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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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整個安昌都被覆上了一層輕輕薄薄的霜雪,落滿了枝頭,如一夜春風,吹得枝頭滿樹梨花開。

九娘坐在賬台後頭,懶懶的支著下巴,指尖輕輕摩挲著那幾枚銅板。

「九娘,打壺黃酒。」忽然一道清潤的聲音傳來,似乎還帶着幾分笑意。

九娘連忙抬頭,便看見齊清遠正低眸看着她笑。

她從賬台後面繞了出來,親自替他打了酒,唇角隱隱上揚,是止不住的笑意,店裏沒什麼客人,下雪的天,鮮少有人願意出來的,大抵都是窩在家中。

一旁的芍藥瞥見齊清遠來了,遂調笑了兩聲。

「快要過年了,知道你一個人住,定是沒有準備這些東西的。」九娘將酒葫蘆遞給齊清遠后,又喊住了他。

齊清遠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她拎起一旁的一個包袱遞給自己。

「裏面是我做的臘腸、花生筍乾還有一包梅乾菜酥餅。」九娘笑盈盈的望着他,「齊相公不要嫌棄。」

「不會。」齊清遠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包袱,片刻對着她作了個揖,「多謝。」

一旁的芍藥見狀,忽然撲哧一笑。

九娘心中有些不好意思,朝芍藥瞪了一眼,芍藥吐了吐舌頭,轉身撩起帘子進去了。

「雪天路滑,你回去的時候,一定要當心,切莫摔著了。」九娘叮囑道。

不想,齊清遠忽然駐足,眸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他一隻手摸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她,眉宇間滿是笑意:「送你。」

九娘一怔,接過他遞過來的小紙包。

只聽他道:「那日來瞧見你在吃,便想着幫你帶幾塊。我先走了,留步。」說到最後,齊清遠也有些赧然,匆匆的便離去了。

九娘目送着他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

倒是一直躲在棉門簾後頭的芍藥探出腦袋,瞧見齊清遠已經走了,便笑嘻嘻的走了出來:「齊相公送了你什麼呀?」

九娘頓時紅了臉,搖了搖頭,輕聲道:「應當是吃的吧。」

芍藥手快,打開小紙包,只見裏面果然躺着幾塊桂花香糕,九娘的心中湧起一絲甜意,搶過小紙包,匆匆的便走進了屋子。

「小氣!」芍藥嘀咕了一句,拿起抹布便開始幹活了。

轉眼間便是過年了,大街小巷滿是喜慶的年味兒。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天上便開始飄雪了,不大,紛紛揚揚的,裝點這粉牆黛瓦。

即便如此,九娘還是和芍藥早早的便起來了,收拾停當,準備前往安康寺上香,一年中的第一炷香。

青石板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九娘的繡鞋踩在上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安康寺前人潮湧動,她和芍藥走進寺內,上完了香,祈求今年風調雨順,生意興隆,又往功德箱裏添了香火錢,在僧人的阿彌陀佛中離開了安康寺。

剛出了安康寺,芍藥便拉住了她的衣角。

「姐姐,你看,那不是齊相公嗎?」

九娘聞言,定睛一瞧,果真看見齊清遠正站在不遠處,似乎也是來上香的,但是他還沒有看見自己。

「去打個招呼吧。」芍藥知道九娘的心思,笑嘻嘻的把她往前一推。

這一下動靜不小,齊清遠很明顯注意到了這邊,無法,九娘只好走上前,「齊相公也來上香?」

齊清遠笑着點了點頭:「真巧。」

九娘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彷彿和他已經熟悉了,但是好些日子不見,那種生疏感再次湧上心頭。

「前頭有座亭子,亭外的紅梅開了,可要去看看?」他忽然開口問道。

九娘一怔,下意識的回眸看向芍藥,芍藥瞭然的對她擺了擺手,然後轉身就走。

「好。」九娘答應了一聲。

兩人順着安康寺的青石板路緩緩走着,大年初一前來上香的不少,但也鮮少有人在意到不遠處那座涼亭外的幾株紅梅。

「當心腳下。」齊清遠輕聲囑咐道。

亭子就叫安康亭,外頭開了一圈的紅梅,映襯著皚皚白雪,顯得煞是好看。

「真好看。」九娘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她的鼻息間輕嗅着梅花得香味,清冽芬芳。

齊清遠笑道:「是么?每到冬日,我便喜歡來這兒,在家中讀書,尚不能避寒,彷彿在這裏讀書也是一樣的,倒還多了幾分雅趣。」

「現在好了,以前不肯做的事,不屑做的事,最後還是迫於生計做了。」他的眸光靜靜的凝望着那幾株紅梅,緩緩道。

九娘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早前那日,他身穿着一襲被洗的發白的瀾衫,尚是春秋薄衫,連買酒都只有幾枚銅板。

後來再來買酒,便一分不少的付賬,就連身上的衣裳也添了新的。

他到底還是端著文人的清高,旁人讓他去抄書,他不肯,讓他去做賬房,他也不肯。

直到他見到了九娘。

他的窘迫在她面前一展無餘,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再後來,他便去幫人抄書了。

這些九娘都知道。

「送你。」在九娘還未反應過來之際,他已經走入了雪地中,伸手摺下一枝紅梅送到她面前。

她忍不住笑:「我還以為,你們文人慣是會憐惜花木的。」

齊清遠笑了笑:「那要看對誰了。」

這話一出,九娘登時便不說話了,氣氛變得有幾分微妙起來,「我該回去了。」九娘的聲音中透著幾分慌亂。

齊清遠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便看見她已經匆匆提起裙擺走了,只是她走時,還不忘帶上那枝紅梅。

他抿了抿薄唇,忽然笑了一聲,心中一面懊惱自己唐突了她,一面又欣喜看清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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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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