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七 燃燒
在希安地下世界混日子的各位大佬，都有一句常備的口頭禪，用來送給那些爭地盤時候遇到的無可奈何的對手、或者在勢力範圍變動時趁勢崛起的咄咄逼人的『新貴』：「願庫瑞澤曼今晚去敲響你客廳的門！」
現在，道格正直面這當初最恐怖的詛咒，而且還是更加糟糕的升級版本——庫瑞澤曼已經不是人了。
「異端！」
已經完全不似人類的聲音從化身十二翼天使形態的庫瑞澤曼口中發出，每一個音節都伴隨着從他體內不斷噴薄而出的熾熱光輝，彷彿他的體內已經空無一物、只剩下洶湧的光芒，而伴隨着這巨大的斥責之聲，庫瑞澤曼背後的羽翼如同融化一樣延長伸展，迅速在空間中蔓延，彷彿牢籠般想要將整個屋子籠罩，而在他出現在這裏的同一瞬間，整個空間的規則就已經被固化，道格想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傳送走的可能性，已經無限降低。
「看來……加斯提斯果然沒死乾淨。」
道格盯着庫瑞澤曼噴薄著熾熱光輝的臉孔，隱約能看見下面另一張眼熟的輪廓，不由得微微撇嘴，陰沉地低聲說了一句：「……真麻煩。」
暗郁的死亡神力被戒指操縱着，在他的意志控制下迅速收縮，緊緊地貼着他的表皮，把所有屬於守恆神系的氣息都嚴密地遮蓋住，而『謀殺剃刀』雖然不是死亡神系的神器，卻也表現出了良好的兼容性，暗淡的鋒刃彷彿融化在黑暗的神力中一樣變得模糊難辨，上面攜帶的詛咒更是悄然提升了一個位階，已經能夠對神性生物生效。
光翼延伸出的牢籠馬上就要合攏，道格卻彷彿視而不見一樣，安靜地站在原地，看着庫瑞澤曼充滿熾熱光輝的身軀帶着威壓呼嘯而來，嘴角扯出一絲猙獰的冷笑，當十二翼天使那熾熱的身軀靠得足夠近、甚至道格直面它的前半面身體都感到灼燒的刺痛時，這才抬起帶着三隻戒指的那隻手，朝庫瑞澤曼輕輕一指——
『拉特尼爾』，執掌者之戒，法哈路的三枚禮物之一，能夠控制周圍生物的靈魂，如果毫無顧忌地全面放開使用的話，即使是半神也能輕易被化成最原始的靈魂本質幹掉。
加斯提斯是所謂的『神子』，靈魂和薩寧是同源的，雖然它已經被道格等人合夥打滅了一次，只剩下最核心的靈魂本質，但現在這裏相當於薩寧的神國，規則決定了在這裏『神子』擁有『不滅』的特性，『拉特尼爾』對它做不到一擊必殺，但是對於和它融合在一起的庫瑞澤曼，雖然被薩寧賜予了大量的光輝之力強行提高了位階，卻依然是剛踏入神性生物階層的低階靈魂本質，在執掌者之戒幽幽的黑暗光輝里，死亡規則沉默而冷酷地悄然運轉，只是一瞬間，十二翼天使的臉孔就隨着一陣突然的扭曲、波動，從本來明顯能看出庫瑞澤曼臉型的輪廓一下子變得模糊混沌，雖然全身仍在噴吐著灼人的光焰，卻像是突然變成了死物，僵硬地漂浮在道格身前數米的空中無意識地抽動着，羽翼變形而成的牢籠也由於控制者的消失而散去了形狀。
這就是死亡的可怕之處，即使是庫瑞澤曼這樣已經踏入非凡的存在，只要還未能取得神格、不具備永恆不滅的特性，就依然會被死亡的規則輕描淡寫地抹去。
「讚美法哈路……真是個『好心人』。」
身處薩寧的神國，道格毫無顧忌地念着法哈路的名字，反正他也聽不見，「只可惜……這次還是不能徹底殺乾淨。」
他看着空中微微抽搐的十二翼天使，遺憾地嘖了一聲。雖然重創了庫瑞澤曼的靈魂，但是神國的規則作用下，大量的光輝神力自動地向天使的軀體聚集，加斯提斯的殘魂明顯地開始復甦，試圖重新掌控這具軀體——有着神祗基礎知識的道格知道，在神國的規則作用下，雖然加斯提斯這樣被能量灌輸的重生最終會丟失幾乎全部的記憶，卻也必然會回復到神子最高的戰鬥水平。
「下次再陪你玩吧。」
時間緊迫，道格準備撤退了。作為拜倫恩斯的繼任者卻身在薩寧的神國之中，身旁還飄着十二翼天使形態、戰力全開的神子，這心理壓力可想而知，雖然他表現的很冷靜，其實全身肌肉始終是高度緊繃的，如此短的時間已經感到有些疲倦。
「以吾之名，判定守恆——」
道格低聲地詠唱着，死亡神力緊緊地包裹着全身，盡量不泄露任何守恆神力的氣息，空中天使身軀上加斯提斯的臉龐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清晰，像是一場無聲的競賽。然而法哈路親手製作的神器自然能夠將死亡的威能完美髮揮，加斯提斯的殘魂得不到原本庫瑞澤曼靈魂的任何滋養，終究是慢了一步，雖然越來越清晰，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道格的身軀像是磁石一樣將周圍的空間折成一點，然後驟然釋放，被規則的巨大力量彈向不知名的坐標——
