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三章 渡涅空舟

五三三章 渡涅空舟

業力出於因果,推因向果者,謂業之名。殺生實為渡厄,一併斬殺眾生之業,令不墮業道輪迴。

覺業的修持尚在始覺,能夠觀知業力之來,去處便不大分明。因此他不能見業果,往昔斬斷的眾生業力無法化去,只能積鬱下來,在不熄業火起落。覺業的一身修為因業力成就,卻也受業力肘掣,他的生滅寰神界其實主要便是為盛納業火,並在他不需要業火的時候暫且將之隔離,好讓他終年被業火焚煉的元神偶爾得以休息。

所以確實說來,覺業事實上並不能完美承受業火,因為他承受不了無限增長的業力。修行此道,需得有一條大道作為依託,才能按步就班化解一顆顆業果。但覺業的殺生禪與承業法都誕生於輪迴大道,而輪迴大道又早已崩滅。是以這兩法雖然威力巨大,風險與危機也同樣巨大。

所以當大頭鬼娃們在業火中吃喝戲鬧之時,覺業的根基便已有動搖的徵兆。然而緊接着,他便立即感應到了一條業龍受到了同樣的境遇。但他仍然沒有意識到,此時的他其實在另一個層面上,正受着一條完整大道的主動壓迫。這種壓力有象無形,雖同樣有因有果,卻巨大到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根本識別不了。

正是這種遲疑,讓覺業一下子陷入了非常危險的境地。六個大頭鬼娃在適應了一陣口味之後,當然不肯滿足於淺嘗輒止,它們一下子變化成了六條大龍,個個搖頭晃腦的張開血盆大口,猛然開始海量吞噬業火。覺業此時方才驚覺,他祭出的那條業龍竟然被瞬間撕碎,並被吞噬一空。

覺業驀然站起,全身金芒大作,此乃超脫於禪法金身之上的立地金剛身。在收回生滅寰神界的同時,一圈無量無計的金色掌影呼嘯而出,如一片金色大浪般將那六條鬼龍並無數鬼卒掀飛出去。這式千手大金剛掌力道剛絕,沛然莫御,六個鬼嬰直接被打回原形,白花花的骨卒大軍直接被震成了數百里的骨頭渣子。

無數道雨矢鋪天蓋地,向著跳出包圍圈的覺業涌了上去,在覺業的殺生杵下碎了又聚。雨矢中又夾着骨箭,這無數鬼魂亦成其幫凶,只想要將覺業穿透咬碎吃進肚裏。可即使覺業不動業力,只以殺生禪法,亦不可能被區區箭矢近身。然而這些箭矢在同為大仙君的操控之下,讓他大耗元氣是免不了的。

時候不多,覺業在矢風箭海中尋到了慕容碧煙的氣息。彷彿只一大步間,便出現在了慕容碧煙的面前。然而迎接他的,是數千尊大阿修羅的戰魂,那一道道泛著血光的鐮刃蓋頂劈下。覺業只覺背脊一陣發涼,一瞬間猛然催動立地金剛身,化做三頭六臂的一尊千丈巨形,殺生杵舞成了一輪寶光,硬接這數千修羅戰魂的一斬。

此時鬼哥已經收回了鬼嬰,慕容碧煙與覺業的戰鬥,他動點手腳已是極限。而且他也沒有餘暇去關注這一戰了,因為他已經來到了十絕塔下。望着雄偉森冷的塔身,他心頭反而一片火熱。

由於鬼哥的到來,十絕塔冰封了無數年的大門正在緩緩敞開,然而隨着此門的開放,一道道崩裂也已延伸向塔身。他忽然有種明悟,這扇門從立塔伊始至今還是第一次開放。這裏面沒有任何個人意志,它是被道勢推開的。

道勢啊,與靈神之勢根本不在一個層次,等閑人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它前行的方向卻無物可抵。在道勢之前,逆流者將全部粉身碎骨,不拘於形也不拘於法,但結果必定如此。想要從中求得一線生機,除順勢而為別無它法,此刻連大正之道本身都在這麼做。這讓鬼哥不禁疑惑,大道是否都擁有自己的靈智。

鬼哥踏入大門,彷彿行入一片阻隔了時空的奇異界域。這片界域像是一直在等待他的到來,從他進入此間開始,才從黑暗與寂靜里蘇醒過來。

一眼虛化的黑泉忽然噴起,歡躍的泉聲嚇了鬼哥一跳。可轉眼之間,這眼黑泉便又刷新了鬼哥的認知。這眼黑泉的虛化並非是幻術,因為幻滅法則對它半點影響也沒有。如果真要形容它,鬼哥相信它是道化之物,因為自身鬼道對它的感應極其強烈。似乎只要以鬼道一點化,此泉便會立即化為真實。

鬼哥沒有貿然這麼做,他還不能確定這樣會引發什麼。這裏一團漆黑,腳下是一團似雲如泥的異物,從來沒有見過,說不清是什麼東西,但同樣與鬼道的響應十分強烈。但這種雲泥,卻和黑泉並不一樣,它深處蘊藏着讓鬼哥或者說鬼道也不能完全掌握的東西,反而隱約對鬼哥的魔心產生勾動。

