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魂!

第二章 冤魂!

一切都那麼突然,迅速得像被一陣殘風刮過。

一陣溫熱噴發而出,有一些滴落在他手指上,有一些灑落地眼前的地面。

風很大,流雲如飛,天空極藍極藍,那樣美好…

多想再看一眼,可是沒有力氣了,眼睛像被縫上了,再也睜不開來。

他,大秦始皇帝的長子,世人公認的帝國繼承人公子扶蘇,就這樣倒下了!

倒在烈日的影子裏,倒在上郡的土地上,倒在那道絹帛詔書之下。

「公子啊…」一切都來不及了。

蒙恬跪在公子扶蘇的血泊里,這個原本該成為大秦一代明君的公子現在卻成了一具逐漸冰冷的屍體。

院內一陣嘩然,而後是陣陣悲傷的山吼之聲。

那聲音漸漸擴散開來,像隔着一座山,又像在水中聽到岸上人的呼喊,朦朧又模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念之間又像似過了百年。

隱約有悲泣聲傳來,他聽到這樣的聲音,感到一陣暈眩。睜開眼,看到許多身着素衣的人,跪在靈柩前。那些人的臉上神情悲怯,每個人看上去都熟悉極了,但他卻想不起來他們是誰。

他看了靈柩里的人一眼,面盆如玉,眉如遠峰,蒼白的一動不動地躺着。

飄飄蕩蕩來到大街上,街上的人也都穿着素衣,個個神情冷漠。他覺得自己輕極了,他想要去一個地方,可是卻想不起來那個地方在哪裏,就只能漫無目的的飄蕩著。

天地一片赤白蒼茫,沒有時間的概念,不知道過了多久,來到一座宮殿前。

莊嚴而宏偉的咸陽宮。

像被什麼牽引著,他不由自主的飄了進去。宮殿裏所有的人都穿着素衣,許多人靜靜跪在宮殿裏。一切看上去那樣親切,似乎有人在大殿後說話。循着聲音的方向,他幽幽地盪了過去,並沒有人看到他。大殿偏側一座巨大屏風后的裏間,關着門,一人坐於榻椅之上,一人跪於其下。

「恭喜殿下,公子扶蘇己自裁!」跪着的人聲音不高不低、不粗不細,只在語氣里能聽出一絲竊喜。

「死了?!!真的,死了…」榻椅上的人抬起頭,兩眼迷離地望着前方,像是疑問又似自語地喃喃道。

他看着榻椅上端坐着的少年那張稚嫩而熟悉的臉,似乎想起了什麼。

「如此,待陛下仙體入陵,臣等便立即擁立殿下為新君。國,不可一日無君啊!」跪地的人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榻椅旁,躬著身子輕聲對端坐着的少年說道。

「長兄…他,他真的就這樣死了?!!」少年人猶疑地說話「趙,趙高,這,這天下,這天下是我的了?!」

「自然是殿下您的,殿下放心。有臣與李斯丞相的擁立,且有陛下立殿下的遺詔為憑,任何人也動搖不了殿下的皇位。」名喚趙高之人佝身恭敬卑微,但說話的語氣卻更像一個掌控著大局的人。

而年輕的殿下完全沒有在意到這樣的微妙細節,握著的拳頭微微發抖,是緊張而更多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他終於可以當上大秦王朝的君主了!誰說天下必須由長兄扶蘇那樣的人來繼承,誰說他不可以。現在他掌握著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他就是神。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他真的可以坐上那個皇位嗎?他可以成為大秦的王嗎?……長兄真的死了嗎?

「趙高,他……為何會如此輕易的就死了?」那可是扶蘇啊,他的長兄,父親的第一個兒子。

從小,父親的眼裏只有那個哥哥,人人都愛的哥哥。能文能武、能征能戰、能治能理。這樣聰明剔透的男子,怎會那樣輕易的就聽信一道詔書而自殺呢?

「殿下,公子扶蘇其人耿直剛烈,不懂圓滑,不懂這朝中的世故。或者說他即便懂,也不願參合到這些世故中來。扶蘇自命生來如玉,不願曲意折迎,也因此讓陛下譴令去上郡守關。他認為是陛下厭煩於他,而他也當自知,若他不從,陛下也可對他痛下殺手。所以他自以為已無生存之可能。」趙高平靜地說出了其中的原由。

而趙高心中清楚不過,這是一場豪賭!賭扶蘇如自己所預料的仁弱,賭丞相李斯能配合自己的陰謀,賭蒙恬不敢真的造了反。而這其中最關鍵的一環便是封鎖了始皇已薨逝的消息!