昂！
眼看主神的敵人就要消失，只剩下核心意識的加斯提斯忽然仰頭髮出了奇特的尖銳鳴叫，正上方大神殿裏沉睡的薩寧神軀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卻顯得黯淡無神，完全沒有主神的威嚴，下一刻，薩寧的雙目再次閉合，一道外形彷彿縮小了幾倍的薩寧、同樣向外散射著無盡光輝的光影從巨大的神軀背後衝天而起，以極快的速度飛射而來，彷彿一道熾熱的光柱徑直穿透了道格剛才所在的空間，消失不見。
「……褻……瀆者……」
恢復了語言能力的加斯提斯緩慢地開口，臉孔以驚人的速度變得生動起來，一雙被熾熱光輝遮蓋的雙眼盯着道格消失的地方，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後某個瞬間，他轉頭看見了那副在戰鬥餘波中絲毫無損的神像，被颳去了臉孔的主神像每一根線條都顯得黯淡無光，彷彿失去了最後一絲神聖。
神子沒有露出任何驚異的表情，身後的羽翼無聲地分出一絲細細的光芒，宛如人類雙手般靈巧，很快將那張平凡的桌子擺放整齊，除了破損的能夠直接看見聖池底部的屋頂之外，一切都變得和艾絲蒂爾出現之前一模一樣。
「吾主……」
加斯提斯有些含混的聲音低低地響起，隨後他忽然想起什麼似地，低頭望向自己的胸膛，沉思了幾秒鐘，背後的羽翼突然揚起，鋒利狹長的羽毛輕易地將胸膛切開，露出讓人無法直視的熾熱光輝。
「聖潔，純粹，奉獻，犧牲……
虔誠者啊，在主的國度，你將永恆！」
他以古老的語言低吟著，伸手從自己的胸膛里掏出一團緩緩搏動的光芒，看上去很像是心臟的模樣，周圍的神聖光輝迅速地朝他體內湧入，很快就又有一團光輝在他胸口部位開始搏動，而被他拿在手中的這一團光芒核心處，雙目緊閉的庫瑞澤曼的臉孔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
……
……
某個散發着腐敗氣息的沼澤岸邊，伴隨着空間細微的破碎聲，道格的身影如同撞破冰面的大魚一樣驟然『躍出』，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控制不住地繼續向前猛跑了幾步，這才慢了下來。
出乎道格的意料，使用自己的力量穿越空間比菲歐所用的方法阻力明顯要小，也就是空間被守恆法則強行壓制的那一瞬間阻力有些驚人，後邊就幾乎和他從蒙特傳送過來時差不多，讓他不禁有些疑惑——可憐的守恆之神大人當然不知道，他是被某個心懷不滿的少年存心捉弄了，有意讓他多吃點苦頭。
艾絲蒂爾在哪？
剛一踩上陌生的地面，道格就開始尋找自己女人的蹤跡。出於謹慎，他沒有將自己和艾絲蒂爾傳送到同一個地方，但傳送的地點應該也就在附近，雖然艾絲蒂爾身手了得，道格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擔心，畢竟這裏的環境看上去可不是很友好的樣子，艾絲蒂爾是倉促之下被傳送過來的，不同於精心準備之後才來探險，遇到什麼特殊情況能做的應對很有限，身上又沒有近乎萬能工具的瑞愛貝特徽記……
下一瞬間，正在尋找艾絲蒂爾的道格眼前世界突然化作一輪輪的預示畫面，熾熱的白色光輝充斥着他的視野，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而在大部分的畫面中都出現了他被一道巨大的光柱貫穿身軀、幾乎灼燒殆盡的場景。
薩寧？
來不及多想，已經很熟悉這種情況的道格迅速找到一個自己身體看起來還完整的畫面，意識朝上一撲，現實中剛剛落下最後一步的他就突然踩在了一團黝黑的泥炭上，這種由沼澤植物在漫長的時間作用下形成的特殊產物無比地濕滑柔膩，頓時讓他身形一個趄趔、整個朝旁邊的斜坡下面滑倒，而那道差不多有三、四米粗細的光柱就這樣緊貼着他的頭皮轟了過去，刺目的光輝中，前方的半個沼澤瞬間燃燒起來，甚至連殘存的泥土都開始化成灰白的灰燼，灼成黑炭的痕迹一直延伸出去數百米，才化成肉眼能夠捕捉的火焰，洶洶地燃燒着。
道格對自己一身的淤泥毫不在意，藉著滑倒的力道加力翻滾，同時手指上的戒指閃起幽幽的微光，黑色的死亡神力包裹着他的軀體沿着沼澤表面的泥層迅速滑行，很快就離開了原來的地方數十米。
