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身世(一更)

第245章 身世(一更)

裴明遠看到頸邊劍鋒上反射出來的光芒,一時愣在那裏,反抗也不是,任人宰割好像也不對……

他奉命跟了燕北一下午,看着他從園子裏出來,先去了風老的老路,又轉去了城南一間民宅和住在的婦人呆了半晌。

這一路走下來,燕北一直沒發現他,白天的時候都沒事,所以現在天黑下來,他就更是放鬆了警惕。

不曾想——

這一個大意,就被人逮個正著。

裴明遠有點緊張,吞咽了兩下才趕緊硬著頭皮解釋:「這是幹什麼?我只是睡不着出來走……」

話沒說完,不想前一刻還殺氣騰騰的年輕人卻突然撤了劍,收劍入鞘。

裴明遠又是一怔,就聽見燕北的聲音響起:「別再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了,去叫你主子出來,我有話跟他說!」

這一路走下來十多天,徐穆已經想方設法的尋機會想跟他私底下談談。

可是礙於周圍都是蕭樾和大胤皇帝派出來的人,他唯恐被誰的眼線盯上反而弄巧成拙,故而就格外小心,其中也找到兩三次機會跟燕北接觸上了,可偏燕北對他們極冷淡,回回都三兩句話就打發了他們,壓根不給徐穆接觸的機會……

裴明遠還以為他這次被燕北當面拿住,可能要鬧出亂子來,誰想——

這個一直對他們冷淡又避之唯恐不及的燕北居然在這時候突然鬆口了。

裴明遠手心裏都是汗,也說不上是欣喜還是緊張。

現在已經是七月底,雖然今夜天氣晴朗,卻沒了月光,隱約的星光之下他看了眼面前這年輕人冷冰冰的面孔,趕緊定了定神吐出一個字:「好!」

然後就像是怕對方會反悔一樣,趕緊從牆根底下出來。

這園子一共有三處大門,這裏是其中一處側門。

謹慎起見,裴明遠沒敢從這個門進去,而是轉了半圈從另一處側門敲開門,又恐會引起園子裏下人的警覺,壓着速度滿心焦灼的往徐穆住的院子裏去。

彼時徐穆正在坐在案后翻書。

燕北這件事,他懸心了許久,一直也不得機會弄個明白,這時候說是看書卻是半天沒翻一頁,心不在焉的在等裴明遠回來。

也不知道在回京之前他能不能查出一個結果來!

徐穆嘆了口氣,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老爺,小的給您送甜湯。」

徐穆趕緊收了收心思:「進來吧。」

他的一個隨從端著個湯碗進來,一邊將碗放到他面前一邊道:「大胤那位晟王爺剛帶着他從京帶過來的那姑娘從正門出去了,小的叫人打聽,說是去晟王爺在這裏的私宅了。」

這一路上走下來,很順利。

蕭樾半點沒有要耽擱的意思,說的是要早去早回,所以他們一直都忙着趕路,難得今天能提前半日歇下來。

徐穆雖說身體底子不差,但到底也是個養尊處優的文臣,這十多天折騰下來,也是人困馬乏,再加上他心頭懸著的事始終沒個着落,眼下就十分的焦灼。

「我原還以為晟王會在陵川城修整幾日再上路……」徐穆喃喃的道,可蕭樾卻說明日一早就出城,繼續北上。

雖然出了陵川城之後有一片地界剛受了戰火波及,也不在他們北燕管轄之內——

蕭樾真就這麼放心?覺得他此去北燕就一定能順順利利的安然脫身?

徐穆覺得蕭樾不是個莽撞的人,不過話也不好跟下人明說,正在琢磨著,外面裴明遠卻突然推門進來。

徐穆的思緒被打斷,一抬頭看見他就皺了眉頭。

裴明遠一臉的汗,叫了聲:「老爺!」

徐穆眸光一閃,立刻將屋裏原來的隨從打發了,「先下去吧!」

待那隨從帶上門出去,徐穆就自案後站起來,擰眉道:「出事了?」

裴明遠始終覺得事情不太對,就有些恍惚的脫口回道:「他要見您!」

徐穆一愣。

裴明遠面有愧色,也着急起來,就連忙解釋:「是屬下辦事不利,剛才尾隨他到園子西側門,不想就被他發現了,他說要見老爺!」

徐穆愕然,一瞬間也是有點如墜夢境一般不真實的感覺。

他用力的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然後一步上前,攥著裴明遠的肩膀追問道:「說清楚經過,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說,他發現了小的,直接就說讓小的請老爺過去相見。」裴明遠道。

