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有子安歌(下)

第82章 有子安歌(下)

小小的屋子裏只有幾樣陳舊的傢具,破裂的牆壁四處漏風,透過屋頂的破洞甚至可以直接看到明晃晃的太陽。

這便是徐方的家,相比之下,家徒四壁都有些奢侈。

徐銳實在無法想像,這對母子究竟是如何在這樣的屋子裏熬過寒冬臘月的。

「相公出征時帶走了家裏的茶,現在只有熱水,還請少爺不要見怪。」

珍娘捧著一晚熱水遞給徐銳,臉上還帶着些許歉意。

徐銳心中又是一酸,他記得徐方懷裏老揣著一個小布包,裏面裝着一小撮茶葉,每當徐銳叫渴的時候,他都會小心翼翼地挑出一些,煮開之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喝下去,讓他也喝幾口,他卻只是傻笑搖頭。

當時徐銳不知道這些茶葉如此珍貴,還時常吐槽他沒有品位,把陳年劣茶當做寶貝,現在看來,那已經是他能給的全部了。

徐銳心中一嘆,把熱水放在桌上,問道:「嫂嫂今後有何打算?」

珍娘指了指桌上的排位,淡淡道:「和從前一樣,守着相公和這個家。」

徐銳點了點頭,略一猶豫,說道:「我想帶大郎出去看看。」

珍娘點了點頭:「此事自然,少爺不說奴家也會提,相公走了少爺缺了人照顧,當然得是自家人才信得過。」

徐銳搖了搖頭:「我不是要他給我當個家僕,而是要他看看這廣闊的天地,然後選擇一條自己想走的路。」

珍娘道:「少爺不用解釋,奴家和大郎都是徐家的人,該做什麼全憑少爺安排。」

徐銳點了點頭,又問:「聽嫂嫂的談吐像是讀過書?」

珍娘微微一愣,臉上突然浮現一抹哀愁。

徐銳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明白這背後恐怕還有故事。

果然,珍娘嘆了口氣,對徐銳說道:「不瞞少爺,奴家本是大戶人家的陪讀丫頭,跟着先生讀過幾年詩書。

可十五歲那年被老爺強佔了身子,原本此事在大戶人家也算不得什麼,可偏偏奴家有了身孕,夫人容不得我,便派人在奴家的飯菜里下了葯。

夫人身邊的丫頭與奴家交好,提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奴家,這才逃過一命,從那戶人家裏跑了出來。」

說着,珍娘凄苦地笑了笑,又道:「大魏律法對逃奴何等苛刻,再加上奴家當時年少無知,肚子裏的孩子又已經顯懷,真是走投無路,舉步維艱。

幸好在被家丁和官差抓住之前遇上了相公,他看奴家可憐,不僅收留了奴家,還騙過了官差。

奴家感恩相公,也欽佩相公,便想打掉孩子,以身相許,可相公卻說孩子不染塵世何其無辜?讓我安心養胎,他定會將孩子視如己出。

之後奴家便和他安安心心地過了十幾年,他做到了當初的承諾,奴家也一直守着這個小家。」

「這麼說大郎不是徐方的兒子?」

徐銳詫異地問。

珍娘坦然地點了點頭:「奴家後來也想給相公生個兒子,奈何造化弄人……」

徐銳驚愕了一瞬,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珍娘雖然說得簡單,但這背後又有多少辛酸苦悶?

徐方生性善良,這對母子又繼承了他意志,他們雖沒有血緣,卻是一個和諧的家庭,倒是自己這個來自文明世界的人,還不如他們開放大氣。

見徐銳眉頭突然緊皺,珍娘的心也提了起來,直到看到他的笑容,珍娘才又重新把心放下去。

她與徐方的這段往事從未向第三個人提起過,可徐銳不同,既然是托家之約,珍娘不想對徐銳有任何隱瞞,她也相信相公不會看錯人。

徐銳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任何錶示,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顯得蒼白,不如直接用實際行動證明一切。

「大郎有大名嗎?」

徐銳問到。

由於某部文學作品太過深入人心,一提起「大郎」這兩個字,徐銳總是覺得膈應。

珍娘搖了搖頭,然後鄭重地朝徐銳行了一禮道:「大郎還未成年,也未入學,是故不曾取名,奴家請少爺為他賜名。」

徐銳微微一愣,回想起一次見到少年時,他跪立雪中仰天高歌,不卑不亢的模樣,想起屈原的《九歌·東皇太一》裏那句: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