大正河邊,一襲聖白法袍的明尊海星石手握九曲十絕斬,胸膛起伏不定。在大河對面那個麻衣老僧,是摩訶四天王之首渡涅天空舟法王。兩大仙君隔河對峙,讓河水一陣陣亂湍漩回。

「昔年我於了雲聖人座下求學之時,一日曾問及聖人,大道興衰往替,到底是天意還是人意?聖人說皆有之。大道雖大,並非無壽,便如釋祖也當有涅槃入滅之期,此事雖天意不可逆也。海道友,你以為聖人之答如何?」

海星石笑笑道:「事實如此,又能如何?」

空舟搖頭道:「不然,不然。聖人只說天意不可逆大道興滅,卻獨不提人意能否,正是其深意所在。而今大正已至如此地步,聖人卻無一語而責我輩,因由亦同樣在此。空舟向以聖人弟子而自持,但有聖人一言至此,我又豈能向諸位道友刀兵而向。」

海星石聞言大笑:「你多違聖誨,早已淪入魔道。而今竟敢來我的面前曲解聖意,空舟,今日你我唯一戰而已。」

海星石全身神光大顯,煌煌然直向空舟壓了過去。然而這光明雖浩蕩絕倫一往無前,卻始終過不了大河,河上有如一界無盡虛空,讓這神光永不能傳到盡頭,只能激起半河亂流。

空舟又道:「海道友,是否曲解老僧難以自辯,但老僧本願不曾有絲毫動搖過。魔道釋道本出一源,我既重行釋祖前路,若無大定力豈能守得住這片渡涅天。道友得我釋門大千明光而成就,當能明老僧所言非虛,何必一定要如此苦苦相迫。」

海星石面容肅然,喝道:「空舟!不必再白廢唇舌!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我當然一清二楚。你想趁聖人圓寂之時,阻礙大道興替,須得從我身上踏過去。」

空舟長嘆一聲:「海道友,世人不知,難道你也不明白?那鬼道本不在諸天大道之內,九宗前輩為圖一時安逸而納它入九道,實是釀成大錯。我等身為釋門弟子,焉敢不以撥亂反正為己任。海道友若迷途知返,待我重立輪迴大道之時,你當得諸天光明之王。」

「好啊!」海星石怒極反笑:「只要你能接我十刀!」

不待空舟答應,九曲十絕刃化為一道熾陽神光,瞬間奪天地之光陰,彷彿一下子壓塌了無盡虛空,徑直劈向空舟的光頭。然而這樣的一刀,在來到空舟頭上尺余之處還是慢了下來。雖一寸一寸艱難前行,可其上的光明終於淡化下來。最終在空舟額頭三寸之處光芒微吐,刀影便消散了。

空舟額上現出一絲血痕,低嘆了一聲:「老僧明白了。如此,請明尊先行入涅。」

話音才落,另一道刀光似突然從天地間出現,徑直穿透了明尊的胸膛。明尊雖是神光化體,亦只覺身軀幾乎要被這道刀光沖得粉碎,他緊咬牙關苦苦支撐,至此才確定這道刀光確實是自己所發。

空舟法王為摩訶四天第一人,亦是一位不世出的奇人。他雖然為四天王之首,但其實年齒並不大。按輩分來說反而與其餘三位相差甚遠,登大仙君位的時間甚至比明尊還要晚。然而空舟實有大智慧天賦,他於止觀、涅轉、斷障、空流諸般金剛般若法門的造詣都是空前的。

如剛剛明尊以十絕斬所發的這一刀,乃是十絕殺伐的第一種變化,應在九陽諸塔的九烈之上,陽剛霸烈最是銳意,名為九烈霸照。然而這樣的一刀,以十絕斬此等無上神器發出,又以明尊的大千明光加持,仍舊渡不過空舟面前那三寸虛空。它之所以能在空舟額上留下一道傷口,也是空舟有意為之。

空舟在這一刀中體會了真意,反過來把消逝在他止觀界的斷障虛空內的刀光完全復原出來,並以此還施明尊之身。這是涅轉與空流兩大法門同用的神妙,就像是這道刀光不知從何處繞了一圈,然後從哪裏來便又回到了哪裏去。摩訶渡涅空舟天王的恐怖之處就在於此。

總算明尊的大千惟明之體不是浪得虛名,雖然十分辛苦,這一刀他還是挨下來了。虧得他對這一式九烈霸照足知根底,才完美的化解了它那無與倫比的破壞力。但他知曉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拋開這一刀威力暫且不論,十絕斬真正代表的是大正之道,在往昔絕無被某種神通徹底隔斷的道理。

這一刀能輕易被空舟化解利用,只能說明大正之道此刻已然與輪迴之道同樣衰滅。而空舟能如此從容不迫,他在道法的理解感應上,恐怕比自己要高。

明尊海星石深吸了一口氣,深知這極有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後一戰。在失去了大道加持之後,只能依靠自己道心的這一戰,方是自己的衛道之戰。他提起九曲十絕斬指向對岸,眸里卻沒有半點動搖。

第二刀又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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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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