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二)

楊昭(二)

四下里一片寂靜,石室內燭火愈壓愈低,忽的火苗乍閃,藉着跳躍的昏黃光芒,正映出楊昭的面龐,慘白裏帶着猙獰,眸中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烈火,嘶燒着要吞噬一切,怒氣與威嚴都已臻極境,燭火從他的肩頭泄下去,垂籠在地上,映出一道模糊不清影子,讓人看不清這影子究竟是正還是斜。

倏忽之間,人心不同,身份驟變。

從一個懲惡揚善的捕頭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一切都在瞬息之間。

楊昭低垂著眉眼,眉宇間有幾分黯然,而更多的則是陰鬱,他閉着嘴唇,輕蔑的嗤笑一聲,確是沒有回答白寒煙方才的話。

「楊昭,你為何不回答我的話?」白寒煙緊緊盯着他,眉眼間的鋒銳和凌厲,直朝着楊昭咄咄逼人。

楊昭眼梢長長覆蓋下來的睫毛,都無法掩蓋眼底令人畏懼的寒意,許久,他抬起眼,視線從白寒煙的臉上劃過似乎是譏嘲她的問話,將目光落在屍骨堆成的山上,緩緩道:「你們都搞錯了,綺羅族的祭壇,不是永生而是再生,無涯老人也好,喬初也好,都不知其盡然。」

楊昭的話讓白寒煙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原來他竟然知道喬初,深想了一下,心下也瞭然,楊昭是綺羅族的人,自然知道喬初與綺羅族的約定。

那麼,喬初在此案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白寒煙緩緩抬起眼,瞧著一臉陰譎的楊昭,淡淡的又問了一句:「楊昭,你殺了這些人,你開心嗎?」

「開心?」楊昭皺着眉低聲反問了一句,許久似乎想通一般笑着道:「能夠實現多年的夙願,開啟祭壇,讓我的父親魂魄歸來,再得永生,我自然是開心的。」

白寒煙瞧着他的樣子不覺得有些心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個懲惡揚善的男子,變成一個滿手血腥的兇徒,氣憤大於悲痛,她不由得怒從心來,斥聲道:「楊昭!你清醒一下吧。這世界哪裏有什麼永生,再生,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究竟在執著些什麼,你又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楊昭的身子一顫,目光一直沉沉的落在磊疊在一起的屍骨之上,而白寒煙看他時,他也正好轉過頭來看她,視線對上,楊昭的眼中只有殺戮,沒有蒼生。

「我要我父親活過來,死多少人都無所謂,欠下的債我來還!」

「該死的人是我,你應該殺的人也是我!」老仵作倏地站起身,滿臉悲愴的看着楊昭悲聲泣道:「你不該傷害那些無辜的人!」

「你不配,死在綺羅花下!」

楊昭猛然側頭怒斥一聲,凝着他眼猶如刀子一樣,定在老仵作的臉上,然後他一把扔下手中的火把,一步一步向著老仵作的方向疾步走去,每走一步白寒煙的心變沉下一分。

倏地,滿眼仇恨的楊昭向老仵作孱弱的脖頸伸出了雙手,欲扼住他的喉嚨,一旁的白寒煙驚叫出聲來:「楊昭,老仵作雖有罪,可該殺死他的人不該是你,自有律法懲治他,你身為肅律之人,又如何不知,清醒一下,收手吧。」

楊昭的手頓在老仵作的脖徑旁,手指頓了頓,然後那老仵作身子一軟,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磕了一個響頭,老眼中悲凄微顯,老淚縱橫:「我本想在此謝罪自殺,楊昭,這些年我悔不當初,便想補償你,從你一小我就開始關注着你,可以說是看着你長大,你是個好孩子,你不該讓仇恨毀了你的一生!」

楊昭冷哼一聲,面無表情的睨着他,道:「你以為這些年,偷偷的對我好,參與我的人生,就能改變得了我恨你,改變得了你殺了我父親的事實嗎?你不是要自殺謝罪嗎?好,那現在你就在我父親的屍骨面前,動手吧!」

老仵作跪在地上仰頭看着他,冰涼的淚順着眼角飛落,燈火慘淡,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目光堅定中又帶着決絕:「倘若我若死了……你能放棄仇恨嗎?」

「那是我的事。」楊昭眼底冷得一座玄冰籠的雪山,無一絲溫度,他冷笑道:「做好你該做的事!」

老仵作緩緩閉上眼,沉默片刻,卻忽然轉眼看着白寒煙,目光中帶了一抹複雜的情緒,白寒煙不由得一怔,須臾,她見老仵作又緩緩閉上了雙眼,臉上一切神色歸於平靜:「人都該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殺孽償還,不管是有意或者無意。」

