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她的選擇

第166章 她的選擇

姜羲知道穆徹死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彼時她剛準備出門,就迎面撞上葉諍派來報信的下屬。

那人說,穆徹死於昨夜的牢獄里,不是鴆酒毒發,而是氣絕身亡。死亡的時辰恰好就是穆昭剛去見過他的四叔之後。

「原來穆徹是知道十四娘的消息了。」姜羲也是唏噓,沒想到把那麼多人帶進死路,害了下屬、朋友、親人,天生就彷彿冷血無情的穆徹,也有過不去的心坎。

「九郎。」計星擔憂地望着她,實在是難以忘記昨天姜羲乍見穆玉姝死狀時的樣子,他擔心姜羲會就這樣倒下,本想勸她今天好好休息,哪想姜羲固執非要出門,他嘴笨不會說,只有默默跟上,以及在這時候用眼神表達一些安慰。

好在,計星表達不出來的心思,姜羲不用聽也能懂。

「放心,我可比你想像中的堅強多了!」姜羲挑挑眉,還特地扯出笑容以定計星之心。

「九郎最厲害!」

話雖然有拍馬屁的嫌疑,但是看在計星不假思索就回答的份兒上,姜羲決定再相信計星一次——畢竟,她本來就很厲害。

「不過,沒想到那穆徹還真的留了後手,密不透風的牢獄都被他埋進了人手,還在樟州城裏準備了火油,估計是打着狂歡最後一場的想法,火燒樟州城。」姜羲光是想像那個場面,便一陣戰慄不止,「這個穆徹還真是個瘋子,就連死也要拉着這麼多無辜的人陪葬。」

可憐葉諍又陷入了一輪忙碌之中,離他與楚稷回長安的日子沒剩下幾天了,偏生樟州沒個安寧日子,葉諍只能把自己當陀螺到處轉。

「好在他已經死了。」計星突然開口打斷了姜羲的思索。

「對,他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我們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姜羲看看天色。

今天就是十四娘與阿娘哥哥們入土為安的日子。

因為是負罪赴死,穆府不得設靈堂,外人也不得探望,穆家想讓他們早日安息,就直接定在了今天。

「時候不早了,我們出發吧,來回估計要兩個時辰。」

「嗯。」

……

雲朝山。

江南人傑地靈,名山不少,相比於有龍則靈的玉山,相比於連綿起伏的華方山,雲朝山就是玉山附近的一座小山,高不高,低不低,不夠巍峨,又不夠秀麗,在眾多山峰里顯得毫不起眼。

偏偏這樣一座小山,卻擁有着獨一無二的海棠香林。

海棠本無香,獨雲朝海棠有香。

若是世人知道這雲朝海棠的獨特,必然會有絡繹不絕的文人騷客,選在海棠花期時親身前來賞花踏青,吟詩作對。

但是,偏偏沒有多少人知道雲朝山的海棠。

於是這片山裏的海棠香林,開花時傲然怒放,花謝時也是芳菲落盡。不為取悅人,只為開得轟轟烈烈,然後落得無聲無息——大概也是這些香海棠的驕傲吧。

穆玉姝發現這片雲朝海棠的獨特時,就像是一個發掘了珍寶的小孩子,第一時間不是想要拿出去炫耀,把這件事情變成其他人嘴裏的談資,而是把這個秘密藏得好好的,把它當成心底的一片凈土,不願意讓外人打擾,只捨得告訴最親近相信的人。

穆玉姝第一個告訴的是哥哥穆十三。

第二個告訴的人就是姜羲。

她一直對姜羲說,要去看雲朝海棠呀,一定要去看雲朝海棠。

結果先是天象異樣,又是花期延遲。

她們之間的約定也隨着推遲的花期不斷的往後,往後……直至消弭。

穆玉姝臨終前也挂念著的雲朝海棠,到底沒能看到最後一眼,心裏落了遺憾。

上天彷彿也是知道的。

而就在她離去的當晚,雲朝山的海棠一夜怒放,香霧如海。

姜羲抵達雲朝山的時候,放眼望去,只看到深山裏的小山坳一片緋色塗染,層層疊疊的花瓣沉甸甸的壓在枝頭,風一吹,花如雨下,輕柔飄落在姜羲的掌心。

「她說的沒錯,雲朝山的海棠,真的很美。」

姜羲從前對海棠沒有太大的感官。

但是有了今天的目睹驚艷,想必過了很久,姜羲也能深深記住海棠綻放時的嬌艷絕美,今日所見一幕會像烙印般深深鐫刻在她的記憶里。

就是可惜……

「為什麼不早一天呢?只要再早一點點,她就能看了心心念念的雲朝海棠,了無遺憾再走……」

「遺憾正是遺憾,所以才顯得珍貴啊。」一道不適時的聲音斜插了過來。

洋洋洒洒,拖長的尾音,一聽便是個玩世不恭的性子。

姜羲循聲望去……沒見着人。

窸窸窣窣一陣之後,一塊石頭后搖搖晃晃站起一個人——原來他是躺在石頭后的草地上,石頭擋住了姜羲的視線,所以她才沒發現這個人的存在。

不過……

計星騰地上前擋住姜羲,擰眉不悅地瞪着對方,刀子一樣的眼神都快把那人敞開的胸膛盯出洞來了。

沒錯,敞開的胸膛。

那人衣衫凌亂,光天化日之下卻是胸口大敞,儼然一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瀟灑自在模樣,全然一派狂士的作風!

