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少年們

第167章 少年們

從雲朝山離開的時候,姜羲折了一支海棠帶回去。

她沒回玉山,而是直接去了穆玉姝的墓地。

封棺入土是今日凌晨的事情,在場的只有穆家的人,姜羲來也不方便,索性避開了。現在墓地周圍,清冷寂寥的唯有一人身影。

姜羲走上前去:「穆十三。」

「你來了。」穆昭立在那墓碑前面,忽的聞見一陣清淡的香風襲來,回頭便撞見一枝緋紅芳華。

「我從雲朝山帶回來的。」姜羲蹲下身,把海棠花枝插進了墓碑旁的土裏,笑道,「既然她去不了,那我便折一枝帶回來,以後便可日日見到了。」

穆昭望着那海棠花枝:「是啊,十四娘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終於能與她最愛的雲朝海棠日日相伴了……姜九,謝謝你。」

「話不必你說,畢竟十四娘也算是我的朋友。」

姜羲起身回望穆昭,瞥見他短短一日便容色盡失,整個人都病懨懨的,嘴唇蒼白得可怕,對他現在枯槁蕭瑟的心情也能理解。

「傷心也不要傷害自己的身體。」她拍著穆昭的肩膀安慰,一邊提起今天在雲朝山見到的宋胥,「今天有人跟我說,我們以為的好,未必是當事人想要的。就像是你給十四娘安排的生活,也未必是她想要的。尊重她的選擇,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穆昭的眼角逐漸染上紅色。

「你說得對。」他聲音不知何時沙啞起來,「走吧。」

他沒有多留,率先走在最前面。

姜羲眯眼打量他的背影,總覺得穆昭身上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抹去了往日散漫不羈的部分,那浩瀚內斂的玉韻便露了出來,頑石的內部也是一塊美玉,美玉也會綻放屬於自己的光華。

——少年們總是在種種苦難中砥礪成長。

……

姜羲回到玉山小院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等候的葉諍。

「我要提前回長安了,馬上就出發。」他開口便是辭行。

姜羲楞了一下,拱拱手笑道:「堂堂皇子,臨行前還親自來向我一個小小的玉山學子道別,姜九真是惶恐。」

「你這嘴呀。」葉諍頓時失笑,並沒有因為姜羲言語的隨意而生出不滿。

相反,從開始調查御史案,到查到楊志源,再到查穆徹,兩人從一開始的彼此打探到慢慢的生死相交。可以說,不是朋友勝似朋友了。

「你真的不隨我一起去長安,長安國子監,不比江南玉山差。」葉諍摩挲著下巴,順便說了一直以來的心裏話,「而且,我覺得你也未必是因為玉山有多好而留下來,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自由自在的鳥,永遠不會在什麼地方,或者因為什麼而停留。」

姜羲斜睨着他:「你倒是敏銳。不過,有的鳥生來就自由自在,有的鳥卻是因為沒有可以依靠的地方,因為沒有,所以要去尋找。」

她說得很隱晦,卻也透露了幾分為何不去長安的理由。

葉諍知道拗不過她:「行了,你總是行事有一番道理的人,我說不過你。不過以後我很難來江南了,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來長安,到時候我請你看最美麗的舞娘,吃最美味的食物,喝最烈的酒!」

「好,一言為定!」姜羲揚起下巴,笑得肆意張揚。

「還有阿稷,到時候我們一起接待你。」

「對了,楚世子不與你同行嗎?」

「他有事出去了,要晚點才能趕上我們,估計他也來不及跟你道別……其實,你們倆也能成為朋友的,我看你二人,真有點棋逢對手的感覺。」

「是嗎?」姜羲憶及那凈冽如霧凇的身影。

雖然這楚世子深不可測,但當朋友還是很好的。

「總會機會的嘛。」姜羲含糊道。

葉諍忽的想起什麼,安慰的大掌落在姜羲肩膀上:「穆十四娘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原本都已經安排好的,可惜……你節哀。」

葉諍以為,姜羲跟穆玉姝有那麼一點郎情妾意的意思。

而穆氏與盛氏兩家的婚配,並沒有身在長安的寧氏孟氏那般嚴苛,若是心甘情願,又有姜九郎才華橫溢在先,兩人未嘗不會有好結果。

偏偏出了穆徹的事情,無辜的穆玉姝受到連累,好好一對鴛鴦也就此生死相隔。

苦命啊。

葉諍感嘆又同情的目光落在姜羲身上,姜羲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等等,我跟十四娘不是……我們……」斯人已逝,姜羲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無奈地閉嘴。

算了,誤會就誤會吧。說不定十四娘在天之靈,見了還能開心點兒?

