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投河自盡

第079章 投河自盡

六道書院的山長,並不那麼好見。

年年拜訪三希先生的士子絡繹不絕,真正登門的卻寥寥無幾。

姜羲上門去拜訪時還想,只要能在月底之前見山長一面,那就不算遲。

結果接待她的書童,想也沒想就一口應下她的拜帖,讓她明天下午來。還解釋說,現在不見姜羲,不是不願意見,而是因為山長不在,下山拜訪一位老友去了,要明天下午才能回來。

看書童充滿歉意的樣子,姜羲心想,看來山長待他們這些六道學生,還是和善可親的。

第二日下午,她如約來到山長門前,見到了剛從城裏回來,連被熱乎茶都沒來得及喝上的山長元堂。

元堂先生取了高冠,穿着家居的葛布禪衣,和藹得沒有半點架子,見姜羲從門外進來,便親昵地朝她笑,像是對待自家子侄般:

「我回山時瞧著天色陰沉似是要下雨了,可有記得帶傘?」

「我來的路上已經開始下毛毛細雨了,還好我帶了傘,不然回去就得淋成落湯雞。」姜羲也是笑着回,並不見外。

元堂先生更開懷了,坦蕩比拘謹好,玉山太多孩子見了他先抖三抖,畏懼他的那些虛名,像姜羲這樣的太難得了。

他抬手止住姜羲的見禮,讓她隨意找位置坐下。

才道:「在玉山的學習生活可還習慣?」

姜羲點頭:「習慣呢,先生們個個鴻儒博學,同窗們也是才華橫溢,玉山果真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你可知,這玉山為何叫玉山?」

「學生不知。」

「當年青雲先生下江南至樟州,當時的玉山還不叫玉山,只是一片荒山。有一日青雲先生晨起登山觀日出,見霞光輝映下,這座山通透如壁玉,樹木森嚴宛若玉上刻痕,一時震撼難言,便為這片荒山取名玉山。」

元堂先生頓了頓,笑意更濃了些:

「玉乃通靈之物,上可通神,下可佑民,取名玉山,也算是一種美好祈願。雖說後來無人再得見青雲先生口中的景象,但玉山之靈應和了這玉山之名,為江南一地培養過數不枚舉的優秀學子,也算得上是一座靈山了。」

「那青雲先生可真是慧眼如炬。」姜羲稱讚了一聲,語調忽的低落下去,「就是可惜,有人玷污了這玉山之靈,若山有山神,怕是會怒不可遏了。」

元堂先生的神情肅了肅:「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姜羲猛地起身,從袖子裏抽出一封書信——正是那日,永城侯世子楚稷在藏書樓給她的那一封。

姜羲長揖到底:「山長,學生偶然在藏書樓的一本書中發現了這封信,讀過之後,只覺得渾身冰涼,哀怒悲戚……我想,只有山長能還這封信的主人一個公道了。」

元堂先生收斂了閑散的坐姿,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我看看。」

姜羲將那封信遞到元堂先生手上。

元堂先生將裏面的信紙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剛開始他的手還穩穩噹噹,到後來,手出現微微的顫抖,再到之後,手指忍不住收緊信紙……元堂先生的心情,可見一斑。

姜羲也是讀過那封信的。

那封信里,字字泣血,那是一個無助絕望的少年在人生盡頭的傾訴,是他對這世間發出最後的求救呼聲。

可惜,沒人聽到。

少年至始至終沒有將那封信送出去,最後夾在一本書里,放在藏書樓。

直至半年多以後,那本書被人打開,這個少年的絕望呼喊才得以重見天日。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元堂先生抬首時,已是老淚縱橫。

姜羲低沉又悲戚道:「最近時日,我已經查過信中少年的身份,他叫王謙,已在半年前……投河自盡,留下瞎眼的老母與五歲的幼妹。」

元堂先生喉嚨彷彿哽了一口血,往後跌倒。

書童驚慌失措地扶起元堂先生,無意中瞟了幾眼信紙,那字裏行間令人窒息的絕望,讓他也不由得倉皇,想到姜羲提起的信中人結局,茫然又唏噓。

元堂先生按著頭,半晌,才失落道:「……是我這個山長太不稱職,以為教好了學生課業就是一切……」

他想起剛才提起玉山來歷時,說玉山人傑地靈。現在看來,就好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什麼人傑地靈的地方,才養得出這樣的畜生!

