「漢室宗親」的出身。

東海劉氏乃光武皇帝長子東海王劉強之後,今之劉虞又是持節刺史,位高權重,並且一路以來劉和頗為和善、平易近人,一點都沒有世家子弟的輕佻,又富有學問,文武雙全——既有宗室威望,又得到父親蔭蔽,弱冠俊彥,劉和今雖才為別部司馬,但前途不可限量。

反過來看徐榮、黃忠,寒門小戶的出身,沒後台沒背景,與其苦苦尋找機會,不如就此依附在劉和的這棵大樹上。——這也是寒門士子常用的出仕辦法,汝南袁氏為何能門生故吏遍天下?故吏,是過去的下吏;門生,便多是主動依附上來的寒門士子了。一旦與世家大族連上關係,不但容易獲得名望,並且在諸如孝廉、秀才等等各類的舉薦中也容易獲得機會;世家因門生眾多而勢力龐大,門生因依附世家而平步青雲,對此二者而言,兩全其美。

冀州邊界唐縣南固鄉山陽亭,此處便是陳九的家鄉。

這時山陽亭院外有人進來,腳步匆匆,從院外來的是個佐史,在堂外去掉鞋,進來跪拜。這時亭所客堂,劉和與徐榮、黃忠再和鄉長、亭長閑聊,了解風土人情。

這會鄉長問道:「何事?」

「郡督郵催著要這兩個月的雞和錢了。」

「雞、錢?」

「按例,本鄉每兩個月需給郵置四隻雞,千伍錢,本來月中就該給的,只是趕上王君離任、您剛上任,故此拖延至今。督郵所的所長等不及了,這已是第二次派人來催。」

劉和說道:「四隻雞,千伍錢?」

這佐史答道:「貴人、鄉長原本按郡中規定,是該每個月都給四隻雞、千伍錢的。本鄉的王君做了郡督郵后,照顧鄉里,給咱們鄉減成了兩個月給一次。」

時人鄉里觀念重,叫王君的郡督郵雖然貪墨,但倒也不忘給鄉里「造福」。

那鄉長點了點頭,說道:「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去寫道公文,拿過來,我給你畫諾籤押,然後去鄉佐院中支錢。」

這佐史應了,卻不肯走。鄉長問道:「怎麼?還有何事?」

「何君,這錢給了郵所那邊之後,要不要按以前的慣例向鄉中徵收?」

「部司馬,讓你見笑了。我也是剛上任沒幾天。」鄉長對着劉和笑道。

原來這鄉長自上任以來,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閱讀往年的簡書案牘上,說實話,對鄉中日常的工作運轉還不太熟悉。他問道:「這錢以前都是從鄉中徵收的么?」

這佐史理所當然地說道:「那是當然了。咱們只是個鄉,又不是縣,收來的賦稅都交給上邊了,平時也沒什麼節餘,又要維護鄉公所,又要維持各種日常開銷。讓咱們出錢,咱們哪裏有錢呢?」

「縣裏知道此事么?」

「最先就是由縣裏批准的,到現在十多年了。」

鄉長略微沉吟,說道:「既是由縣裏批准的,就按此徵收罷。」

佐史應了,還不肯走。

劉和開口道:「還有事么?」

可能是因為天氣熱,佐史擦了擦汗,繼而笑嘻嘻地說道:「貴人、何君有所不知啊!往年的慣例都是支一收二。」

「支一收二?」

「也就是向鄉民征八隻雞,三千錢。」

劉和心道:「看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基層組織...始終存在着監察空白,鄉霸、村霸橫行。我在太學時,偶爾聽學長們議論時政,十句話里有八句都是『州郡以下,無不貪放狼藉』。幾年前,時任尚書令的橋玄表奏太中大夫蓋升在任南陽太守時,受取數億以上,應免職禁錮,沒收財賄,但是卻因蓋升於天子有舊恩,不但沒有被罷免,反被升為侍中……父親聽說后,憤慨非常,以為這是亡國之兆。我雖當時口不言說,但對他這個『判斷』卻是十分贊成的。上行下效——便連這鄉中的斗食小吏也貪婪殘民!」

劉和問道:「這『支一收二』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有十幾年了。」

何鄉長看了看佐史:「你剛才說這錢是向鄉民徵收的,但是我忽然想起一事:我在任東山亭長時,為何從不曾有人來徵收此錢?」

「三千錢不多,用不着每次都向全鄉徵收。本鄉十二個亭,幾十個村,以亭為次,輪換著征。兩月一次,一年徵收六回,十二亭得兩年才能輪換一遍呢。」這佐史見何鄉長似有沉吟,笑道,「君任東山亭長時,恩加小民,澤被諸里,鄉民無不稱頌,小人對此也有耳聞。今君為鄉長,若還心念東山,可以如王督郵一樣,等該到東山的時候,給他們免掉就是了。」

劉和瞧了他一眼,心道:「這錢總有一個亭要出,給東山免掉,不是加到別的亭頭上去了?這是送恩德呢?還是拉仇恨呢?看他怎麼決斷?」

何鄉長說道,「那也不必。今次該輪到哪個亭了?」

「該湯亭了。」

何鄉長這邊沉吟了會,那佐史有些不懂了,不就是徵收幾千錢么?十多年都這樣了,有什麼可反覆斟酌的?

