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黎州城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城,人丁卻十分興旺。此城背倚黎山,東西又是大片肥沃的平原,糧產極豐。

黎山東西延綿四百餘里,像是一堵高牆般,聳立於大衛朝的中原之上。每當暖氣南來,都會被此山所阻,在此對流成雨,滋潤萬物。從黎東原到黎山一線方圓千里,原瑰天碧,山青水秀。奔飛鳥獸又豈能錯過如此豐饒之地。

大正河從黎州之南奔流而過,便轉向東南,形成一個延綿上百里的河灣。城南的港口碼頭連出二百餘里,停靠的船舶數以千計,若在南岸灘頭一覽『九古黎山鬢上霜,三千樓船下碧流』全貌,可說是蔚為壯觀。這便是舉國聞名的長黎灣,在黎州十景中也當數第一。

黎州景色雖好,但人口眾多,城內外縱然好不繁華。落在文人雅士眼中,怕不有些喧塵之嫌。方圓不到百里的黎州城,此時已及六萬戶。再加上東奔西走之客,可達三十餘萬人之眾。其繁華在整個大衛皇朝的版圖內,也早已榜上有名。

正觀樓坐落在河岸的最上游,雖非長黎灣最大的酒樓,卻勝在可以直見東原,北仰山城,南又可俯視大河,當為尋景之人首選。時至黃昏,從正觀樓最高的第三層南正閣望下,絡繹不絕許多船舸紛紛歸港,本來平靜的河水倒被攪得波瀾競起。

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影在閣窗出現,卻戴了一張連他的身量也嫌太大的斗笠,在落日的光輝下讓人看不清顏面。

「長黎灣之興旺,至今已近三百年,下方河港每年都會進行分段發掘,如今東南段最深之處,達二十五丈之深,已可泊千鈞大艦。不過上下河段水勢稍發平淺,如此重艦恐怕輕易不會到這裏來,依我看純屬畫蛇添足,不知大師以為然否?」

一個青色長袍的中年文士的信步閣中,聲音卻像是從遙遠的河岸對過傳來。隨着他步入閣中,閣門隨即無風自動,緊緊掩閉。只見此人身材中平,衣着雖簡,用料卻十分考究。

儒巾輕履,面目英俊白晰,短須長鬢,平靜里透著一股飄逸出塵之氣。面上雖似不動聲色,眼神中卻是精光凝聚,半點不眨的緊盯着面前之人。

這高大的身影隨手摘掉斗笠,露出點着戒疤的光頭,濃眉下的怒目轉將過來之時,正與青衣文士相交。青衣文士只覺渾身一震,立感不敵,借拱手施禮的動作避開。

這高大的僧人便似那廟堂中供奉的怒目金剛活轉一般,巍然若神,威勢無倫。寬大僧袍前的一掛禪珠在搖擺中輕響,烏黑明亮,尤其一雙神光怒放的雙眼,更顯示出天下少有的深湛內力,配以他的形象,確是讓人不敢逼視。

其動作雖讓人感到充滿著一股絕大的力量,卻也是如行雲流水般毫無滯意。

「梁施主所言極是,如此深港,若是沉下個把人去,當與一粒沙土無異。」僧人聲如洪鐘,不見如何高聲,話語卻如字字打在心頭一般。

青衣文士笑道:「空玄大師說笑了。八年不見,大師風采更勝往昔,想來是禪門神功一日千里,梁某實難望大師項背。」

空玄雖面無表情,卻是不怒自威。淡淡問道:「十絕劍與劍經何在?」

青衣文士右手腕一轉,如變戲法一般,手上已多了一把金光四溢的寶劍,劍身闊及三寸,幾近四尺長,形容古樸簡明,輕顫中如龍吟清淵,極其悅耳。他一邊視若珍寶般,仔細上下看劍,一面笑道:「大師還是心性耿直,開門見山。劍與經皆在眼前,不知那九死丹可否賜見?」

空玄冷冷道:「待看過十絕劍經,貧僧自會讓梁施主見到。」

青衣文士搖頭道:「大師若有誠意,當先出示神丹,以釋在下疑慮。」

空玄一聲冷哼,整個樓閣都若隨之顫了一下。繼爾沉聲道:「你梁恪如綽號千機劍魔,花樣百出。除了貧僧,誰敢與你做交易?今日你若不先拿出劍經,休想見到神丹。」

梁恪如面色不變,也道:「彼此彼此,大師尊謂血眼金剛,世人皆知你殊無慈悲之心。在下若無自保之策,焉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二人對視一時,不約而同的相視大笑,搖頭不已。

