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嘉陽，跟我買菜去。」

路清清抹完之後一下豆沙色唇膏，抿了抿嘴，滿意地望着鏡子裏面色紅潤有光澤的自己。

「什麼呀媽，你看我穿的。」

大三的時光被找工作實習填滿，好不容易熬到實習結束，終於可以過個屬於大學生的寒假，正在享受安靜時光的陳嘉陽很不滿這時候被媽媽打斷，她嘟起嘴，指了指身上看起來樸實無華到只適合當家居服的衣服。

因為冬天的衣服普遍都太重，她的大部分衣服都留在了學校，新衣服也不是這時候穿，家裏剩下的基本都是幾年前的「復古款」，她甚至都毫無顧忌地經常穿媽媽的衣服。

「有什麼關係，」路清清不以為然，「買個菜而已，又不是走秀。」

陳嘉陽還一臉不情願地賴在凳子上不肯起來，路清清卻已經一個箭步衝過來老鷹捉小雞一樣，把陳嘉陽拎了起來。

此刻的陳嘉陽頂着一張素麵朝天的臉，暴著黑煙圈，頭髮油得可以炒菜，穿着扔進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來的衣服，活脫脫一隻可憐的小雞。

「還說不是去走秀，你看看你！全副武裝！」陳嘉陽沒好氣地開了嘲諷模式。

「你懂什麼，說不定我在菜市場會碰到熟人，當然要注意形象。你們這個年紀的，沒人會去買菜的，你放一百個心。」

陳嘉陽無奈地點頭。

誰叫自己上的就是自家親媽這條賊船。

「你要真碰到熟人，」親媽神神秘秘地靠過來，湊近陳嘉陽的耳朵，「我掩護你。」

陳嘉陽聽了覺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什麼時候才能成熟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親媽嫌棄的眼神在陳嘉陽身上來來回回掃，「你都該談戀愛的人了，這不修邊幅好歹也要有個限度，現在這副樣子，嘖嘖，真是白瞎了我的好基因。」

陳嘉陽做出網上那個「叮——」表情包的樣子，朝着親媽瞪大雙眼翹起嘴，但也不好反駁什麼，畢竟自己真的……有時候連自己都看不下去。

「走，出門！」

路清清溫柔又不失威嚴地一聲令下，陳嘉陽只得跟上。警惕起見，她還沒出門就戴好了帽子，並打算全程不東張西望不出聲，以防萬一，做一個合格的人工智能購物袋。

「丫丫奶奶呀，大白菜給我來一點，胡蘿蔔也要！」

「不用優惠不用優惠，大家街坊鄰居的，多不好意思！」

「哎喲王大爺，你都給我便宜了還送我東西，真是難為情……」

路清清這邊熱火朝天地買菜，陳嘉陽在旁邊一聲不響地拎着菜做着小跟班。看身為家庭主婦的老媽在菜市場混得如魚得水，時不時就能得到店家的友情優惠和小禮物，陳嘉陽不禁感嘆一聲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嘿～」

陳嘉陽條件反射地抬頭，卻見到了一個曾經令她魂牽夢縈的身影。

這個身影穿着簡單的純色毛衣，外面加絨棒球外套，搭配牛仔褲和小白鞋，乾乾淨淨又看上去很舒服的一身。

似乎他正在……偷笑？

但他似乎立馬就發覺了不妥，當陳嘉陽有點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拿開了捂住嘴的手，對她綻開了一個大大的溫暖笑容。

「啊……」陳嘉陽有點失語，有點不知所措，連忙把右手從衣兜里伸出來，朝他揮了揮，「嗨。」

簡單打了個招呼的時間，人已經走過去了。陳嘉陽回頭望，他手上提了幾個膠袋，跟在一個中年婦女身邊，顯然也是和自己一樣，不知道是自願還是被迫，總之就是陪媽媽出來買菜。

「同學啊？」路清清隨意地問了句。

「……嗯，高中同學。」

陳嘉陽有點恍惚。

這是她在高中里暗戀了幾乎一年半的男生。

說是暗戀，其實也算不上，畢竟除了沒有明明白白說出一句「我喜歡你」，該有的關心、支持，心情總會被他的一點小動作牽動得忽上忽下，總愛在別人面前說他好，這些舉動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她喜歡他。

陳嘉陽有時候想，他一定也知道。

可是他為什麼不回應，不拒絕。

暗戀是一場考驗耐力的馬拉松。終於在高考結束后，在所謂的畢業季分手季，和高中里的早戀男友因為性格原因分手之後沒幾天，陳嘉陽向他告白了。

其實性格原因可能只是催化劑，所謂的畢業季以及之後即將到來的異地戀只是借口，畢竟所有再做不成朋友的不體面分手的終極原因，通通都能歸結為三個字——不愛了。

或者是從來就沒那麼愛過。

就好比和早戀男友在一起的時候，儘管陳嘉陽知道對方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對方，但她始終不太敢看那個他，生怕他帶來的一點點小漣漪，在自己心裏掀起軒然大波。

渣。

這是陳嘉陽給自己的評價。

明明知道心裏喜歡的是另外一個人，但接受了早戀男友對自己的好，並催化自己喜歡上他，最後還要甩了他，太不負責任了。

只可惜這場盛大的暗戀並沒有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陳嘉陽只收到了一句話——謝謝你的喜歡。

陳嘉陽想起了之前在知乎看到過的一個問題回答：

「被明知不可能但依舊暗戀的人拒絕了告白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就像沒有複習去考試，知道自己考不了高分，情理之中的平靜竟然多過了被拒絕的傷心。」

她訝異於自己的平靜，在那一刻，她以為心中那塊刻着他名字的大石頭終於已經緩緩落下，並將永不再被掛起。

直到剛才，毫無預兆地見到他，和他打招呼，心居然砰砰直跳。

緊張、興奮、開心、愧疚、期待……各種複雜的情緒翻湧如浪花，爭先恐後在她面前報道。

她頻頻張望，終於看着他們走出了菜市場側門。

這是他親姐姐家的方向。

她曾經在他們共同的好友群里看到過，他姐姐最近剛生了小孩，他和媽媽經常會到姐姐家裏幫幫忙做飯看孩子。

終於連人影都看不見了，陳嘉陽還是戀戀不捨，眼神不住地往側門方向瞄。

手機突然在這時候震動了一下。

屏幕顯示名字「方南」。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