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雨夜

第169章 雨夜

「不能太魯莽了,更不能輕易相信人。」姜羲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不斷反覆地低聲呢喃。

這是一種告誡,更是一種警醒。

沉浸在興奮中的大腦,被一盆冷水迎頭澆下之後反而清醒了不少,思考起問題來,也更加輕鬆活絡——

剛才的她,的確想得太過天真太過單純了。

能夠歷經難以計算的歲月,沐浴著鮮血與戰火,從荊棘艱難中一路走來的姜族,從來都不是一個只有單純跟善良的姜族。他們擁有着天然的血脈優勢,不僅讓他們擁有區別於普通人的力量,更是從各種方面都超越了普通人,讓他們既擁有謀士的縝密,又擁有將軍的體魄,還擁有獨一無二的敏銳,是真正的得天之眷顧。

面對這樣一個熟悉卻陌生的姜族,姜羲憑什麼敢說萬無一失?

況且,在不清楚姜族對她是善意還是惡意之前,姜羲無法輕易下結論。

是的,她可以毫無保留地相信阿福,到現在也是。

但是,阿福並不就等於大雲姜族。

大雲姜族若是對她有善,為何要在黑暗中窺伺觀察而不現身呢?

大雲姜族若是對她生惡,為何不對沒有反抗之力的她直接下手呢?

是善,為什麼會有毀掉巫印的黑衣人殺手刺殺她?

是惡,為什麼會派一個忠心耿耿的阿福前來她身邊?

此間種種矛盾而難以解釋的行為,讓姜羲不由自主地生出警惕心,先前那些找阿福談談並主動標明身份的念頭統統煙消雲散。

現在她需要的,是更多更準確的真相。

……

流暉如水而逝。

姜羲結束了漫長的請假,恢復了去玉山上課的日常。

除了認真聆聽先生教誨,閑暇時就是偶爾抄抄書冊,看看書,練練字,或者跟盛明陽他們小聚一番……平靜日子就像是天邊淡沲的雲彩,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也不知,是不是連上天都看不過這樣的平淡了。

都晴了半月有餘的天空,在將近傍晚的時候,突然從東邊飄過來大朵大朵的鉛灰色烏雲,濃密如絮,轉眼間就把明凈天空擠得滿滿當當的,遮掩了暮色,雨夜直接降臨。

剛開始是溟濛小雨,慢慢雨勢轉大,到了半夜之時,伴隨雷鳴電閃,小雨轉成大雨最後變成了暴雨,猛烈拍打着山林樹葉,無情沖刷著嬌嫩花枝。

樟州的人們都被前段時間連月下的暴雨鬧得心有餘悸了,本來一場除了聲勢浩大以外,沒什麼特別之處的暴雨,卻讓整個樟州都漂浮着一種躁動不安的情緒,多少人輾轉反側整夜睡不着覺,就怕那眼睛一閉,再睜開的時候,自己的房子就被淹在了水裏。

玉山所在,不僅地勢夠高,還藏風聚氣風水絕佳。

前段時間樟州水災,華方山泥石流,江南多地受損,就玉山除了被連日大雨里裏外外清洗了一遍,內里的平靜就彷彿隔絕出來的其他世界。

所以說,身在玉山,不應該受到不安情緒的干擾才對。

可偏偏,阿福就是有一種非常強烈的不安。

她生性單純,單純之人往往對危機更能敏銳察覺。

從今日近暮開始下雨的時候,阿福就有一種心驚肉跳的預感,好像有什麼危險在步步靠近,讓她連吃飯的時候都坐立難安。

等天色暗沉下來,雨越下越大,她就開始往姜羲的書房跑。先是送茶果,又是幫忙點香,再問姜羲要不要吃宵夜,來來回回跑了六七趟,忙得不可開交,連姜羲都忍不住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阿福對此也只能搖搖頭,總不能說自己感覺不太好吧。

又等天色更晚一些,姜羲準備熄燈睡覺了,服侍姜羲更完衣的阿福,在房間里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都在屋裏轉悠好幾圈了,看得姜羲都開始打哈欠,也沒一點要出去的意思。

「阿福,你這是打算留下來跟我一起睡嗎?」姜羲笑嘻嘻地調侃她。

「沒有。」阿福悶悶地搖頭,忽的復問,「娘子,要不然阿福把被子抱過來,睡在你旁邊的地上吧?」

姜羲徑直拒絕:「好端端的床不睡,為什麼要去睡地上?趕緊回房間,你不困我可困了啊。」

阿福猶猶豫豫地往外走,幾次都欲回頭跟姜羲說什麼,可張了嘴巴,又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當她快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姜羲總算是叫住了她:

「阿福,別擔心了,大雨不會把我們的小院子衝垮的,我們很安全!而且我也不會出門,我會待在房間里,安安穩穩地睡一晚上,明天早上等著吃你做的飯菜好不好?」

姜羲覺得,是上次華方山泥石流,她的失蹤給阿福帶來的一點小小的心理陰影。所以在雨夜又至后,這陰影帶着煩躁又捲土重來了。

姜羲這麼解釋,阿福聽着也覺得挺有道理。

她以為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轉身回了房間。

雖然睡得不太安穩,但過了半夜,她也算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轟隆一聲驚雷,閃電劃破長天!