空玄道:「梁施主可知,你讓貧僧着實為難。施主資質雖然平庸,但悟性卻是貧僧生平謹見。想你荒山一派立世四百年,能於八載之內便練成照夜流光劍法者,唯施主一人爾。

貧僧雖殺生無數,卻從不為絕人宗脈之舉。當年施主毒殺令師及同門,雖如願謀得劍經,但卻惹來貴門三大名劍的追殺,是貧僧出手為施主化解。後來施主被正道武林所不容,連白鶴庄少主都惹了出來,是貧僧將他們引開,讓施主有逃遁之機。」

「其後施主為從東海五幫盟主總壇竊得那半枚神丹,身負重傷,又是貧僧假施主之名連續擊斃為首數人,使他們不敢再行追查。施主隱居練劍,至今無人騷擾,才得以大成,豈是你一人之功。事到如今,施主已是荒山派唯一傳人,卻不知施主欲置貧僧於何地?」空玄說到此處,語氣已顯不悅。

梁恪如淡淡道:「十絕劍經,根本不僅是人力所能企及。在下偶有小成,是靠了那顆殘丹之效。當年大師你指點在下謀劍取經,卻獨不說出神丹,用意如何,佛祖自知。其實大師武功早已超凡入聖,為何卻對小小荒山派的玩意兒如此在意。想我那三位師叔,名列天下十大名劍,可是到了大師面前,還不是一敗塗地,性命不保。也罷,過去之事種種,在佛門之中,也不過機緣二字。今日你我再聚,了卻這段因果便是。只要大師攜誠而來,梁某絕不讓大師失望而去。」

單看這二人形貌,一如雅士,一如高僧,其實卻是當今武林中最為人忌憚的兩個魔頭。空玄和尚來歷莫測,出手向來極為狠辣,動輒滅人滿門。

自出道以來,世人從來沒聽說過誰人與他為友。只是聽說他唯一的一大噬好,就是收集當世奇功絕藝的功訣。手段非搶即盜,甚是簡單,但偏偏此僧武功極高,若當真盜走也還罷了,若是上門強搶,少不得要殺傷人命。

說來奇怪,當世不少門派都曾受過此僧之辱,也曾有數派聯合,派出高手追殺。結果非但奈何他不得,這數年的仇殺之中,此人武功竟然越來越高,簡直是突飛猛進。

後來就連當世四大門派之一的天劍門也受其騷擾,此次空玄雖然未能得手,但卻格殺了天劍門兩位名震當世的一流高手。天劍門掌門無鋒子真人傳下震驚天下的天劍令,只要拿住空玄,不論生死,無鋒子可親自收為弟子悉加栽培,也可傾天劍門滿門之力為其做一件事。

而千機劍魔梁恪如凶名尤在空玄之上,梁恪如出身於荒山劍派。當年荒山派雖非當世一等大派,但武林中人若說起當世十大名劍,便會驚奇的發現,其中竟有三位都是出自荒山門下。

梁恪如學藝十二載,卻由於資質不高而武功平平。在十九歲之時,終於做下一件震驚天下的大案來。自掌門嚴霽雲以下門中七十四名弟子,一夜之間悉數中毒而死,便是他的手筆。

若非派中三大名劍遊歷在外,又有數名弟子有事外出,荒山一派恐怕就要從世上除名了。直至五年以後,此事的真相才為荒山派三大高手查悉,並對梁恪如展開了不死不休的追殺。此後的事情,再沒有人知曉,但荒山派的那三位名劍,在此番追殺中卻一一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又過三年,天下正道武林大會,已名存實亡的荒山派最後五名弟子,於大會之上哭訴慘禍於武林群俠,這才引起正道武林的激憤。但這五人,無一活過當晚,第二天屍首被悉數掛在武林大會的會台之上。這等赤裸裸的挑戰與羞辱,自然是難以忍受。正道群俠紛紛追擊誅殺,一時間梁恪如幾如喪家之犬般,在諾大個中原再無立足之地,只得遠赴南疆隱匿,八年之中再無消息。

但八年之後再經現世,梁恪如的劍法已如翻天覆地般的變化。當年參與追殺他的正道群俠,一一慘死在他的劍下。但這一次,除了那精準刺殺時的劍影,無人再能追攝他的蹤跡。隨着數個名震一方的豪俠與名宿相繼被殺,正道武林對此人已經從痛恨變成了畏懼,少有人敢主動招惹他。