徐銳心中一動,斬釘截鐵道:「從今以後,他便叫做徐安歌!」

破落的小院前,珍娘為徐銳和安歌送行,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即將拜別母親,隨着同樣年少的徐銳踏上自己的人生之路。

臨行前,安歌跪在台階上,向母親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他的眼眶有些紅,卻沒有掉眼淚,稚嫩的臉龐上全是倔強。

徐銳本想帶着珍娘一起走,可珍娘卻說他要留在這裏陪着相公,不願離開。

其實徐銳心裏明白,徐方不過留下了一個排位,在哪裏不是陪?珍娘一定是知道自己眼下也是在楊家寄人籬下,處境堪憂,這才不想變成自己的包袱。

真是個聰慧的女人啊,徐方能有她相伴也算有福……

徐銳心懷感激,帶着安歌往巷子外走去。

珍娘一直將二人送到巷口,遠遠看着他們朝自己連拜三次,然後轉身離開,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少爺,大郎,你們珍重……」

一瞬間,這個聰慧又堅強的女人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身子一軟,靠在破敗的牆壁上,淚眼朦朧。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可憐天下父母心,一腔厚愛,都寄托在無言之中,雖從不提起,卻如烈酒一般醉人。

「安歌,你平時都做些什麼?」

走在路上,見安歌沉默寡言,徐銳便問了一句。

安歌道:「掙錢,打架!」

徐銳一愣,想起巷子裏那些為了錢財不擇手段的孩子,心中一緊,連忙問道:「如何掙錢,為何打架?」

安歌道:「城南的高粱八十文一斗,釀成一壇烈酒便有三分利,把酒賣給城東的苦力會多得一分利,不過他們沒錢付賬,會拿從漕運上卡來的皮貨抵賬。

皮貨見不得光,原本兩百文的貨只能抵一百五十文,我收了皮貨賣給城南的鋪子,比集市少十文錢,他們便不會計較皮貨的來源。

如此這般,原本的八十文就翻了一番,我便是靠這個掙錢。

至於打架,巷子裏的孩子不願自己動手,老想占我的便宜,我就只能揍他們,揍得狠了他們會怕,便不會再打我的主意。」

「這就是你平日裏乾的事?」

徐銳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安歌。

安歌懵懂地點了點頭,不知道少爺為何這般驚訝。

徐銳當然驚訝,安歌賺錢的方式實際上就是利用商品流通和供需關係的不平衡,賺取其中的差價,在另一個世界對這種生意有個專有名詞,叫進出口貿易!

雖然手段還略顯稚嫩,但他才堪堪十五歲,而且之前沒有上過學,完全是靠對商業近乎本能的嗅覺。

徐銳彷彿看到一顆冉冉升起的商界新星在向他招手,好好培養安歌幾年,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躺着數錢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中早已樂開了花。

「少……少爺……我做錯了么?」

見少爺突然露出了邪惡的笑容,安歌心裏有些發虛。

「錯?當然沒有。」

徐銳連忙搖頭,笑得像是正在騙棒棒糖的壞蛋。

「安歌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門學問,叫做經濟學?」

「經濟學?」

安歌疑惑地搖了搖頭。

徐銳一把摟住安歌的肩膀,一邊走一邊說:「那是一門可以讓人日賺斗金的學問,誰要是學會了,就能閉着眼睛把天下的錢都賺了。」

「真的?還有這種學問?!」

「當然有,少爺我剛好懂一點皮毛,你想學么?」

「當然想啊。」

「想就好,不過在學經濟學之前,你得先學數學、物理學、會計學、金融學、審計學、市場營銷學等等,在那之後你就可以用專業知識製造剪刀差,去剝削別的蠢蛋了。」

「啊?要學這麼多啊?還是算了吧……」

「嘿,沒出息!你還想不想讓你娘過上好日子?」

「想是想,不過……」

「沒有不過,從明天開始我就給你編教材,學成之後你便好好給我打工,哦不,好好掙錢,讓你娘儘快過上好日子……」

「好……好吧……」

「沒志氣,大聲點,好不好?」

「好!」

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就這樣,兩個少年一掃先前的陰霾,勾肩搭背,說着誰也聽不懂的話,慢慢向未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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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斷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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