計星不懂什麼狂士,他只是覺得這場面看着辣眼睛,生怕玷污了他家九郎的眼睛!他沒忘了九郎是女子!

姜羲比計星想得淡定許多,她往外站了一步,拱手:「宋胥先生。」

「嗯?你認識我?」那人懶洋洋地靠着石頭,也沒有去整理敞開衣領的打算,手裏提着一壺酒,仰頭就往嘴裏灌。

「我是玉山學子,姜羲。」

「玉山學子?姜羲?」宋胥摸著下巴,「有點印象。」

「今年玉山招收新學子,學生是闖三關過的,第二關的考官正是你,宋胥先生。」

宋胥恍然大悟:「哦!對對對!就是你!非要給我畫像的那個!」

姜羲不禁被噎了一下,扯著笑容:「先生,是你出題讓我畫你的。」還是為了方便自己睡覺隨便出的題目。

宋胥一點兒沒有被拆穿后的不好意思,反而摸了摸臉:「是嗎?不是你非要給我畫的嗎?」

「不是。」姜羲斬釘截鐵地應道。

宋胥撇撇嘴:「不是就不是咯。」他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饜足地砸砸嘴,才眯眼看姜羲,「你是怎麼知道這雲朝海棠的?」

「故人相告。」

「哦,那個每年都要來的小丫頭啊。」宋胥想起了什麼,眼裏閃爍著八卦的光芒,「那你跟那小丫頭是什麼關係?我可就見她帶了一個親哥哥前來,你不是她的親哥哥吧,那是情哥哥?」

姜羲頓時生出抓一把海棠花塞進宋胥嘴裏讓他閉嘴的衝動!

「只是朋友而已,先生不要胡言亂語。」

果然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這宋胥就是個不著調的性子。

宋胥撇嘴覺得朋友之說特別沒意思,可他竟然也很快重燃興緻:「那她怎麼沒來,還是說你在這裏等她?你們約好了在這裏見面?」

海棠之約?有點意思哦。

姜羲音色驟然變得有些冷淡:「她……走了。」

「嗯?」宋胥意外地挑眉,竟然沒有錯領姜羲的話中之意。

「所以我來這裏,代她看看,算是了結她的一個心愿。」

「你小子還不錯嘛。」宋胥邁開步子走近姜羲,抱着手臂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眺望着漫山遍野的海棠花,語氣聽起來依然是那麼漫不經心,「她走了,你心裏也很難受是嗎?」

計星悄悄想要擠進姜羲跟宋胥中間,擋住這個不著調的先生……卻未果。

宋胥橫瞪了他好幾眼,一把年紀的人了竟然跟十幾歲的少年郎跟鬥雞似的互瞪,最後竟然是計星敗下陣來,不情不願地站到了姜羲的另外一邊。

姜羲並不知道兩人之間的小摩擦,她被宋胥那句話勾出了壓在心頭的情緒。

只聽得她悵然長嘆:

「是啊,我心裏很難受。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本就應該活得快快樂樂的,最後卻要因為別人的過錯付出代價,憑什麼呢?」

姜羲的質問很輕很輕,但是不滿的意味卻很濃很濃。

「生死如常,人各有命,一切都是天意而已。」宋胥這話,聽着竟然有些大道冷漠的意味在內。

姜羲輕哼:「天意。」

「天意之上,更多的時候卻是人自己的選擇。你不是她,你永遠不知道她在最後一刻心裏想的是什麼,是怨恨不甘,還是安息平和。」

姜羲一愣,遲疑道:「應該是……後者吧。」

「那就對了,你怎麼知道,這個選擇對她而言不是最好的選擇呢?」

宋胥懶懶散散地說出話,卻是觸動了姜羲的心弦——

是啊,她怎麼就知道,穆玉姝離開了樟州去往江南小城,以一個陌生的名字開始的新生活就是好的呢。

她以為脫開南康穆氏的那些枷鎖,穆玉姝變得活得自由快樂,從此為自己而活,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到底是自由快樂,還是背負着親人離世、隱姓埋名,甚至讓無辜的婢女代替自己枉死的種種罪孽,而痛苦度日呢?

或許,對於她來說,這反而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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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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