徐穆的心中不自覺的就帶了幾分豁然開朗——

無論如何,燕北肯跟他面談都是個機會,總好過他眉頭的蒼蠅似的圍在對方身邊干著急。

「好!」徐穆一咬牙,當場就做了決斷,轉身回裏屋拿了件外袍,一邊往身上套一邊快步往外走:「走!」

兩人行色匆匆的出了院子,一路往西側門去。

路上徐穆才問:「把你下午打聽到的事大概的與我說說。」

「是!」裴明遠跟着他,一邊疾步而行,一邊壓低了聲音飛快的說道:「下午小的尾隨他出門,他先是去的城東一個姓風的大夫的葯廬,那大夫據說是經常出入軍營,算半個隨軍大夫,不過他進去就只打了個轉,沒做停留就出來了,然後又去了城南一間民宅,直到傍晚出門就直接回這邊來了。其間那宅子裏起過灶火,想是用過飯才回的,小的不敢進去探查,問過左右鄰居,都說那小院裏住的是一雙母子,老母親帶着兒子,應該是十五六年前就來了這邊,就一直在那個院子裏住着,一開始是租住的院子,後來兒子投軍跟了大胤的晟王,就把那小宅院買下來了,一直住到現在。」

徐穆聽得直皺眉:「就這些?」

裴明遠仔細的想了想:「差不多就這些,說的那婦人的針線做得好,早些年是靠她幫城裏的富戶人家裁衣裳維持生計,現在已經不做了。」

頓了下,又補充:「哦!那個燕北,說是十九歲,話不多,但是性格很好,這些年一直是母子兩個相依為命,也沒見什麼親眷過來投奔或者探望,據說是家裏遭了災荒,都死了。小的覺得是有些疑點,除了年齡上有點出入,可能真的就是老爺您要找的人。」

「年齡上的出入算什麼出入?為了掩人耳目,少算個一兩歲或者多算個一兩歲,誰能知道?」徐穆隨口說道。

說話間已經到了西側門。

徐穆只道自己睡不着要在附近轉轉,門房的守衛雖然都是蕭樾帶來的人,不過因為他身份特殊,也沒人為難他。

徐穆一腳跨出門去,突然就捏了一手心的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篤定了真相就在眼前,他那一顆心也跟着猛地上提。

他攥著拳頭,深吸一口氣,盡量的穩住了心神下台階,正左右觀望着想看人在哪兒,燕北就從一側門口的暗影下走了出來。

年輕人的眉目冷淡又平靜,那雙眸子很沉靜,裏面沒有掀起任何一點的波瀾。

徐穆看到他,卻是緊張的微微一怔,喉結滑動了一下,想要說話,燕北已經淡然的從他臉上移開了視線,款步朝前面不遠處的一小片矮竹林走去。

徐穆主僕連忙跟上。

燕北沒進那林子,只站在影影綽綽的竹影下就頓住了腳步。

徐穆走的有點慢,盯着前面那個挺拔的背影,心裏的思緒翻江倒海……

只看燕今天的這個態度和表現,再加上他前面就有了的猜疑,現在他幾乎已經不需要當面開口求證就已經坐實了心中的猜想!

可越是這樣,這一刻的心情越是難以把持和控制。

他拚命的在琢磨,要用怎樣的方式來開始這場對話才不顯得突兀……

「呃……」勉強定了定神,徐穆微微提了口氣,剛要開口,前面燕北突然拋出一物。

徐穆倉促的連忙伸手接住,就聽見一道微涼又帶着嘲諷意味的聲音在面前響起:「你這陣子鬼鬼祟祟的接近我試探我是在找這個?」

他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夜裏的光線不太好,徐穆手裏攥著那塊沾了些體溫的光滑的玉佩,低頭看了眼,突然之間就好像是那玉佩上的溫度迅速在他的身體里擴散開來,讓他全身的血液都瞬間沸騰起來。

他的眼睛瞪到了最大限度,捏著那玉佩的指尖都在微微的顫抖,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咆哮——

找到了!找到了!他找到了!

「老爺……」裴明遠見他半天沒動也沒做聲,忍不住的提醒了一句。

徐穆這才勉強定了定神,側目給他使了個眼色。

裴明遠會意,略一頷首就退開了些,躲到一個稍暗的角落裏觀察周圍的動靜。

徐穆捏着手裏的玉佩干吞了兩口唾沫,然後才穩定了心神走了兩步,想了想,還是站在了燕北身後。

然後下一刻,他一咬牙,位居一品的堂堂北燕國相就那麼直挺挺的跪在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腳下。

徐穆的聲音聽起來帶着隱約的熱血也掩飾不住的激動,卻又礙於這個環境,只能使勁壓抑著聲音道:「殿下!微臣和主子們尋了您整整十八年了,總算……」

後面的話,居然一度哽咽,說不下去了。

十八年!

燕北現在的真實年齡只有十八歲!