二人相識多年,其起因便是荒山劍派的鎮派之寶,十絕劍與劍經。其間的陰謀與恩怨,乃至血雨腥風,其因也即在此處。可憐許多在這場劫難中喪生者,到死也不知其中玄虛。

空玄長吁一口氣道:「十絕劍經本傳自上古,乃上古奇人燕昭虛所篡。經中武功,乃無數殺戮之中蛻生而來。外化十大劍法,非為掩人耳目,而是將生死玄關分化十極,其中九死一生。外關照夜流光訣,只是入門功夫,其後的九死劍法,每一法都是驚天動地的蓋世絕學。但若想真正堪破十絕,唯一途徑便是如施主般將照夜訣練至極詣,可攝取天地生氣,憑之為渡九死玄關。若是直接修練九死之法,結果便是生死逆動,越練死氣越重,陽壽大損。此經自當年落在荒山劍尊之手,於貴派之手四百年,有資格進窺此經者不過四十七人,除五位橫死者,其餘全部是被劍法生生反噬而亡。」

梁恪如乍聞如此隱密,也是面色凝重,瞳光閃動。他自劍法大成出山半年以來,連殺數位當世高手,近百場對敵交手,對自己的劍法自然更為了解。憑他的劍法,縱然不如空玄這般絕頂高手,但在傷損之上的愈療之法,當世已少有人能及。他並非愚蠢之輩,早便知道空玄圖謀極大,但卻沒有料到,自己手中的劍經竟是這般千古異寶。

梁恪如轉而問道:「既然如此,大師近來招惹天劍門,想必也非無的放矢了。」

空玄嘆道:「施主所言極是。如此不世武學,若是為世人所悉,定然是殺劫大起。當年荒山劍尊與我金剛宗慧止祖師一戰,便是為了此經了。荒山劍尊雖逞一時之勝,卻終究不知曉九死丹的秘密,後來自然過不了生死玄關。而這九死神丹嘛,卻是由鄙宗留傳下來。時至今日,貧僧本以為當世除我之外,這秘密再也無人知曉。卻不料四個月之前,竟有人尋到了貧僧,讓我交出九死丹。此人不旦知曉十絕劍經,更熟知九死丹的效用。非旦如此,此人還說出了另一個天大秘密。」說着眼神再度與梁恪如相交。

梁恪如心念飛轉之下問道:「什麼秘密。」

空玄微笑道:「九死神丹為渡過十絕生死關的極大助力,你我都已知曉。但事實卻並非如此,梁施主的照夜流光訣為生劍,以生氣凝生門,而九死丹中的死氣正可與其相衡,這般方有可能安渡。但若是修鍊死劍之法,服下九死丹卻如雪上加霜,即使生門已成,也必死無疑。是以早在燕昭虛創下劍經之時,不但錄下了九死丹的煉法,亦同時書明了逆轉丹中死氣而為生機的辦法。燕昭虛死後,劍經與丹方輾轉流入本宗,但化丹之法,卻是落在了天劍門,是以貧僧不得不行此險招。」

梁恪如心下咯噔一聲,情知空玄既然吐露隱密,不論是滅口也好,奪經也罷。都是不容自己再活在世上,出手在即。但空玄的武功實在太高,單是內力,二人就遠不可同日而語。梁恪如縱然對劍法極為自負,也知道同空玄交手,有敗無勝。

怯意一生,便萌退逃之念。空玄等的便是此刻,目中異彩流轉,似深窺心神般直投在梁恪如眼中。梁恪如此時眼見空玄的身影在眼中似是越來越高,立知中了這和尚的邪功。

一道金芒如破空而出的雷電,瞬間便已到了空玄面前。空玄雖素知照夜流光劍法以快著稱,卻還是沒想到竟快到如此地步。縱是退讓,也未能避過如此石破天驚的一劍,那亦會給梁恪如縱窗逃遁之機。

梁恪如目露凶光,深知若不搶佔先機,今日休想生離此地。是以甫一出手,便毫無保留。這式『金雲蔽夜』他研習過不下萬次,這一劍次出,不但迅若奔雷,劍上金光更會壓制對手視覺,讓人更難以抵擋。

