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白綾毒酒

第160章 白綾毒酒

手握罪證,葉諍暫時關押穆徹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兒。

穆徹也失去了獨門小院、好酒好菜伺候的待遇,褪去所有綾羅華服,被關在了楊志源同一處牢獄里,也是污水滿地、稻草為席。不過葉諍沒將兩間牢房安排在一起,他暫時沒有讓穆徹楊志源見面的打算。

穆徹的夫人與兒女也都被禁足在了家中。

處置完后,他仔細斟酌衡量一番后,才將穆徹是楊志源同夥的這件事情寫成密信,並附上穆徹的種種罪證,快馬加鞭送上了長安。

上一次將楊志源的卷宗遞上去,過了小半個月也沒見長安有旨意下來。

葉諍以為這一次也要等上很久。

沒想到,不過五天,長安派來的信使就秘密抵達了樟州葉諍面前,並親手呈上了當今景元帝的親筆書信。

葉諍覺得這個時間差來得古怪——為何陛下在穆徹一事上,比在楊志源一事上的決斷還要迅速?

帶着不解,葉諍拆開了信上的火漆,展開粗略一掃,便愣在了那裏。

這一愣,從天明到日暮。

這一愣,手邊一爐香都燃盡了。

楚稷聽聞四皇子接到陛下書信后,將自己關在書房裏一整日都沒出來,飯也沒吃。着急的木言找上楚世子來看,楚稷卻一直拖到了現在,才慢吞吞地拖着一身憊懶脆弱的身子骨,邁進了葉諍書房。

「書信上寫了什麼?」楚稷開口就問。

不用猜,唯有這封來自長安的書信,才會攪亂葉諍的心緒。

葉諍苦笑難言,反正信使也沒說書信不準旁人看,就將那幾張紙往楚稷面前一推,而後落寞地坐在遠處,剛點亮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楚稷很快看完了書信,遞還給葉諍,一派從容平靜。

他對書信里的內容並不意外。

楚稷自小便出入宮禁,伴君長大,世人都說是他的福分,只有楚稷自己明白這到底是福是禍。這漫長的歲月也讓他比誰都清楚,長安金殿上的陛下,是一個怎樣的性子。

不過,這封書信還真是把陛下的性子展現得淋漓盡致啊。

葉諍接過書信往桌案上一拍,忍不住道:「你說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穆徹他犯了那麼大的罪行!可以說他才是楊志源一案的最大主謀,其罪之惡劣,連楊志源都要屈居第二!偏偏這樣一個穆徹,竟然……竟然……」

只見信紙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對穆徹的處置——

穆徹本人,與夫人、三名兒女共五人,賜白綾毒酒,其罪行秘而不宣。

……葉諍覺得,穆徹的夫人與兒女都是不知情者,賜白綾毒酒可以說是仁慈。但是穆徹他本人,至少也該判個斬首示眾吧?竟然也賜了白綾毒酒,這算什麼,輕飄飄揭過嗎?

更讓葉諍憤怒的是最後一句。

秘而不宣。

這意思就是,這件案子的罪行都讓楊志源一個人扛了,穆徹也參與其中的事情就不對外說了……那也意味着,就算穆徹死了,也沒人知道他犯下的事兒,說不定還會有蒙在鼓裏的老百姓,感激穆徹做的那些表面文章,懷念他的驟然離世,悄悄給他立長生牌!

若是到了陰間,百姓們知道自己拜了半輩子的長生牌就是導致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介時心裏又該是什麼感受?

葉諍越想越氣,最後怒極了,竟然有些口不擇言起來:「陛下到底是大雲的陛下,還是這些世家大族的陛下!難道他就那麼害怕得罪穆氏,牽制不了寧氏嗎?」

可以說,葉諍這番氣話,完全失去了對陛下應有的尊敬。

落在長安御史台的那些人耳里,就能參他個大不敬之罪!

「慎言。」楚稷低喝道。

葉諍撐著腦袋苦笑不斷:「就算被聽到了又如何,我不說心裏不痛快!還不如說了,哪怕丟了這個皇子之位……」

楚稷冷冷掃向他:「我說讓你閉嘴!」

葉諍這才啞口不言,長嘆了口氣之後,肩膀迅速耷拉下來。

楚稷沉聲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葉諍揉了把臉,悶悶道,「我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死了那麼多人手,還眼看着那麼多百姓流離失所……這是穆徹一條性命就能抵消的事兒嗎?他至少要為此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陛下他,根本就不在意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被穆徹所害,他只在乎能不能用這件事情從穆氏換來好處。」

他越說越悲哀,只能用手捂著臉。

楚稷平靜道:「在陛下看來,什麼事情都比不過朝廷的平衡,用一點小利去換取穆氏的低頭算什麼?」

只是,景元帝眼中的一點小利背後,卻是無數無辜枉死的性命。

葉諍緊緊攥著拳頭,恨不得把那信紙全部撕了!