站起身來，道格先朝這灼燒痕迹的方向感應了一下，確定不是艾絲蒂爾被他傳送的方向之後，心裏微微鬆了口氣，這才轉過頭來看着自己剛才突破空間的地方——熾熱的光線正在朝那裏聚集，很快就憑空形成了一個散發着無盡光與熱的人影，除了體型小了一點、身上玄奧的神文也簡單一些之外，這新出現的神性生物完全就像是薩寧的複製品。
道格知道眼前這新出現的傢伙是誰——這幾乎和主神薩寧一模一樣的外形、再加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焦黑痕迹，很明顯，這穿透空間追襲而來的神性生物，是薩寧三神子之中專門負責戰鬥的那一位，『燃燒者』伯恩寧。
傳說中他執掌著主神薩寧的戰天使武裝部隊，本身也是實力極其強大的戰鬥兵器，幾乎能夠行使薩寧全部的威能，除了能量總量低了一點之外，短時間內的戰鬥力完全可以當做半個薩寧來看待。
「真是……麻煩啊。」
道格看着空中那熾熱的光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看來『燃燒者』伯恩寧能夠行使薩寧威能的傳說確有此事，剛才的追擊明顯是耗費了薩寧神國巨大的力量強行破開空間才做到的，而現在幾乎整個沼澤範圍的空間也已經從規則層面被鎖死，傳送的難度大增。
『燃燒者』伯恩寧迅速重新凝聚了身軀，單憑它自身燃燒的溫度就在附近製造了一場小型的颶風。所站立的地方原本潮濕泥濘的沼澤早已被烘乾，燥熱的黏土顆粒在噴薄的純白烈焰中隨着風力飄揚，空氣中充滿讓人窒息的灼熱塵土味道。
沒有任何語言，『燃燒者』伯恩寧就朝着道格撲了過來。可以說到目前為止，這是道格在戰鬥中所面對的最強敵人，短時間內可以媲美主神級的力量，還沒完全靠近，就讓道格眼前瘋狂地閃爍出一圈圈的預示畫面，幾乎每一個畫面里的道格都在承受着各種傷害，甚至有被直接燒毀大半個身軀的。
只來得及給利納克斯發出一個神諭，道格就在隨後的數秒鐘之內遭遇了成為神祗以來最大的危機，『燃燒者』伯恩寧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熱，那種純粹到了極致的熱，幾乎像是把空氣都燒起來了，每一下攻擊都攜帶着燃盡一切的溫度，道格極其狼狽地靠着自己的預示能力不斷躲避，然而隨着『燃燒者』伯恩寧的不斷攻擊，躲避的難度越來越大，不斷閃現的一圈圈預示畫面中他身軀完整的畫面越來越少，逼得他只能全神貫注地尋找，甚至沒有時間使用手指上的三枚戒指。
繼續這樣下去，道格恐怕就不得不暴露出他自己的守恆神力了。
『燃燒者』伯恩寧一聲不吭，和薩寧極度相似的臉孔上只有對於戰鬥的專註，熾熱的光輝化作一道道灼燒的洪流，不斷壓縮眼前敵人的躲避空間，然而敵人卻表現出了極其神奇的戰鬥素質，總是在極限時刻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避開他的致命攻擊，能量全開地戰鬥了十幾秒鐘對方竟然毫髮無傷，即使在他漫長的戰鬥經歷里這也是極其少見的，那些被『清洗』掉的異神都很少有能做到這種程度的。
然而作為純粹的戰鬥兵器，『燃燒者』伯恩寧並沒有太多情感起伏，即使眼前的敵人表現得再神奇他也並不在意，依然按照既定的步驟轟出一記又一記攜帶驚人熱量的攻擊，直到把眼前的敵人毀滅為止，永不停歇。
唿——
道格用扭曲到極限的動作，避開了『燃燒者』伯恩寧斬來的光翼邊緣，持續的劇烈發力讓他的身軀感到了一絲疲憊，因而這一次沒能完全避開光翼附帶的灼熱氣息，驚人的高溫穿透死亡神力的護持，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焦黑痕迹。
遠處似乎傳來艾絲蒂爾的驚叫，隨後幾道閃耀着灰色光芒的流星朝着『燃燒者』伯恩寧射去，來自『蒼白之塔』那群無節操魔法師的製品、專門克制光輝神教的『永夜墜落』魔法陣立即將神子周圍的光元素吞噬一空，而道格也終於藉著這一下緩衝，得到了使用戒指的時機——
『拉特尼爾』，執掌者之戒！
伴隨着道格手上戒指的幽光，死亡規則開始運轉，然而將庫瑞澤曼輕易湮滅的死亡神力這次卻只是繞着『燃燒者』伯恩寧轉了一下，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感受到了戒指反饋信息的道格，看着眼前彷彿薩寧複製品的神子，皺起了眉頭——
『燃燒者』伯恩寧，沒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