「扶蘇又怎會想到,陛下突然發病薨逝。真正的詔書,他是永遠都看不到了。」

只要扶蘇與蒙恬不知道這一消息,他料定自己算無遺策。這場豪賭,他始終站在不敗之地。

趙高絲毫未掩飾自己的陰謀詐奸。原因是胡亥這個始皇最小的兒子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最了解這個少年是何等樣的愚蠢、自私又無能。

王?!算什麼。他這個造王者,才是這場權利角逐中真正的最大獲利者。

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不。這個少年,未來的王,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一個傀儡罷了。他趙高才是真正的王,整個大秦江土都將被他踏於腳下。

宦人之後又如何?瞧不起我的人,今後只要我勾勾手指你們都得去死!統統,全部,去死!跟那個蠢貨扶蘇一樣。

「可是,會不會,會不會有人質疑,到時該當如何應對?」年輕公子扶額,頭上戴着的草冠幾欲墜落。

面對剛剛死去的父親,與其說悲傷不如說釋然。作為始皇幼子,他生於秦國極盛之時,在外人看來他錦衣玉食華服加身從來不曾吃過什麼苦。但誰又知道他心中所懼。

人人都說扶蘇好,卻非要拿他來做比較。世人如此,父親亦如此。如今,父親與扶蘇都死了,這偌大的咸陽宮眼見就要落到自己手中。揚眉吐氣的暢快感轉瞬即逝,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一國之君的材料。所以,此時的他心情複雜極了。

那縷幽魂飄在半空中聽着他們的對話,記憶一點一滴如沙漏流瀉般溢進腦海。

咸陽宮,他的城、他的家。

他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想要抓住眼前的兩個人卻發現自己除了像顆塵埃般飄着什麼也做不到。毫無重量,漫無目的的飄着。

原來,他已經死了。而他的死,並不是他想的那樣忠孝無奈。

他的死,不過是一場陰謀。一場權利角逐的陰謀。他沒有倒在邊關的戰場上,沒有倒在草原的冬夜裏,卻倒在了宮廷陰謀之中,倒在了趙高這個小人的算計之下。

而他一直敬愛的父親呢。是的,他的父親。他為之去死的父親呢?!

念頭及此,他的虛影身體便自主飄向了殿前,偌大的咸陽宮除了跪下一片人的呼吸聲,別無聲響。

寂靜。

當他看到黑色靈柩里躺着的父親的軀體時,眼淚悄無聲息滑落下來,滴落在空氣碎成許多縷極細的肉眼無法察覺的光亮。

為何?我以為是您要我去死。為何?我這麼愚蠢。為何?您就這樣死了?我的父親,您不是追求永生不死的靈藥嗎?您不是練了各種保持青春容顏的仙丹嗎?父親,為何您就這樣輕易的死了?!!

而我,我…我卻,更輕易地死了。巨大的憤怒與不甘,還有屈辱、自責。飄蕩著的靈魂懸在半空中震顫著,仿似一團模糊的光影。

李斯,為何?李斯是他的老師,自小教他詩書禮儀,治世理國。而偏就是這樣一位自己尊敬的長者與人合謀害死了自己。

趙高。這個鑽營不善的小人,他曾勸諫父親遠離,然而最終自己卻敗在這樣的人手中。何等屈辱!

而胡亥,他最小的弟弟,眾人捧在手心寵愛的少年,平時不過貪玩了些,為何,為何參與到這樣的陰謀中?

「扶蘇這樣死了倒也不是愚蠢,等您承繼大統之後,小人再為您好好策劃一番。」

「府令的意思是?」

內殿中的對話再次傳來,冰冷徹骨。

「除了扶蘇公子,殿下您還有十多位兄長、十多位姐妹呢!」已站起身的趙高耷拉着半邊肩膀,諂媚地緊挨坐着的胡亥。嘴唇向一邊斜咧著眯眼笑說道「殿下,先皇曾多次責斥扶蘇公子婦人之仁,殿下您可不能犯這樣的錯誤啊!」

「那,難道?他們都是些發往封地的公子,公主們不是嫁了人便是還年幼,這……」胡亥瞪着迷茫的眼睛。

「殿下,公子們若在各自封地起兵造反呢?公主們所嫁也都非平常人家,若是有心助哪位公子造反又該當如何?」趙高的臉笑着,卻是那樣陰冷恐怖。

「殿下,您想想,這些公子、公主平日裏可有擁戴過您?這些人若是知道了扶蘇之死,很難說會與您過不去。不說別人,您就看住在公子府上的小公主雖年幼但她可是與扶蘇同母一胞的親兄妹,還有嫁去滇南的大公主安寧…」

「殿下,與其擔憂這些人有一日會反撲,不如…都了結了,殿下這皇位才能坐得心安啊!」

聽到裏間趙高與青澀幼弟的說話,飄在殿中的幽魂扶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急急往殿外飄去,長梯高台上跪倒一片的人中不見公子高、將閭,束清、玉瀨幾個外嫁的公主皆不在列。

晨曦呢?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他飄蕩在整個咸陽宮中找不到一個想要見到的面孔。

不能,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不能…可是,隨着魂靈強烈的震蕩,他感到一股無法抵抗的極度寒意。比草原的冬夜還要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自己飄浮無着落的虛影身體正在一片一片地消散開去,他知道,已經無能為力了。他早就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

難道,這就是我的結局了?就這樣走到盡頭了嗎?不…

絕望地看了咸陽宮最後一眼,那個虛無的影子魂靈漸漸消散在宮殿之上。就像世上所有的冤魂一樣,帶着屈辱與不甘,帶着悲愴與不舍,化為煙塵。

而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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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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