不過到頭來,他還是慢慢鬆開了手,咬着滿嘴的血,親筆將景元帝的親筆書信謄抄了一份,到時候會不署名遞到穆氏家主穆宗的手上。

另外,書信上還說了另外一件事情——

在處理完穆徹的事情之後,葉諍楚稷就要啟程回長安了。

順便帶上楊志源,回去由陛下親自審問。

……

暗無天日的牢獄里,穿着灰色囚服的穆徹,並沒有落入絕境、即將面對死亡的惶恐,他骨子裏浸染出來的世家風度,讓他就算是身在牢獄里,也仍然要把自己所居之處打理得井井有條。

稻草被整理紮成床的模樣,上面一點碎茬兒都沒有,睡上去一點不硌人。

滿地的污水也被他跟獄卒要來的清水沖洗得乾乾淨淨,也不知道脾氣暴躁的獄卒是怎麼答應他的麻煩要求的。

就連年久失修的牆壁上被老鼠們鑽出來的洞,也被他堵得嚴嚴實實。

點上一盞油燈,翻開一本書。

看上去,還有那麼些許自得其樂的味道。

葉諍走來的時候,見到這一幕,真心覺得諷刺無比。

這就是所謂的世家風骨,可為何穆徹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輕巧的腳步聲還是落入了穆徹的耳里,他微笑着回頭,就像是第一次見到葉諍那般親切有禮,朝他點頭喊了一聲四皇子。

葉諍:「……陛下的旨意下來了。」

「哦?」穆徹微笑不改,半點不見緊張。

「賜白綾毒酒。」

穆徹挑眉:「陛下果然仁慈聖心。」

「你看上去不怎麼意外?」

穆徹笑了笑:「陛下不是一直希望我們穆氏能向他低頭嗎,現在有了我這麼好的一個把柄,怎麼能不趁機利用呢?我也算是佔了便宜……不過我那阿爹也是上了年紀糊塗了,若是他不動手,我的把柄哪能送到四皇子的手上。」

「原來你也知道,是穆老家主大義滅親。」

「大義滅親?」穆徹下意識重複了一遍后,又彷彿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暢快地朗聲大小,「四皇子可真是有趣,竟然會以為我阿爹是在大義滅親?哈哈哈!」

葉諍倒是被諷刺了也無所謂:「哦,難道不是嗎?」

穆徹搖搖頭,目光灼亮得驚人:「當然不是了,我阿爹之所以會拋棄我,無非是因為……我已經沒用了。對於穆家家主來說,有用的穆家子才是真正的穆家子,若是沒用的,當然就要一腳踢開才行。」

「可我為什麼覺得,穆老家主此舉實在是大義凜然呢?」

穆徹再度笑了起來,這次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他也不與葉諍繼續爭辯:「四皇子認為是就是吧。不過,現在都已經確認了我的死訊,那我能提一個要求嗎?」

葉諍沒應。

「放心,不是很過分的要求,我只是想見見我阿爹。」穆徹見葉諍還是不說話,惆悵地嘆著氣,「這一見很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我畢竟是我阿爹的兒子,現在他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我難道不應該安慰安慰他么?」

將死之人安慰滅親之人?

葉諍怎麼想怎麼覺得古怪。

而且穆徹一直以來平靜的態度也讓他心裏很不舒服,總覺得哪裏不安,這個穆徹像是要搞什麼大事出來似的。

……大事,能有什麼大事?

他大概是最近的事情太多,累得都開始胡思亂想了。

葉諍甩甩頭,雖然不忿穆徹此人,但他也有心請穆老家主過來,讓老父親敲打敲打他的兒子。

從進來后就沒見着穆徹的半點懺悔,葉諍可是不爽極了。

他暫時出去后,派了人去穆府送信。

沒過多久,送信的人回來了。

『不見』——送信的人傳達了穆老家主親口所說的兩個字。

葉諍聽了,只好遺憾地聳聳肩。

「看來你臨死前是見不到你的父親了。」葉諍聳聳肩膀。

穆徹看上去卻一點不失落:「這並不奇怪,我的阿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會成為你們眼中十惡不赦的人啊,因為我在學他。」

這話,聽着莫名毛骨悚然的。

「穆老家主雖然沒來,但是有人來看你了。」葉諍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轉身之前,他忍不住多看了穆徹兩眼,不覺想起阿稷所說的話——

穆徹此人,前身是龍,被老龍斬斷龍角后,就只能淪落為蛇。

可他就算身為蛇,也是天下至毒的毒蛇,在他死之前,他會伺機而動,咬死他想咬死的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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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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