姜羲打定主意后,也不再多說。

殊不知,姜九郎凄美悲慘卻又無疾而終的初戀故事,就此在天下廣為流傳。

玉山之外,荒野之地。

楚稷立於高馬之上,面容蒼白卻如琳琅美玉雕琢而成,在這片山林之中映照着獨一無二的山河之色。

「主子。」騎馬趕來的蒼朮翻身而下,單膝跪地,愧疚不安地報告道,「我們還是沒有找到。」

別說穩重的蒼朮,就連素來跳脫的忍冬,也感受到了冷凝的氣氛,悄悄低下頭,不敢在這個時候不識趣地插嘴。

「罷了。」楚稷涼涼而道,「便啟程回長安吧。」

蒼朮膝行向前,驚惶說道:「那怎麼行!主子!您的病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我有說過我要放棄嗎?」

「主子?」

「按照原本計劃的,派人往北疆去尋。」

「……是!」

楚稷從懷裏摸出藥瓶,倒了兩顆出來,一口咽下。渾身上下那種撕裂般的痛感才如潮水,逐漸退去歸於平靜。

被痛苦折磨的楚稷,面上卻完全看不出來。

他一夾馬腹,率著蒼朮忍冬二人,很快追上了已經出發的葉諍,匯入押送重犯的隊伍之中,順便換成了寬敞舒適的馬車,一路往長安而行。

路上,葉諍跟他說起了姜羲之事。

「可惜你臨別前沒能見她一面,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遇。哎,說實話,整日在長安待着,哪裏能遇上這麼有趣的人?」

「放心,會再見的。」閉目養神的楚稷突然說了一句。

不等葉諍再問,他閉着眼眸像是睡著了。

葉諍只好把話咽了回去,趴在桌案上研究關於楊志源的卷宗,以便在陛下面前更好的奏對。

想到陛下,想到皇宮,想到長安,想到長安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葉諍的筆尖忽然一頓,墨汁順着筆尖滑落,在紙上洇成小小一團。

葉諍似乎在可惜這寫了一半的紙,嘆了一口氣。

平靜悠閑的日子遠去,重新踏入那片人心詭譎當中。

長安在前,江南遠去。

——少年們也終將會背負起沉重的責任。

……

姜羲前腳送走了葉諍,後腳又迎來了蘇策和盛明陽盛明煊。

他們提着熟食,又帶着美酒,笑嘻嘻地上門來,叫人趕都趕不走。

姜羲原想好好休息幾天,可看到好幾大罈子的美酒,近日來的苦悶也似乎都能溶解在那酒中了,便拋開了原本的打算,熱熱鬧鬧地圍着桌子,在院子裏的大樹旁坐了下來。

「說好的啊,今天不醉不歸!」盛明陽拍著桌子,氣勢洶洶地說,大有把這麼多酒罈子灌進所有人喉嚨里的打算!這豪情萬丈!

盛明煊湊近姜羲,小聲地說:「九哥,你可別跟六哥生氣,他也是知道了穆十四娘的事情,想要安慰你的。」

「你們也都知道了?對了,盛氏跟穆氏畢竟相交多年,這個消息怎麼會不知道呢。」姜羲這才瞭然,原來這群人是為了安慰她才上門的。

不對,他們該不會跟葉諍想的一樣……

「九哥,你也不要太傷心了,也千萬不要受到重創就終身不娶之類的。」盛明煊一本正經地勸慰姜羲,那眼神專註極了,「如果十四娘在天之靈,一定希望你這輩子過得好好的,成家立業,幸福美滿……」

「可我真的沒有……」姜羲正欲解釋。

「姜九!」盛明陽端著盛滿琥珀酒液的大碗,直接將它塞進姜羲的手裏,「今天我們都是特地為你而來的,大家都是朋友,知道你現在肯定心頭鬱悶難解,但是你別慌,一醉解千愁,喝多了,什麼事情都能過去。」

「但是我……」

「沒有但是!你放心!不只是你喝!我,還有檀桐,蓮房,都陪你一起喝!」

第三次被打斷解釋的話后,姜羲只好再次放棄打算。

不解釋就不解釋吧,喝酒!

「好!今天不醉不歸!」姜羲主動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其他三人被她的豪氣感染,跟着有樣學樣。

這是他們第一次把酒杯換作酒碗,還別說,喝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可惜酒量不同反應不同,盛明煊喝了兩口就嗆得不行,而盛明陽跟蘇策都能面不改色,比之姜羲毫不遜色。

酒逢知己千杯少,這裏擺着的幾個酒罈子,轉眼就被四人喝了個精光。

姜羲還能站穩,其餘三個基本都不成樣子了。

姜羲嘖嘖兩聲,喚來計星,把他們抬進她的屋子裏。

「九郎你呢?」

「我去阿福的屋子。」

姜羲跌跌撞撞地走進阿福的房間,早就睡了的阿福聽到動靜,揉着眼睛坐起身來,被子滑落露出肩膀。

那裏有一塊銀色的印記,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姜羲渾身一個激靈,一下子就醒了。

月色如水,萬籟俱寂。

姜羲孤坐圓月之下,望着未知遠方,然後徹夜未眠。

——少年們總有一日會各自踏上屬於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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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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