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重逢之吻
客棧里,夜九打來熱水洗了一個澡,渾身好受了許多,人也清醒了許多。
她換上一身乾淨的圓領袍,對夜漓道,「走吧,出去玩。」
夜漓一聽歡歡喜喜的跟着夜九出門。
夜九搖著摺扇,顏如墨看着燃著無數花燈的街肆,驚嘆道:「果然是盛京,太繁華了吧。」
夜漓揉着臉盤子道:「師尊可真好命,生在如此繁盛的城池還是富貴人家子弟,世家啊。」
「可惜死的太早了,哎,富貴不長久啊。」顏如墨嘆息道。
他二人說着,卻不見夜九已走遠了。
「怎麼回事?」夜漓反應過來的時候,夜九已風一般穿過人群,朝着城東的方向而去。
夜漓簡直一頭霧水,「顏如墨你快跟着主人,我跟不上,你跟上她了之後再來管我。」
「嗯。」顏如墨一聽一溜煙地遛了。
夜九如風般穿過街市,她甚至都快忘了這是盛京,玄道集聚之地。
城外三里桃林,有琴音。
至城外,夜九便開始運起,輕足點地,已然飛身而起。
當靈力充斥於胸中時,運步如飛,已不在話下。
她飛奔而過桃林,直至見到渭水邊的方亭。
在看到方亭中那一人時,心臟處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白衣勝雪,青絲飛揚。
卻是少年姿態。
但那琴音不假,曲調不假。
她緩緩地向著小亭走去。
此刻,從遠處飛來的顏如墨見到此番場景,沒再敢上前,她一溜煙地躲到了一邊。
夜九站至方亭的石階上,這裏她清晰地看到在那一架古琴上撥動的骨節分明的手指。
他的手骨清瘦修長,卻也剛柔並濟。帶着少年人的輕快,與介於男子間的沉斂。
她長立石階,任思緒插上翅膀,飛揚出歲月的溝壑。
她聽完他一曲,彷彿用盡了一輩子的時間。
不知為何,在琴弦結尾輕顫的尾音中,她再也忍不住,任清淚滑落臉頰,順着臉頰滴落石階。
在清淚滴落的那一刻,她聽聞少年彷彿跨越歲月荒野的嘆息,「阿夜,你終於……」
終於後面的字,她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你終於回到我身邊。
不知怎麼在蘇淯站起來走向她的時候,夜九竟然微皺起眉頭,後退了一步。
聽蘇淯喚她作「阿夜」,說不清是刻骨的熟悉,還是親切的陌生。
她的記憶里景王一直都喚她「夜九」,但「阿夜」二字從他口中喚出,又令她莫名的熟悉。
她還想再退一步,卻被蘇淯抓住了臂膀,他抓着她,不大不小的力度,卻正好讓她無力再退。
夜九如夢初醒,細看這個戴着銀色面具的人,他分明是個少年。
那個少年。
雨夜,在柳城荒郊茅舍里給她灌下萬枯湯的少年。
她在驚怒與震顫間猛地伸出手撫上那半塊銀色面具,她緊皺的眉頭顯示出她的疑惑與不安。
蘇淯沒有阻止她,任憑她在此刻,拿下他臉上的面具。
也許對世人都需要戴上面具,唯獨對她不用。
露出一張絕艷的臉,一張,一垂眸,一蹙眉,一勾唇,能傾覆一個玲瓏天下的臉……
比鏡中花更絕艷,比水中月更清麗。
這應該是景王蘇淯十六歲時的樣子。
或者他比景王蘇淯更為遺世獨立。
雙眉之間這點硃砂痣鮮紅似血,美艷卻不落俗流,不染纖塵,宛若高嶺之花。
夜九將手中的銀色面具放在蘇淯手中,她揚眸輕笑,「你不是師尊,不是傀儡,你是誰。」
女子的話淺淡如劃過湖面的清風,卻讓少年心中陣痛了數下。
「我是蘇長釵。」
他追逐著夜九的步伐,站至她身前,聲音清泠如玉石相擊。
「我不認識……」夜九捂著胸口,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的這個名字是你當年最喜歡的,不記得了可以慢慢去想,你還有一生的時間去想。」他瀲灧的鳳目里閃爍著晶瑩的光,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用盡了畢生力氣才說完此句。