白寒煙他不明白老仵作為何要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卻見老仵作輕輕笑了一下,溝壑縱橫的臉上有一絲解脫的感覺:「你會明白的。」

說罷,他用力咬斷自己的舌頭,鮮血順着泛白的嘴唇,蜿蜒而下,觸目驚心。

「老仵作!」白寒煙驚叫出聲,上前了兩步,眼睜睜的看着他的身子如一個破布袋子一樣,跌落在地上,臉上卻露出滿足的微笑。

楊昭低頭睨了一眼他的屍體,忍不住彎了彎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道:「他早就該死了!」

「楊昭,他的年歲已大,就算你不殺他,他也活不長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他用一生的時間來愧疚和悔恨,這些年的折磨也不好過,你為何就不能放下,不是救贖他,而是救贖你自己。」

白寒煙看着老仵作的屍體,只覺胸口憋悶的很,楊昭卻笑出了聲,抬腿跨過他的屍體,一步一步向白寒煙走來,直至二人身側只有一寸的距離,他才停下了腳步,白寒煙沒有退卻,筆直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映在眼底。

楊昭低眸看着她,忽然道:「你知道綺羅族為何會在沒有綺羅花嗎?」

白寒煙皺了皺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她抬起眼打量一般深看了楊昭一眼,驚道:「難道是你?」

「不錯,早在很多年前,我便偷偷摸進綺羅族的禁地,將所有綺羅花盡數毀掉,連種子都被我燒掉了,只留下五顆,至此世間除了我手中這五顆的種子,綺羅花也從此絕跡。」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白寒煙問不由得出聲來。

「因為這花……太過邪惡。」楊昭伸手撫上自己的眼角,目光有一瞬的失神。

白寒煙想起在巷子口與他初交手時的一瞥間,撞到那一雙血紅的雙眼,微微低嘆,恐怕用這綺羅花殺人的同時,這花也殺了楊昭,殺了他心中的善良。

「這祭祀開啟過程太過於痛苦,沒有深入骨髓的的執念,根本走不下去……還是從此絕了的好。」

楊昭的神色有些悲痛,他若不是一心為了復活父親,這份執念從五歲開始一直守了二十五年,恐怕也堅持下去。

白寒煙只覺他的身上一股悲哀如潮水一般覆蓋他身上的恨,其實他也活的很痛苦。

楊昭忽然抬頭看着白寒煙,扯了扯唇角道:「白姑娘,其實你在地洞看見我時,就懷疑我了吧。」

白寒煙一怔,旋即搖了搖頭,她微沉的雙眼劃過一抹精光,道:「不,從一年前在巷子裏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懷疑過你,只是事情被擱置一年,我也從心裏不願你懷疑你,而且,那時候,我也着實想不通你殺人的動機。」

楊昭神色一頓,眸子微睜,倒有些吃驚,道:「白姑娘到底說說你當時為何懷疑我,我自認並未露出任何破綻,一切都合情合理。」

白寒煙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是,一切合情合理,可這一切的合情合理太過巧合,也太過刻意了。」

「刻意?」楊昭似是不解,白寒煙抬起清亮的眸子直視他的眼,神態嚴肅,一字一句極端認真,道:「那夜兇手將女屍扔出逃離后,與你在巷子口撞到便是一個巧合,這個巧合,也許還能解釋得通,畢竟你是捕頭,夜間巡視邊水城原本就是你的責任,而在我說出巷子口有屍體之時,你的表情先是驚恐,而後又看似被我的一句話你怕了的話而激怒,率先跑到巷子裏,看似無懈可擊合情合理,實則,那時我在你身後疾步也追不上你,而你當時必定心急如焚,想將那女子屍身藏匿好,在那條深巷裏你用的輕功。」

白寒煙頓了頓,楊昭卻雲淡風輕的一笑:「就憑我用的是輕功,你就懷疑我?」

白寒煙輕笑一聲,道:「你試想一下,一個膽小又害怕的人又如何在那個陰冷詭譎,伸手不見五指的巷子裏走的如此之快,更何況,巷子口還有一具死屍,這難道不可疑嗎?」

楊昭雙眸微眯了一下,點頭道:「倒是我疏忽了,可就憑如此微不足道的一點,你也不可能懷疑我就是兇手!」

「當然,只不過最後的兩點讓我更加懷疑你。」白寒煙看着他神色冷冷的。

楊朝沖她聳了聳肩:「我很好奇,我究竟做了哪兩點讓你起了疑心。」

「其實那具女屍是被你藏在巷子凹處那口黑缸里了吧。」白寒煙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楊昭瞬間變了臉色,她滿意的扯了扯唇角的花,道:「你當時甩開我率先趕到巷子口處瞧見了那女人,而我在身後緊追不捨,一時間你的確無法轉移,只有那口黑缸,離得又近,又方便藏屍,是你唯一的藏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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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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