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颶風拂楊柳

08年這年發生了很多事，比如汶川發生了大地震，北京舉辦了奧運會，林清風考進了漳州職業技術學院，以距離本科線60分的傲人成績，創造了臨縣高中火箭班有史以來的最低成績，400出頭的成績不僅讓班主任難以啟齒，更是讓林母羞於見人。

林清風的母親是臨縣高中高二的語文老師，平時在班上各種吹捧林清風如何懂事乖巧，智商傲人，平日不見背書寫題，卻偏偏成績斐然，羨煞一眾學弟學妹們。林母從學生的驚呼羨慕聲，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卻不知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楊子是林母的學生，在林母神乎其神的描述中對林清風大感興趣，趁著下課時間偷摸到高三一班門口一睹林清風的風貌，透過掉漆的綠窗，如林母描述一般，在一片沙沙做響的題海中，林清風果然睡得香甜。

揚子像做賊般溜回了自己的座位，滿腦子都回蕩著「清風拂楊柳」的詩句，心裏打量著自己莫不是與林清風真是命定的姻緣？但目測林清風這百多斤體型該不會是一股颶風吧，那自己這顆小細楊柳可得給這風吹突凸了。

當你試圖注意一個人的時候，就彷彿全世界都是她的影蹤。做廣播體操的時候能碰見，上下課的走廊能碰見，甚至在食堂都能隔桌相望。看着林清風大口啃食著林母私下帶來的雞腿，不知是林清風那啃得滿嘴滿手油亮亮的吃相，還是隔着飯桌都能聞見的雞湯香，揚子突然覺得林清風這小胖子也怪可愛的。

追林清風並沒有花費揚子多少功夫，也就費了48串燒烤，26杯奶茶，12個漢堡，6隻手扒雞，以及一頓麻辣燙。抓住一個男人就要抓住他的胃，追女生亦是，特別是有點胖的女孩。

林清風本就不愛學習，在年段也就中上的水平，能上重點班的原因也多是託了林母的福。談戀愛后更是變本加厲，什麼單數、複數都不如一包薯條可愛，算sin、cos不如算華萊士里的套餐價有趣。高考臨睡前想的還是等明後天高考完，一定要叫揚子帶她去吃一頓火鍋以慶祝她脫離高考的魔爪。

林清風躺在床上，單腳支棱著掛在牆上，腦子裏還在回想那天的火鍋味道，不知揚子從哪裏找來的秘方，說是蘸料裏面放白糖，簡直是人間美味，奇妙的滋味撩撥著味蕾何止繞樑三日，哪怕過了一個多月都還回味無窮。

「林清風，你給我滾出來，你看你這考得是什麼玩意？就是狗隨便在地上摁幾個腳印也比你對得多！」林母在客廳里跳腳大吼著。林清風瞬間從火鍋的美好回憶中驚愣過來，今天是高考出成績的日子，林母一早就拿着准考證反覆登錄網頁了，看樣子大事不妙啊。

林清風踢踏着人字拖站在卧室門邊，小心翼翼的開了點門縫，心裏預備着要是林母抄傢伙要往死里揍她的時候，還能立馬關門反鎖，好歹還能保住自己半條性命。卻不料一開門縫見到是跪坐在地板上哭得死去活來的林母，林清風望着母親那哭到顫抖的身軀，身上的肥肉隨着哭聲起起伏伏，終於意識到高考的打擊對母親來說是多麼的巨大，遠勝於自己這個當事人。

想着林母早年離異，林父遊手好閒，終日只知喝酒賭博，不僅不給家裏一分家用，還常在母親發工資當日在校門口堵截母親，非纏着林母討要喝酒的酒錢，甚至還教唆債主們依樣畫葫蘆，學着林父的無賴樣在林母發薪當日在校門口追債。一向要強的林母總是要在發薪日當天裏，一月復一月的忍受着林父加諸的多番羞辱。

好在林母堅強，忍受各方壓力執意與林父離婚。林父無賴，開口索要20萬離婚費，否則休想一走了之。20萬在那個年代，別說是小鎮，甚至在縣城買套三居室都綽綽有餘。林母驚異於林父的獅子大張口，同時也更想逃離那個不堪的生活。咬着牙向家中老父母及在外省經商小有所成的妹妹借款20萬，迅速與林父辦理了離婚手續，又找了各路關係調進了臨縣的重點高中。除了將林清風帶走外，林母與那個家、那個人斷絕得十分乾淨。

在林母的刻意修飾下，生活好似一桶白油漆，將過去的不堪、痛苦與屈辱一一粉刷，呈現出雪白乾凈的模樣，但這一切美好從林清風的高考成績出爐時變得粉碎。林清風望着林母那泣不成聲的模樣，彷彿又回到10年前林父因賭博到處欠債，債主一波波在學校和家裏圍追堵截要債的場景，夜深人靜總能聽見母親壓抑的哭聲，聽得林清風胸口悶着一口氣，喘不出來，咽不下去。默然發現，其實她林清風的生活本來就是一團糟亂，只因為有林母費力打掃，才能過得如此清凈。而林母一門心思想着讓林清風金榜題名，好真正擺脫過往陰影，不用再陷在過去的泥濘中艱難求生。但終究還是讓母親失望了。

408分，不管試卷難度多大，本科線一降再降斷不會降到400分，國家可以不管，但臨省的面子還要，不然相互問起你們省的分數線是多少，400分說起來領導都覺得丟人。

本科無望的林清風面臨着三字選擇：復讀、輟學、上大專。

按林清風這記吃不記打的性格，復讀這條路是萬萬走不通的，先不論題海求生艱難，林清風更不想母親再遭受一次慘痛打擊。

輟學更不行，林母賭咒著，要是林清風敢半路輟學，她就將林清風掃地出門。要強了一輩子的林母，怎能忍受女兒半路輟學。再說只有高中文憑的林清風又能找着什麼樣的體面工作。最後兩人達成一致上大專，學一門技術，沒準畢業后的薪資比普通本科的更加豐厚。

林清風從來沒感覺到暑假會如此漫長，高考成績出來后林清風就只呆在屋裏，除了下樓扔垃圾以外絕不輕易出房門半步，母女兩都有意無意的減少出門的次數，就怕別人問起林清風的成績，羞愧得無地自容。

夏蟲在窗外呱躁得令人心煩，電風扇像行將朽木的老人般，緩緩的送來一股股熱風，貼著草席的背部被夏天沁出層層疊疊的汗水，手機嗡嗡的響着，揚子的短訊密集著湧入。揚子大約是知道了她的高考成績，變着花樣的邀她出去見面。從東街新開的奶茶店到西街的魚庄正在搞活動，卻絲毫激不起林清風出遊的興趣。林清風知道揚子讀書很是用功，雖說數學一門總在及格線附近徘徊，但其餘功課皆是優秀，明年揚子高考必然會考出個好成績，而她即將遠行，去往外省就讀大專，又何必拖着小學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