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祗闕二子的宿命
沈君夜止步,回頭望向俊美的少年,神情之中有一些疑惑,也有一些不解。
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的名字吧。
而且還是不認得的男子。
她母親也沒教過她什麼男女大防的事,她想了想直接道:「沈君夜。」
姬離楞了一下,很開心的笑了。
她告訴他她的名字了,是不是她也喜歡他呢?
這是溯方北落處的習俗,男子問女子名字是對女子有意,女子若是告知了,就是也對他有意。
當然年少的姬離也不是因為對沈君夜「一見鍾情」才這麼問的,畢竟他是一國太子是個務實的男子,他的初衷只是覺得這個女孩有趣。
這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卻造就了無數的善緣與孽緣的開端。
「沈君夜……?」姬離恍然意識到女孩姓沈,很快聯想到了東君故里,他雖然想到,但也沒有這麼問,只是笑道,「我能叫你阿夜,或者夜兒嗎?」
沈君夜微皺眉,這才剛認識的男子叫她的乳名,讓她很不習慣,但出於從小形成的貴族禮儀,她沒有表現出來。
沈君夜轉身要走,被少年又喚住了,「阿夜……你……」
她又轉身望向他,面上的神情已顯出孩童般的不耐煩,但仍沒有說出來。
「你還會來溯方北落嗎?」少年紅著臉問道。
少女愣了一會兒,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見少年的笑容收斂了,浮現出失落。
她微皺眉道:「我也不知。」
什麼時候再出祗闕,或者什麼時候師父給她休假,她都不清楚,所以不知還能不能來溯方北落處。
不知怎麼,少年面色由紅轉白,他一急,竟快速解下腰間玉佩,微有生氣地說道:「阿夜,難得相逢,再相會我怕你忘了我,這玉佩你拿着。」
見沈君夜面露難色,生怕她不接受,少年突然將她的手抓住,將玉佩放在她的手心。
沈君夜之所以沒有反應過來,是因為沒有陌生人一見面就要送對方禮物的吧。
少年紅著俊臉道:「你可收下了,隨你處置,反正別還我了。」
生怕她像對待那副畫一樣對待他的玉佩。
少年一送完玉佩,就帶着侍衛逃也似地離開了。
暖陽煦照的街頭,那少年紅著臉步履匆忙地離去。
等跑遠了,少年才停下來,回頭望向身後,長街處沈君夜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未曾再做停留,她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那少年望着女孩遠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啊,殿下,你……」隨行的侍衛突然驚呼出聲。
少年望向那侍衛,只見侍衛望着少年腰間。
腰間他的太子玉佩還好好的掛在革帶上。
溯方太子這才反應過來,情急之下給錯了!
俊美的少年,竟然懊惱地一拍額頭。
侍衛疑惑地望着自家太子,那方才太子給那女娃娃的是何物啊?
姬離當然知道,今日出門將三弟送他的小葫蘆掛墜也給一併掛上了……
方才他情急之下解的是三弟的小葫蘆掛墜啊!