雪亮閃電照亮的房間里,阿福倏地地睜開眼睛,直挺挺從床上坐了起來,掀開被子就往外跑,連鞋子都顧不得穿,披頭散髮地往姜羲的房間衝去!

「娘子!娘子!」

阿福慌亂地喊著姜羲,卻沒得到任何應答。

她希望只是姜羲睡得太沉了,可當她撞開姜羲房間,看到面前一幕的時候,卻臉色慘白地快要暈過去了!

血!

好多血!

到處都是血!

——房間里似乎經歷了一番打鬥,很多東西都被秋風掃落葉似的被打到地上,牆壁上還有殷紅的宛若血跡般的東西。地上也零散散落好幾片血跡,而且還很新鮮,就像是仍殘留着溫度。

房間的窗戶大大敞開,半扇窗戶直接被撞碎了,雨夜涼風把破爛的窗戶吹得框框作響,砰砰一聲像是砸在阿福的腦袋上。

她撐著眩暈的腦袋,顫顫巍巍前行幾步,靠近那床榻的位置,抱着那微乎其微的希望一看……姜羲不在!

空空如也的床鋪也只剩下凌亂的棉被,那是阿福前幾天剛曬過的,本應該是充滿陽光的暖意,還是軟蓬蓬的。現在卻皺巴巴得像個腌鹹菜,還隱約能看到殘留的血跡,和一劍刺破的大窟窿。

確認了現場,阿福再無僥倖心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娘子!娘子!九郎!」

她亂得都語無倫次了,一會兒叫着娘子,一會兒叫着九郎,對失蹤姜羲安慰的擔憂已經壓下了她的理智。除了哭,阿福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好在她的哭聲起了最後一點作用,鬧醒了本已睡着的計星。

他披着外衣,提劍而來,正想詢問阿福發生了什麼事,緊接着就看到姜羲房間里的血腥凌亂,身子猛的一晃,下意識屏住呼吸。

「九郎呢?」他問阿福。

阿福哭得不能自已,抬起一雙腫得跟核桃似的雙眼:「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怎麼辦!九郎怎麼辦!九郎不見了!」

計星緊握著劍鞘,衝進來一頓翻找,還真沒有找到姜羲的身影,心裏一沉。

「糟了。」

他的低喝吸引了阿福的注意力,阿福淚眼朦朧地看向他。

「怎,怎麼了?」

「應該是有人,要殺九郎。」計星眉目冷硬,一字一句地回憶起上次在華方山探望阿七歸來途中發生的事情,「……那些人,明顯是沖着九郎來的,還特意問過九郎是不是姓姜。」

阿福聽得嚇得嗝了一聲:「等等……計星,你知不知道那是些什麼人?」

計星搖頭表示不知道。

「不過,九郎說過,那些人的身上都有被灼燒過的痕迹,像是一個特殊的印記。」

他話音剛落,阿福的心就猛地提起攥緊——身上被灼燒過的痕迹……為什麼讓她想起了一些人呢?會不會真的是那些人?

一想到猜測可能會變真,巨大的恐懼就像陰影把阿福籠罩得嚴嚴實實的,連透風喘息的空隙都沒有。

她艱難地思考着該怎麼辦的時候,已經搜尋過整個院落的計星說,不能再坐以待斃下去了。

「九郎應該還活着,這些血跡都比較新鮮,可能沒把她帶走太遠,我追上去,說不定能找到人。」

計星提劍就要越窗而出,卻被阿福拽住了衣角。

「那我怎麼辦呀。」她嗚嗚地哭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計星想了想:「去找人幫忙!」

說完沒再給阿福挽留的機會,利索地跳窗走了。

找人幫忙?

一道閃電破開混沌的思緒,阿福跟着眼睛都涼了。

「對,去找人幫忙,找人幫忙……長老說過的……找人……找人……」

她混亂地念叨著連她自己都快聽不懂的話,渾渾噩噩地套上衣服跟鞋子,拎着牆角的大黑傘抱在懷裏,一路順着玉山山道向上跑去。

她嘴裏不停重複著找人,大腦卻是一片空白,純靠身體本能往前快速奔跑。

雨夜昏暗,阿福一路跑得艱難,卻精準地找對了方向,來到了玉山一處修於靜謐偏僻之處的小院落前面。

而這個地方,是整個玉山都知道的——

玉山山長,天下聞名的第一大儒元堂先生……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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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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