何鄉長頓了頓開口說道:「向鄉中征錢既是由縣裏批准的,這規矩我也不能壞,但是『支一收二』就不必了。這幾年接連疫病,前兩年的年景也不好,老百姓都不容易。」

佐史急了,說道:「何君!這是舊例,怎麼能變?」

他本是跪坐在地上的,這會兒急得腰往前挺著,屁股都離開了腳後跟,變成了跽坐。

劉和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雖不逾制,是小吏的服飾,但做工精細,腰帶上還懸了個玉佩,只觀外表就可知價值不菲,心道:「這小吏的一身衣裳裝飾也不知有多少是從這『支一收二』里來的。」

可何鄉長臉上露出笑容,說道,「舊例也不是不能變的。百姓們這幾年辛苦,需要休養生息。」

見這佐史還要勸,知他心思,想了一想,為免他糾纏不休,何鄉長乾脆地說道,「多出來的那四雞千伍錢,我替他們出了就是。」

「啊?」

佐史不敢置信,張大嘴,眼睛瞪着何鄉長。坐在旁邊的劉和三人也是驚奇。佐史確定似的追問道:「何君你替他們出?」

「正是,我替他們出。」

佐史的屁股落回到腳後跟上,說道:「何君仁厚,體恤小民,這固然是好事。可是何君,這次你替他們出了錢,下次呢?下次你還替他們出么?」

聽到此言,黃忠哼了一聲。

劉和心想:這佐史看似是為鄉長着想,在提醒鄉長「替鄉民出錢是無底洞,過了這一次,還有下一次」,實際上是暗含了兩層意思在內,一則,「嚇唬」他,好讓他改變主意。二來,若他不肯改變主意,那麼,從此以後,「這千伍錢、八隻雞可就要都轉嫁到你的身上了」。

總而言之,這三千錢、八隻雞是一定要收的。

劉和又暗中算了算,想道:「鄉中各色小吏現有十餘人,每兩個月千伍錢、四隻雞,平均分到每個人的身上,也不過一月四五十錢。瞧這小吏的貪婪模樣,……,嘿嘿,怕是私下裏沒少痛罵郡督郵王君。」

王君將一月一交的慣例改成了兩月一交,雖減輕了鄉民的負擔,卻也減少了鄉吏的外快。

這小吏雖然無禮相逼,但那何鄉長當下笑道:「由我出就由我出,兩千錢算得甚麼?」

「那小人就回去寫公文,請君畫諾了。」

「好。」

佐史臨走,又道:「和君,按慣例,這千伍錢、四隻雞裏邊,有三百錢、兩隻雞是你的。扣下這部分,你再出一千二百錢、兩隻雞就可以了。」

「行,行。」

等這佐史穿鞋出堂,出了院子,何鄉長笑對劉和說道:「劉君,讓你看笑話了!這鄉間小吏沒出過門,整日守着一畝三分地,太也沒有見識眼界。」他伸出手,將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露了一點點細縫,「眼界就有這麼大!兩千塊錢也看在眼裏,斤斤計較,令人生笑,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硬是扯淡半晌。」

劉和說道:「何君,你也太好說話了!這小吏明顯是在逼你出錢,你怎麼也就應了?」

「這鄉間的百姓一條條也是生命。我是盡人事聽天命,只求陛下勵精圖治啊!」何鄉長嘆息道。

他頓了頓道:「為官當隨波逐流,前車后轍,遵從舊例。因為如果將舊例一改,後邊接任的官兒就難辦了。不過,我近日讀鄉中冊牘才知,此前我所在的東山亭的百姓儘管辛苦,但放在全鄉來看,竟已是好的了,其它諸亭、諸里的百姓更是多有生計更加艱難的,如果到了深冬,天寒地凍,不知有多少人連衣食都不自給,這多出的錢怎忍心去收?我是父母官,這舊例改了也就改了!」

「徵收一千錢、兩隻雞是縣裏批准的,我縱不願,也沒辦法,但是『支一收二』就過分了。劉君請你算算三千錢、八隻雞,平攤到每個人的身上是小,可是......」

劉和、徐榮、黃忠三人算了算——大亭的鄉民每人得出兩三個錢,小亭的鄉民每人得出四五個、五六個錢。一家五口,每戶就要出十幾個或二三十個錢。這看起來不多,但對那些赤貧的鄉民、對那些已被各種徭役賦稅壓得喘不過去來的窮苦百姓來說,卻是一個大數目。

「劉君你是不知道啊!我這幾天翻看鄉所文牘,家財不足千錢,屋臨四壁,食不能飽、衣不能暖,連床被褥都沒有,不得不睡在草堆里取暖的民戶比比皆是。」何鄉長指了指桌子上的竹簡。

劉和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內心驚訝:「這簡直觸目驚心。對當時百姓的困苦他雖有過耳聞,也間或見過一兩例,但來自後世的他又何曾親眼見過這等大範圍、無遺漏、遍及鄉中各地的慘狀?哀鴻遍野啊。」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近距離地在基層接觸到這些事,遠比此前的「聽聞」要來得震撼。既憐生民,又恨貪苛,深知這黃巾之亂雖動蕩了海內,傷了天下的元氣,但一邊是民不聊生,一邊是橫徵暴斂,這百姓又怎能不揭竿?這天下又怎能不亡?

「敢問何君大名?」劉和深深一揖

「何旭,字日升。」

「君高義啊!」劉和握住何旭的的手道。

「讓諸君見笑了!劉君你出錢買的物資應該到了。」何旭指了指院子裏。

「多謝了!即是如此,我等要立刻趕路。何君保重!後會有期!」劉和拜別。

「保重!」何旭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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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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