姬離此刻還不知,這所有的一切,彷彿像是冥冥之中的註定,他一時情急,竟然造就了兩個本來毫無可能的人的一段愛戀。
到底還有些少年心性,姬離此刻略顯煩意。
「殿下,那小葫蘆即是三……公子送您的,也是您的,您也不必懊惱啊。」侍衛安慰道。
姬離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尚且不知還有無重逢之日,也不必再計較這麼多了。
姬離朝溯方皇宮的方向走去,侍衛跟在他的身後。
不知過了多久,姬離轉身望向侍衛,吩咐道:「去查一下,東君故里可有沈君夜此人。」
停了一下,姬離再道:「是哪家的女兒,最好能查到這點。」
若是貴女……
等時候到了,他也可以去提親……
想到這裏,姬離的臉又是一紅,雖說他也不懂什麼兒女私情,但到底選個自己選的比他父皇安排的好吧。
但這一想法,姬離是擱了多年才陡然憶起。
一來溯方太子二十五歲才能立妃,二來他生母去得早,父皇不管他們,他們兩兄弟一個太子禁慾,東宮一個侍寢的婢妾都沒有,而他嫡親的弟弟二殿下姬黍卻是個縱慾的,簡直是兩個極端。
夜九和夜玄跟着那少年走至溯方的宮門前,看到那少年一頭黑髮變成銀色,此刻夜玄劍足以確定了這個少年,是年少時候的溯方太子姬離。
竟然是男主人的嫡兄長先遇上沈君夜的?連夜玄也覺得驚嘆。
方才夜九和夜玄沒有跟上,不知姬離贈了沈君夜信物,只看到了姬離進皇宮的背影。
「女主人,我們得快點跟上沈君夜。」夜玄提醒道。
「……」
*
這廂,夜九和夜玄劍跟着沈君夜回孤山祗闕,在回孤山祗闕的路上,夜九見到了沈君夜的師父,那個叱吒四方天的鬼谷子傳人,第十三代祗闕子葉仝。
祗闕,一個造就神的地方,是故稱為「祗」。
鬼谷一代,每一代入室弟子有二,而能成為祗闕子的,只有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第十三代傳人,有葉仝,還有另一個人。
而能成為祗闕子的條件是,其中一人身死,另一人則是祗闕子,祗闕子統治祗闕,祗闕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銀可以任其揮霍,但也有其責任,那就是必須養育下一代兩位入室弟子。
細數這十三代祗闕子,手刃親師兄弟的有九,只有其餘四人是因另一弟子身死而就位的。
——鬼谷一派,兩弟子之中,只能活一人。
這似乎是成了宿命。
祗闕二子的宿命。
然而這個宿命的定律,在沈君夜和蘇淯身上打破了。
因為這一代,葉仝破格將她提升為祗闕二子之一。在收下沈君夜為入室弟子時,葉仝就讓沈君夜發誓,永生永世不得穿上女兒裝,一輩子扮作男人。
後來,沈君夜才明白,鬼谷一派,雖有女弟子,但從沒有過祗闕二子之一是女子的,師父對她是破例。
——而破例的後果是獻上師父的壽命。
葉仝有多老了,她不知道,但她聽人說葉仝選弟子選了百餘年,而百餘年也只遇上一個沈君夜。
此刻的葉仝看着沈君夜。
沈君夜下馬跪在葉仝身前,面上無悲無喜。
葉仝在見到沈君夜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孩子能繼承他的所有輝煌。
寂寞了兩百多年,在他的師兄死後,他開始尋找入室弟子,尋了百餘年,幾年前才找到一個順眼的。
當時因為得知沈君夜是個女娃娃,生氣的將她扔進最難的棋魂陣里。
沒想到,這女娃娃不得了了,竟然棋術精湛無比,一年時間勘破棋魂陣,還學會了通過棋魂來增進自己的內修。
所有的東西全靠她自己的悟!
——簡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這樣的孩子,就算是個女孩他也教定了。
鬼谷一派,外人傳的是,一弟子習合縱術,一弟子習連橫術。事實上,兩個弟子都得學合縱連橫,九陽九陰,只是兩人有各自的主次。
沈君夜是葉仝的大弟子,按照祗闕的門規,大弟子主習合縱之道,修九陽之靈。
沈君夜跪在地上很久,一直沒聽到葉仝說話,她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師父下山可有要事?」
因她瞧出來了,葉仝不是下山應該也是剛從外面回來,所以才這麼問的。
葉仝皺起眉,厲聲道:「以你的騎行速度,早該回來了,去了哪?」
少女聽得出來,師父似乎很生氣,不敢確定師父是因她生氣還是因為旁的事,她不敢造次,直接回答道:「從溯方北落處回來的。」
葉仝一眯眼,竟是和他一樣都去了溯方北落?