在夜九正欲要逃離這裏的時候,蘇淯一轉身,抱住了她,少年削薄的唇動了動,「你的胸口在流血……很多很多血,別逃了,阿夜。我是蘇淯,是蘇長釵,也是你這一世的師尊……我只是忘不了,你喚我長釵時的樣子。」
他抱緊她,狂奔至他當年在盛京郊外安置的府宅里。
小小的庭院,種滿了曇花,只是這時還未開。
因為許久沒有住人了,院子裏有些荒蕪。
蘇淯將夜九放在床榻上,而他在房裏燒水,取出葯櫃里的葯,走至床邊喂夜九服下一粒。
見夜九不肯吃,他笑了一下。
少年的唇極美,笑起來有一種刻骨銘心的驚艷,「乖……」
他食中指並用抵開夜九的唇,將葯放入夜九口中,見夜九不吞咽,還想吐掉葯,他笑了笑,「再不咽下去,我吻你了……」
他說着還眯起鳳目,靠近夜九。
夜九身體一震,吞咽的動作竟然比大腦的反應還快,將那粒藥丸吞入腹中。
「阿夜,你睡會兒,我給你補心臟……」
他端了一盆熱水過來,望着榻上絕美卻蒼白的女子,輕輕一嘆。
放下水盆,他坐在床邊,手撫上她的面頰,「會疼的……你睡會兒。」
不知怎麼,這溫柔清淺的話語,又逼出了她的一滴淚。
似乎終其一生,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也沒有人關心過她是否會疼。
可是,即便有一瞬的沉溺,夜九的目光卻比之前更加堅毅了。
她望着床頂,嘆道:「你教過我,不要耽溺於溫柔,會讓人變得弱小;不要耽溺於安逸,會讓人遺忘危難,於是我離開了江左,去了盛京,經歷了秦北的風,塞北的雪……」
蘇淯撫着她的發,勾唇一笑,瀲灧不可方物,「然而……這些都是沈君夜教我的。」
世事。
一個輪迴。
他們的命運,在初見時,在沈君夜拔下十三歲的蘇淯發上長釵的那一刻起,就聯繫在了一起。
他是奴,卻在少年時對一個貴族少女種下的愛戀,至此生根發芽,糾纏永生永世。
「我也曾想過放手,但只是想過,放不下了,永生永世都放不下了,上至九天,下至幽冥,無論你到哪裏,皆是如此。」
她不想睡去,他由着她,卻用絲綢布包了一塊木頭給她咬着。
他解開她衣袍的那一剎那,夜九的臉紅至耳根。
在下一刻,她閉上了眼睛,不想去看蘇淯的臉。
蘇淯絕美的臉上,薄唇輕揚,他的少女,在害羞。
可當他看到她胸口結痂的大窟窿時,額角的青筋狂跳了一下,冷汗滑落鼻尖。
他的手在抖。
在以醫術聞名的狐狩,很多年前四方天各部慕名而來,他見過許多病患,卻從未見過心臟被人捏碎了卻頑強的活着的人或者人神。
一滴熱淚,滴落夜九的心口。
她的身體猛震了一下。
突然間,她釋懷了。
不在去想那一碗萬枯湯幾乎毀掉了她的身體。
「阿夜,有我在,你就一定能活。」
須臾,少年手上已染滿血,削薄的唇上噙著笑意,「我給你補身體,一直補……若是這具身體壞了,我去給你找身體,若是全天下的身體都不適合你……就算是把你做成傀儡,我也不會讓你灰飛煙滅……」
「阿夜,只求你,別棄我。」
夜九在鑽心的疼痛中,昏了過去。
迷茫間,少年的話在耳邊輕繞。
她甚至感受到,有溫熱的毛巾擦拭着她的身體。
那毛巾走過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忽地,她覺得唇上一熱。
她尚在睡夢中,自然不知那是何物。
——少年的唇瓣覆蓋在她的唇上。
如桃花蘸水。
是金風玉露一相逢。
少年在她的唇上輾轉着,帶着溫柔的笑,兩張完美的唇貼合在一起。
他似乎只是在這迷人的觸感中沉淪了一瞬,卻又如同驚覺一般,離開夜九的唇。
忽地他取過濕熱的毛巾,在夜九的唇上輕輕擦拭。
「對不起,下次絕不會偷親你了……」如同做錯事的孩子他低垂眉眼道歉,卻又在下一瞬緩緩勾起唇一笑,「算作是你我重逢之吻,下一次,阿夜要親口允我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