過去數月,便有十幾位武林名家折在這一劍之下。但空玄畢竟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此劍一出,整個樓閣如開天闢地般,空間在這金芒一閃之際,似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唵嘛咪哞!』空玄身形未動,卻是口吐梵音,此音與劍嘯的尖銳形成鮮明的對比,聽似若有若無,其實卻極為深沉。寬大的僧袍之內似籠罩着風暴般,劇烈的鼓動飄打。梁恪如只覺劍尖似是突然撞上了一塊堅鐵,手腕在這一挫之下都有些疼痛。

梵音如同接連不斷的重鎚般敲在心上,耳中更嗡鳴不已,這才看清劍鋒竟被這和尚口吐的音浪生生遏於面前三寸。只覺二人中間內勁交擊之處,如一個深淵般塌陷下去。不由得心下大凜,更為驚懼。連忙變招,劍法轉簡為繁,化為漫天劍影,向空玄罩下。

空玄一見他劍法之快,立知難以在速度上勝過對手。以梵音神功破去那一劍,也並不如看上去那般簡單。如這樣化虛音如實質以抵擋劍鋒,對他來說也是頗大的負荷。眼前金光散去,再看梁恪如天馬行空般的劍法,更堅定了他的殺意。

空玄有一套極為詭異的功法,如攝魂邪術一般,可制人心神。只要能將梁恪如生擒,便可輕而易舉的從他口中得到修行之法,練成這最為艱難的照夜劍訣。那時劍經在手,憑他的內力功底與九死神丹,只要再練成九死劍法任意一訣,天下更有誰人能敵。

但事情並未像他想的這般簡單。梁恪如深知,震開木門再轉入長廊,在狹長的空間里,他定然逃不過空玄的大金剛掌力,後退絕對是自尋死路。而南正閣寬闊非常,八丈見方,閣窗八扇,游斗之中或許有機會逾窗逃生。但劍法一經展開,受心法影響,卻是漸漸穩下神來。

一連近百招,都是由梁恪如主攻,空玄堅守,但梁恪如卻是落在絕對的下風,空玄頸上的禪珠此時在其周身飛舞,猶如一條黑龍,指掌交加之下,猶如銅牆鐵壁一般,他並非無法進擊,只是他意圖消耗梁恪如的內力之後將之生擒,更不想斗個兩敗俱傷。梁恪如的攻勢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半點能夠對空玄形成真正的威脅,若非他手中這柄十絕劍鋒利無匹,恐怕此時已非死即傷。

『叮!』空玄隔空一指點在劍鋒,將梁恪如震得飛身而退,自己也是一晃之下,後撤半步。二人交手至此二百招整,這還是第一次兵刃發出聲響。梁恪如已是大汗淋漓,內力幾盡。空玄很清楚,若於趁此時施展大梵天掌法,二十招之內必可將之擒下。但他到此之前,早經數番激戰,身負內傷。此時卻有些力不從心,胸中氣血翻騰。

空玄道:「梁施主可知,貧僧這串禪珠乃是以烏金與寒鐵混鍛而成,共八十八顆,合重一百一十二斤,引珠之絲更是以北溟蛛絲與西巫火蠶絲混以五金絞結而成。縱然以十訣劍之神鋒,也不能傷其分毫。」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十絕劍乃不世神兵,切金斷玉不費吹灰之力。空玄的禪珠雖然堅沉,卻也當不得此劍。這一番交手,空玄完全是倚仗自身羅漢伏魔功的絕頂內力,讓梁恪如難以發揮出此劍之威,更借震懾敵手,削弱其鬥志。

梁恪如心機陰沉,城府極深,已早不是當初那個毛頭小子,焉能為他空話所動。雖然情知在功力上與這魔僧還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但照夜流光劍法,實是一門當世罕有的絕世武學。

梁恪如雖竊得劍經,卻苦無上乘內功心法,經中許多地方只能望洋興嘆。經中所錄天地人三重劍境,他縱是凝成生竅,也只勉強臻至人境。但饒是如此,他的劍法也絕不可小覷。單是其中的察敵之法,其精微奧妙便當世無二。

照夜流光訣察敵之法名為心燈法。當年燕昭虛以心燈為名,乃是取心念如燈照夜之意。其精義並非如當今武學主流相符,根本不強以智計揣測對手,而是以身意記取。

便拿梁恪如與空玄的第一招來說,那梵音運轉的軌跡,乃是從空玄手少陽與足少陽之氣並貫任脈而後匯膻中,再由口吐,直如黑夜中的燈光一閃,一個畫面般回映在梁恪如腦海之中。

而在每一次交手,都有這樣的一個畫面映現,加上劍法奇快,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從義理上說用不上幾招,便可將對手看個通透。梁恪如縱然功力遠不及空玄,交手二百招還未能將其完全看透,但卻也有了八成瞭然。

