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帝京長安
從南至北,自柳綠花紅的江南水鄉,到巍峨雄城帝京長安。
花費十多天的時間,押送重犯進京的隊伍,從畫卷的一端走到了另外一端,一路艱辛暫且不必提,直到遠遠望見地平線上出現的雄偉建築,他們才有了歸家的實感。
前面,那就是帝京長安。
雄踞於關內平原之上,宛若一頭沉睡的恐怖巨獸,也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雄城。
這座長安城,原修建於前朝大周最富盛強大之年,那時大周威儀震懾域內,四海諸國臣服,國力煌煌不可一世。而長安就是在那般的大周,耗費國庫,舉國之力修建而成。哪怕經歷了上百年的風吹雨打,仍然是當世不可逾越的巔峰。
望見這座雄城,一行人才知道,他們終於到家了。
有人興奮雀躍,也有人毫無波動。
馬車內的葉諍放下挑起的帘子,自嘲起來:「在江南已經呆了好幾個月,可為什麼我一回到長安,反而懷念起江南來了,懷念樟州溫柔飄搖的小河,懷念玉山清閑寧靜的日子,懷念姜九那些肆意張揚的少年郎……嘖嘖。」
他的感慨,僅僅讓楚稷丟給他一個無趣的眼神罷了。
葉諍也知道,是他一時半會兒矯情勁兒上來了。
「很快就要進城了,你說說,我要怎麼跟陛下彙報楊志源的罪行呢。」
葉諍說着,從馬車的暗格內翻出一沓厚厚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草稿,經過了葉諍反覆修改,仍然沒能定下最後的稿子。
葉諍直覺開始求助楚稷,楚稷卻隨意掃了一眼。
「隨便說說就行了,何必準備這麼多。」
「怎麼能隨便說說?你說我在長安悠閑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辦成一件事,自然要好好為自己歸功了!」葉諍把那沓紙晃得嘩啦啦直作響。
「功勞少不了你的,差不多就得了。」楚稷淡淡地翻過手中書冊一頁。
「那怎麼行,我一定要好好想想,務必要把想說的話背得滾瓜爛熟……」葉諍自我絮叨著,還翻出那些草稿紙,一會兒背誦,一會兒在紙上修修改改。
楚稷總算捨得將目光從書頁上挪開,放到葉諍身上了。
葉諍不知道楚稷在看他,也不知道楚稷現在的眼神,是怎樣的意味深長。
馬車輕輕搖晃,一路進了長安城。
自通過高大得需要仰頭才能看到頂的長安城大門,入了長安城內部,便是處處佈局嚴謹縝密,以一條朱雀大街縱貫南北,又以六條大街,無數街道劃分出上百座里坊,入城便是阡陌縱橫,鱗次櫛比,結構對稱整齊,星落宛如棋盤。
葉諍本就是以一介閑散皇子之身,用查看江南風土人情為理由,走出了長安城。回來的時候,哪怕隨身押送著大貪官楊志源,也並沒有想像中的夾道相迎,萬人空巷。
街道上,人煙浩穰你來我往,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沒有多少人去關注這支風塵僕僕的進城隊伍,長安城裏最不缺各種大排場的達官貴人,連皇帝祭天大典大家都看了無數次,見過這麼多世面后,對小打小鬧已經提不起勁了。
好在葉諍也不喜歡那等表面熱鬧,正好落得清閑坐在馬車裏進城。
卻也因此錯過了,沿街高樓上,多少雙盯着他馬車的眼睛。
馬車內的楚稷忽的合上書冊,叫停了馬車。
「你不跟我一起進宮?」葉諍急急忙忙叫住他。
而楚稷當真是任性極了,丟下兩個字「不進」,就跳下了馬車。
葉諍伸出手,都沒來得及抓住他消失在馬車內的雪色衣角。
葉諍無奈搖搖頭,只好吩咐侍衛護送他一路抵達坐落在長安北面位置的宮城,最後抵達了宮城中央,被百司伺守拱衛的皇宮太極宮。
太極宮的選址極有講究,據說是特意選在了長安這片真龍之地的中心龍珠所在,以皇宮轄制整條龍脈氣運,以保大雲江山千年不倒。
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此緣故,所以這座太極宮顯得尤為巍峨聳立,氣勢雄渾。
而這裏,也是葉諍從小長到大的……家。
葉諍前腳剛馬車走了幾步,他身後那輛馬車就也走下來一個老宦官,面白無鬚眉目蒼老,隨葉諍在樟州呆了幾個月也仍然毫無存在感,很容易被人忽略,沉默得像一道詭異的影子。
葉諍朝着北而去,而老宦官悄無聲息走下馬車后,也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對此,葉諍一無所知,隨着宮內宦官去沐浴更衣,洗掉一身風塵僕僕,這才走進了紫宸殿。
九條金龍穿騰在雲霧間,盤踞於高壁之上,回首猙獰咆哮的樣子很有氣吞山河的威嚴。