這些年他們明裏暗裏都找過,翻天覆地,幾乎把北燕國境之內的每一寸草皮都翻遍了,始終也沒個音訊,甚至於近十年上頭的兩位主子也都心灰意冷,隱約的放下了……

可偏偏,因為這一場大胤之行,就這樣撞上了。

徐穆這樣驟然下跪,燕北和不見任何的不適,只是淡漠的迴轉身來,表情平靜的看着他。

徐穆仰著頭,與他四目相對。

燕北問:「現在你找到我了,那麼然後呢?」

徐穆本來跟着他走過來的時候還在權衡要怎麼開口點破他的身份,然後勸說他接受這樣的實事,可是現在看着對方的反應,他卻分明就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

徐穆張了張嘴,總覺得燕北的這個反應不太對,但究竟哪裏不對他又說不出來,只是循着腦子裏的想法本能回答:「自然是迎您回朝,認祖歸宗。」

當年他們找遍了北燕的每一寸土地,卻是怎麼都沒有想到人會流落到千里之外的大胤邊城裏來,難怪會一直沒個頭緒。

燕北平靜的看着他,表情里沒有驚喜也沒有憤怒,反而像是在談論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繼續道:「再然後呢?」

徐穆的眉心已經擰成了疙瘩。

後面的話——

他不敢說!

即便心裏的想法和目標都明確,他也不敢貿然說出口!

燕北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表情始終平和又冷淡,此刻已經往旁邊移開了視線:「別再找我了,我要想回去,早就回去了!」

說完,就目不斜視的抬腳朝往回走。

徐穆突然就慌了一下,膝蓋動了動,想爬起來卻有點腿麻,不由的一個踉蹌。

然後下一刻,他就又聽見那個冷淡又帶着嘲諷意味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

他說:「省得大家彼此麻煩!」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帶着不言而喻的警告!

徐穆剛剛爬起來,腳下不由的又一個踉蹌。

他追上去兩步,將燕北攔下,連忙解釋:「真的不是兩位主子怠慢不想尋到您,實在是大家誰也沒有想到您迴流落到了大胤,娘娘病了這些年,全是因為心裏惦念著這件事,眼見着陛下的身子也大不如前。殿下,現在找見你呢,可見也是天意……」

燕北看着他,卻是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表情,讓徐穆覺得他這語重心長的一番遊說彷彿說的就全都是廢話。

就在燕北的注視下,他的聲音便慢慢打住了。

燕北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這才收斂,又恢復了之前的淡漠,再次重申道:「不要再來找我!我已經過了需要你們的年紀,而我也不想去收拾你們手上的那堆亂攤子!」

說完,就再次繞開徐穆,頭也不回的繼續大步往前走去。

徑直穿過街道,走到西側門前。

牽了馬,又舉步上台階。

抬手叩門之前,他動作又突然頓住,眼角的餘光瞥了眼左邊石獅子後面的大片暗影。

縮在那裏的人,不由的打了個寒戰,倉促的斂去了呼吸。

可是他卻又好像沒發現什麼不妥,下一刻又繼續叩門,牽馬進了園子。

直到這道門再次合上,徐穆卻還捏著那沒玉佩站在遠處,一動不動。

「老爺!」裴明遠走過來,有些緊張的試着勸他,「殿下流落在外這些年必然吃了許多苦,不過就是一時的氣話,此地不宜久留,咱也先進去吧,來日方長,既然找到人了,就沒什麼不好辦的了。」

徐穆又看了眼手裏捏著的玉佩,然後點點頭,也帶着他往街道對面走。

走到大門口,裴明遠先上前叩門,徐穆又看了臉捏在指間的玉佩,然後順手將東西揣進了懷裏。

「國相大人!」裏面的人開了門,徐穆已經恢復了一臉肅穆的表情,款步進了門。

大門再度合上,整條街道上空無一人,萬籟俱寂。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一條纖細的人影從右邊的石獅子後面慢慢挪了出來,眉頭深鎖的盯着面前緊閉的大門,片刻之後又扭頭去看斜對面的小竹林。

表情,若有所思。

燕北回了蕭樾那邊,藍釉守在院子裏,見他回來,連忙迎上去:「燕北!」

「嗯!」燕北略一點頭,看了眼她身後兩間沒有點燈的屋子,「王爺已經走了?」

「走了!」藍釉道,想了下,還是不很放心,「那些北燕人呢?他們沒有起疑吧?」

「沒有!」燕北道,抬頭看了眼天色,就又吩咐她,「我今晚不方便出去,時間差不多了,你去告訴蔣芳一聲,讓他先去南城門外,等著接應王爺吧。」

藍釉看了他一眼,沒問他為什麼不方便,只答應了一聲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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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凰謀:天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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