空玄身上有傷。

其督脈與奇經八脈中的半數都受傷頗重,此刻雖然強行壓制,武功恐怕只能發揮六七成。是以梁恪如詐作內力告竭之態,便是想誘空玄儘力出手,再伺機引發他的內傷。但空玄借說話之機略作調息,梁恪如卻早了如指掌。心下冷笑,憑他生竅回氣之速,勝空玄何止十倍。空玄話音落時,梁恪如的真氣便已恢復了七八成。

梁恪如聞言冷笑道:「如此大師可將禪珠放在桌上,若梁某一劍不能將其斬斷,立時將劍經奉上。」

空玄瞳孔一縮,立知不妥。梁恪如哪能容他再行調息,劍勢一轉,從剛才的靜寂無聲立時轉為吟嘯大起。殺氣怒放,驚天動地的劇響夾雜着龍吟之聲盪散開去。

梁恪如於兩息之內一口氣刺出十二劍,劍劍都有若奔雷破空般凌厲。在第四劍時,便已經成功的削斷了烏鋼禪珠的引繩。但隨之而來的,是如暴雨般的禪珠。

每一粒禪珠上蘊含的真力都是奇大,梁恪如清楚的感覺的到,其中蘊含的那不顧一切要置他於死地的殺意,也清楚的知道,空玄的傷勢在如此剛猛的招式之下,終於成功被他引發。快捷無倫的金光夾雜在黑色的珠雨中,像是一條游魚般左移右閃,點刺削打之際發出連綿不絕的交擊之聲,更有那兵刃撞擊時迸發的火星。

光華倏斂,轟的一聲巨響,梁恪如單腳如毒龍般直卷空玄面門。空玄大喝一聲,雙拳並出,重重的與來招撞在一處。隨即卻是哇的一口鮮血噴出,連退五步,單手撐地喘息不止。梁恪如一個后翻,也是立足不住,跌倒在地,口鼻耳中都溢出血絲,雙眼更是慘紅一片。

二人都知道,這麼大的動靜,很快便會引來旁人的注意,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然不多。空玄心中雖然怒極,卻並未失去冷靜。十絕劍經是他志在必得之物,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必須拿到。以禪珠為暗器的招術,本是當世三大暗器名家中五行門中暴雨神針的手法,亦是他為防梁恪如逃逸而精心準備的殺招。此刻在失算之下,只得拿來應急。

而梁恪如見了這一招,也不禁是心下驚得寒毛倒豎。憑十絕劍之利,要破瓦而出或斬地而下都不難,他曾幾次想要逃走,都因沒把握應付空玄的追擊而作罷。但他此時才明白,空玄早就在等他不顧一切的逃走,這聚滿真勁的禪珠他絕對避不過。即使此時正面相對,又是在招式壓制空玄的情況下,仍有四顆擊中了他。

雖然他成功卸去了大部勁力,此時肩頭腹側與左腿都是一陣陣劇痛,額角更是鮮血淋漓,持劍的右手已無知覺。是以梁恪如不得不抵死踢出那匯聚了他畢生功力的一腳,與空玄拼個兩敗俱傷。再冀望能靠着療傷之速,爭得一線生機。

空玄心下暗嘆,早先與那神秘人的一戰,便令他負上內傷,數月難逾。實力大打折扣之下,才會陷入與天劍門高手的纏鬥之中。這麼一來,傷勢卻更重了幾分。雖借舟船之便來到黎州,卻久久難愈,只能略作壓制。剛才的交戰中,因為低估梁恪如,他已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此後一年之中,恐怕都無法與人交手。其實空玄一直沒有想通,梁恪如為何敢來見他,但現在他有答案了。

此刻空玄盤膝閉目坐倒,雙手不住地結出種種手印。口中卻道:「施主果真了得,若再有十年之功,恐怕連貧僧也再奈何不得施主。」言下之意,卻是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殺死。

梁恪如勉力提氣道:「只要大師肯賜一條生路,在下願獻出十絕劍經,以大師的智慧,不出三年五載,天下再無人是大師對手。」說罷左手持劍,右手顫抖著探懷取出一個黃布包裹的短卷。

空玄周身一個氣旋帶起了微風,寬大僧袍鼓盪而起,正在不斷提聚內力。口中卻道:「照夜流光,果然名下無虛。施主不必再巧言拖延,貧僧也不會再給施主調息之機。」說罷長身而起,衣袍飄然而飛,雙目緩緩睜開時,竟有一絲金色含而不吐。