感受到葉仝的氣息放緩,沈君夜才敢站起來,緩緩地望向葉仝,問道:「師父……可也是從溯方回來。」
葉仝一甩衣袖,道:「是。」他教出來的孩子,他當然知道她能猜到,所以他臉上的神情極淡。
夜九和夜玄倒是一驚,這都能猜到。
只在說話之間,葉仝已跳出半里路外,站在半里路的地方等著沈君夜過來。
沈君夜騎馬跟上去,夜九和夜玄跟在她的身後。
沈君夜追上葉仝,再問道:「師父應當不是生我的氣,師父是生誰的氣?」
葉仝餘光一瞥沈君夜淡泊無比的清眸,眼裏閃過一絲微茫。
他又一跳,跳出半里路。
沈君夜勾唇一笑,追了上去,見到等她的葉仝,沈君夜繼續道:「師父有心情捉弄我,那就說明此事此人雖然讓師父生氣,但師父心中還是挺高興的,是樂意生氣吧。」
沈君夜瞥見她師父的石頭臉上唇角揚起。
葉仝又一跳,閃出半里開外。
這下,沈君夜倒也不急匆匆地追趕葉仝了。
她騎着馬優哉游哉地走過去,佯裝着看着天邊的雲,淺笑道:「說吧,師父是不是找到你第二個徒兒了。」
葉仝曾說過,能讓他高興的事有二。
一是,找到入室弟子人選。
二是,完成第一件事。
沈君夜知道她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
葉仝此刻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他飛過來抱住沈君夜。
「阿夜,我的好阿夜,你咋這麼聰慧呢!」葉仝一手摟着她,一手揉她還帶着一絲嬰兒肥的小臉。
沈君夜無比嫌棄的躲來躲去。
葉仝的外貌在四十歲左右,雖然看着尚算丰神俊朗,也不難看,氣質也出眾,但沈君夜一想到他可能兩三百歲了,就覺得心裏毛毛的。
葉仝是把沈君夜當孩子一般看待,若是他有孩子,沈君夜都能做他的孫女了。
「阿夜,你放心好啦,師父只是給你找個能試煉的靶子,雖然是你的師弟,但師父還是向著你的,等師父飛升了,日後祗闕歸你,他若想造反,師父先替你宰了他。阿夜,阿夜,你可是為師最看好的弟子了。」
「瘋子……」
少女無比嫌棄地看了一眼她的師父。
因為走神,她沒有注意到襲來的大手,那大手無比歡脫地在她臉上揉了揉……
娘的!還是讓這老男人得逞了!
三天不揉她的臉,手癢的貨!
她臉上的嬰兒肥都要被他揉平了!
葉仝心情好了,換沈君夜心情炸裂了。
「哎!徒兒,你走這麼快乾嘛?」
沈君夜一溜煙地策馬離去。
葉仝追上了,眯眼道:「阿夜,你可是在擔心那小子?八字還沒一撇呢,人是被我拐來了,可是給他跑了。」
停了一會兒,突然爆出一陣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還有能從祗闕子手中跑掉的人?
她這師弟不錯,她甚至有點期待了。
夜玄劍知道,少年時候的男主人雖然內修弱,但他的屏息術是從娘胎里就煉就出來的。
男主人的幼年時代過得相當的隱忍,那時候他還是狐狩的奴,屏息術煉就出了他極其隱忍的性子。
「笑什麼笑,為師還擔心你呢。」葉仝眯起那雙利眸,「那小子的屏息術爐火純青,若是繞到你身後取你性命,日後就是你身邊無聲的刀,無形的刃。」
葉仝說完,好整以暇地望着沈君夜,他得意地觀看此刻少女臉上的神情。
沈君夜確實有過一瞬的驚愕,須臾,臉上又恢復了淡然。
她想起了偷偷進入祗闕禁閣里,翻閱地記載的關於祗闕二子的宿命的書冊。
祗闕二子,他們相生,也相剋。他們有約摸二十年的相安無事的和平共處時期,二十年後,或者說在前一代祗闕子死後,就開始互相殘殺,一直到其中一方倒下為止。
這是祗闕二子的宿命。
在不明白宿命的年紀里,他們會是很好的朋友、兄弟,在明白宿命的年紀,在懂得貪慾的年紀后,他們會日日夜夜想着殺死對方。
沈君夜微皺起眉,突然冷然一笑,「師父,我是不會祝賀你收徒大吉的。」
葉仝眯起眼,回以冷笑,「你倒是私心重,想霸佔着我入室弟子的位置?」
他言辭激她,卻見她眉目依然保持着淡然。
她師父最善攻心,對付懂攻心之人,以「淡」處之。
這是她多年來總結出的經驗,當然最開始是東君故里教會她的。
「任憑師父怎麼想,總之我不會祝賀。」
她不祝賀一個開始就有人傷亡的結局。
這只是師父,上一輩的師祖,祖師祖定下的一個捉弄命運的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