姜羲又遞上厚厚一沓紙:「這些是學生調查后,根據玉山學子們的口述整理而成,已經儘力還原了事情的經過——那王謙,進玉山的時候告發過馬濟,馬濟懷恨在心,找了趙常書為他出謀劃策,專挑無人之時對王謙百般欺壓。他們用王謙的老母幼妹威脅他,讓王謙敢怒不敢言。鞭打、溺水、言語侮辱、拳腳相向……這些事情對於王謙來說就是常事。他為了家人默默忍受着,課業一落千丈,最後在半年前一時想不開,投河自盡了。」

「山長,這件事情里,文松這些人是幫凶,但趙常書馬濟絕對是主謀!馬濟性情暴戾恣睢,而趙常書,他雖是藏匿在馬濟身後,但根據同學們的回憶推斷,那王謙與他也是有過節的,馬濟欺辱王謙,少不了他的煽風點火。」

姜羲說到這裏,已是滿腔憤懣。

她親眼見過馬濟趙常書是怎麼對待蘇策的,那份惡劣已經讓她無法袖手旁觀。

而王謙遭遇的一切,凄慘程度是蘇策的十倍乃至數十倍!

到底是怎樣的絕望,才讓一個就讀玉山的寒門驕子,一家人的希望,選擇用投河來結束自己生命?

趙常書馬濟大概也被王謙的慘絕嚇到了,在那之後收斂了不少。

元堂先生閉上眼睛:「我聽說過那學生投河自盡的事情,他的同窗友人們都說他是因為在玉山壓力太大,跟不上課業進度,一時想不開投了河,現在看來……」

元堂先生只覺得無比譏諷。

他竟然被一群孩子矇騙了!

玉山的眾多先生,更是連一個懷疑的都沒有!

若不是這封書信被姜羲看到了……

「是我對玉山學子,太過放縱了!」

元堂先生忽的起身,大聲喚來書童,讓他們把玉山的所有先生全部叫來!

他一甩衣袍,神色凌厲。

看樣子,是要有一番大整頓了。

姜羲沒忘了把那些罪證遞上去,裏面可不僅僅是關於王謙,還有其他人,包括蘇策的。

為了收集這些,她連馬球也沒時間練,全花在這上面了。

元堂先生朝姜羲看來,鄭重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答案!」

「我替王謙,謝過山長。」

姜羲知道,大雲並沒有針對校園霸凌的相應律法,而王謙又是自盡談不上殺人。

但是,廳堂中那位身影淵渟岳峙、剛正不阿的山長,必然會以他的名義,給出一個妥善的答案。

王謙的老母幼妹,也能得到妥善安排。

心有慰藉后,姜羲見元堂先生彷彿蒼老了好幾歲的側臉,輕聲安慰:

「山長,也不能因為出了幾個惡徒就否定了玉山之名,他們並不配。」

元堂先生有些疲憊地笑道:「但是讓學生遇到這種事情,也是我們這些做先生的,監管不力。之前為了尊重學生天性,發掘學生才能,歷任山長都是對學生放任自流。現在看來,一味的放任自流,也不是好事。」

姜羲沉默,校園霸凌這種事情,在文明發達的社會尚且難以杜絕,在這個人命輕如草芥的封建世道,又怎麼可能徹底消失呢?

人性之惡,難以揣測。

「玉山還是好玉山的,山長。」姜羲道,「兩日後我們在玉山有一場馬球比賽,山長不如去看看……我們玉山,多的是好兒郎!」

元堂先生一怔,一腔鬱結逐漸如冰雪在太陽下化開。

轉眼,臉上已多了淺淺輕鬆笑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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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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