九龍壁之前,穿着明黃色龍袍、負手而立的中年人,便是葉諍的父親,當今大雲朝的天子——景元帝葉玄。
景元帝八歲即位,十八歲親政,執掌大雲江山已有十餘年,如今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身形高大,模樣與葉諍有三分相似,頭上戴着玉冠,看不出多少威嚴氣勢,倒是有一身修身養性出來的文士儒雅。
景元帝越過桌案,居高臨下看向自己的第四個兒子,葉諍。
「回來了。」語氣不咸不淡,並無多大熱情。
葉諍恭敬跪下:「臣葉諍,請聖人安。」
「起來吧。」景元帝抬手,命人賜座,而後翻閱著葉諍提前遞上來的奏疏,裏面詳細記載了楊志源在江南所作所為的證據,神色深沉不見喜怒。
葉諍準備了一肚子的腹稿也沒了用武之地,只能耐心地跪坐在墊子上,眼觀鼻鼻觀心。
景元帝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注意到殿上還坐了一個兒子。
「唔,來人,給四皇子上茶。」
有小宦官小跑着過來給葉諍上了一杯熱騰騰的暖茶,葉諍恭謹謝過後,繼續安靜地跪坐着。
又過了一陣,景元帝合上面前的奏疏。
「既然是你寫的,那你就來說說吧。」
「是。」葉諍畢恭畢敬地起身,壓着身子,不疾不徐地將整件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若說景元帝案前的那份奏疏是簡略版,那麼葉諍現在敘述的就是詳盡版,將他調查這個案子整個流程都說了一遍。
當然,按照楚稷的意思,略去了楚稷發揮的作用,也淡化了姜羲的存在。而那兩人在裏面起到的作用,葉諍也沒有大包大攬地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多次用了巧合、剛好之類的詞語。
一長段話說話,葉諍的額頭上忍不住滲出了細密汗珠。
老實說,他這番話中漏洞太大,實在是因為楚稷跟姜羲的功勞不可磨滅,若要略過他們的存在,很多地方都無法自圓其說。
葉諍忐忑著這個說辭能不能讓景元帝滿意的時候,景元帝居然並未多問。
他倒是另外問起了穆徹摻和其中的事情。
葉諍緩緩把頭壓得更低:「楊志源能夠在江南作威作福多年,背後就是有穆徹的幫助,可以說,穆徹才是江南無數百姓受苦的罪魁禍首。」
景元帝像是沒有聽出葉諍口中的不滿。
「既然他全家都死了,也算是付出了代價,此事便到此為止吧,江南的平衡不能被隨意打亂。」
這話,已經有着淡淡的警告意味在內了。
葉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面前是他敬畏了十幾年的父親,他不敢多言,只得憋出一個是字,然後在景元帝的示意下離開了紫宸殿。
他轉身的時候,原本擺在他面前的那杯至始至終都沒有動過的熱茶,已經漸漸失去了溫度,不再有熱霧升騰。
……
站在紫宸殿殿外,望着被紅色宮牆框起來的天空,葉諍怔怔地發了呆,都沒注意到有人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四弟。」
葉諍驚喜地抬頭:「大哥!」
站在他不遠處,微笑地望着他的年輕人,正是已逝敏德皇后所出的嫡長子,如今的大雲太子,葉詢。
只見他穿着月白色長袍,綉著銀色龍紋,頭上戴着玉冠,面容文雅斯文,說不出的俊秀內斂,當真是翩翩君子風度,看向葉諍的眼神里,也是一派溫和。
「大哥!」葉諍連連往前走了幾步,忽的腳步又一頓,望着從太子身後走出的小少年,「七弟也在呀。」
那小少年一身華貴富麗的錦繡金衣,頭戴着金冠,不顯浮誇,反而越發的唇紅齒白,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個小小的虎牙,歪頭望着葉諍:「四哥看到我怎麼一點都不高興呀!」
太子溫和地摸摸他的頭:「小七說的哪裏話,你四哥看到你怎麼會不高興呢。」
小少年哼了哼:「四哥去了江南,肯定玩得很盡興吧,聽說還抓了一個大貪官?哇,可真有意思!四哥四哥,快跟我多說說!」
小少年一看便是被寵慣了,滿臉的天真爛漫不知世事,一個勁兒地求着葉諍講故事。
可關乎朝廷重事,又哪裏是葉諍能夠隨隨便便說出來的,他正苦惱著的時候,還是太子哥哥幫他解了圍。
「好了小七,父親在等你呢,還不快進去?」
小少年啊了一聲:「糟糕,跟阿爹約好的……我走了!」
說完又風風火火地跑了,留下一個肆意張揚的背影消失在紫宸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