梁恪如聞言再吐一口鮮血,眼見空玄施展這從所未見的奇功,出手必是驚天動地。而自己傷的太重,無論回氣多快,也再無幸理。死念一生,心下反而怯懼不再。一個仇恨與兇殘的念頭,瞬間湧上他充斥着血絲的雙眼。

空玄淡淡道:「貧僧接下來施展的是明王禪功中的千手伏魔印,自我練成此印以來,從未對敵施展,施主乃唯一見證。想必施主西去之時,當可瞑目。」說罷抬手一指,竟在兩丈余之外點出。

梁恪如慌忙閃躲,但空玄的氣勁化為手印,卻是鋪天蓋地般而來,一招一式無不重如山嶽,一姿一式無不舒展自如。尤其是面目之上,竟是如入定一般平靜如水。梁恪如有一種幻覺,彷彿自己只是一隻孤魂野鬼,在神佛的掌心中掙扎癲狂。

梁恪如面上身上儘是鮮血,形象慘厲,神態更是瘋狂,他根本再看不清空玄身在何處,發瘋一般舞動着十絕劍。但也已於事無補,面對空玄的千手伏魔印,縱然是他實力完好,也必然敗亡,何況是此時。

如從虛無中生出的一指透過劍網,重重點在梁恪如心坎,整個世間似乎都在這一點下停頓。梁恪如不由得背部弓起,隨即卻被另一個手印拍在背上。空玄的身影如從雲霧中踏出,一把捏住梁恪如的咽喉,另一手卻從他手中奪過那捲十訣劍經。

異變突生。空玄只覺手中的梁恪如突然消失,一絲寒意傾刻間已從腦後襲來。手上的劍經竟只剩下他抓住的小半截,而另一大半雖被梁恪如奪回,但中間的一段卻是被劍氣絞成了碎屑。

「即便我死,也不會讓你得逞,這都是你逼的!」嘶吼間的梁恪如身化百十個人影,瞬間佈滿了南正閣。

毀經的盛怒尚未從空玄的身上發作,震撼卻是佔據了他的心神。

死劍!這是擁有了生竅的死劍之法。這幾乎以真身化虛的身法,瞬息無際的劍招,是歸去來兮訣!沒錯,定是此訣。空玄乃天下有數的武學大家,照夜流光訣誠然不凡,除其心法外,在他眼中卻不算多麼出奇。但這歸去來兮訣,為九死劍法中的一法。這般神鬼莫測的劍法,確能讓空玄如痴如醉。

算上這一次,空玄曾先後五次見過死劍之法。但先前的四次,死劍之法雖然威力也極大,卻頗為讓他失望。憑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施展劍法之人難堪此法重負,不但大都難得精髓,更施展不出那種超越生死的劍意。像梁恪如施展的這一式,如奪天地造化般劍式,才是空玄真正渴望的,直指天道的劍法。

他幾乎忘了這樣的劍式是為殺他而施展的。一蓬血霧自那本來無可捉摸的身影上爆開,空玄才在一瞬間清醒過來。他大喝一聲,一面凝聚功力疊加護體真勁,一面全力施展千手伏魔印禦敵。

嗡!一道金光連變數百個角度,不可思議的透過千手伏魔印,十絕劍破胸而入,深達三寸有餘,劍身卻被空玄右手死死捏住。僅僅兩招,南正閣中的所有物件,都脫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屑。也不知是被空玄絕頂的內力以伏魔印所至,還是梁恪如驚天的劍式所為,已渲染了一層極為頹敗死寂的古老氣息。

空玄獃獃的望着梁恪如的眼神,其中似是玄若混沌,又似是清明如光。他看不懂,不明白為何世上會有這樣的眼神,也不知道那眼神中到底是何意義。卻知道自己終此一生,也不會再忘記這個眼神了。此人在被捏斷喉骨之際,便應氣絕了,何以能令心臟又強跳了數息,施展出這種蓋世劍法。

半截劍經滑落在地,空玄伸掌一震將梁恪如的屍身遠遠推出窗外,眼見那屍身劃出一條弧線,越來越遠,在河面上濺起一個水花,隨即再無影蹤。

此戰並未就此結束,兩道瘋狂的劍氣,仍在空玄的經脈中肆虐。

而夜幕,早已降臨。

;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都來讀手機版閱讀網址:m.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夜與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夜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