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了無山裏舟中客

第2章 了無山裏舟中客

南荒之內有處了無山,此山靈氣盎然,四季長春,飛禽走獸一草一木皆有靈性。

雖說這了無山四季如春,可山頂卻是一目白,所積之雪萬年不消。山腰往上地勢艱險,凡人不可攀涉,但偶有仙人出沒。

說起仙人,四海四荒的仙家皆知,了無山山頂有面了無湖,湖心有座了無亭,湖畔有顆千年枯柳,柳下有座了無齋,齋子的主人自稱舟中客。

是日,了無山頂了無亭中,有一玄衣素髮的男子,手中握著卷青簡,一旁的火盆中火星子時明時滅,桌上的爵中煨著酒,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酒香。

不知何時,亭中多了位白衣男子,旁若無人的取了酒,輕呷一口,美酒入腸愜意的眯起雙眸,贊到:「淡雅綿長,唇齒留香,好酒!此酒謂何?」

「生於紅塵,枯柳之下沉澱百餘年,喚作浮生。」聞言白衣男子眉目一挑,浮生?也是好名。他飲盡爵中殘酒,毫不避諱的托腮打量起了對方。

玄衣素髮,生有浮雲縹緲之氣,孤坐一處,伴有遺世獨立之風。觀其面目卻是極為普通,太普通了。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卻又生得太過奪目引人,宇宙星漢亘古不變,碧海寒潭深不見底。怪哉,怪哉!

玄衣男子放下青簡,又往爵中添了些。這才抬首仔細瞧了瞧這人。

此人生得一雙桃花眼,眼下硃砂一點,雙眸微眯像是矇著層山間霧氣。青絲如瀑肆意而下,隱隱透着絲張狂。一身白衣,左肩綉有銀紋玉蘭一枝繞至心口處,腰間佩有一塊蘭紋青玉。

「我竟不知紅塵之中也又此等美酒,在下樓浸之,仙友如若不棄,喚作浸之便可。不知仙友如何稱呼?」

「舟中客。」說着便取了杯酒一飲而盡。

樓浸之隨即笑道:「浸之游於北荒之時便曾聞,南荒了無山萬年前平添了座湖,湖邊居著位能推演古今未來的尊者,乃稱舟中客,便是連九天宮闕的長生君也不知其來處。」說着目光一轉,距亭數尺處飄着葉落了雪的扁舟,舟上架著魚竿,湖面如同平鏡……

「哦,我竟不知這舟中客何時竟有了這般的盛名。」舟中客一笑置之,一番評點那主人恍似並非自己。

轉而又道:「不知閣下今日來這了無湖有何貴幹?若僅是為討兩杯酒水,我倒是樂意一盡地主之誼,若是其他,古今之事尚可,這未來事嘛……」

樓浸之俊眉一挑,連忙追問道:「未來如何?」

舟中客飲了口酒,淡然道:「未來之事瞬息萬變,吾等雖為仙身神體,但天地棋局,囊括眾生萬物,舟中客不過滄海一粟,自是逃脫不過,哪還知什麼未來事,謬傳罷了!浸之莫要信以為真才是。」

「是么?」樓浸之漫不經心道。

「是。」舟中客果斷回道。

樓浸之話鋒一轉,莞爾:「即是如此,浸之便得多討要幾杯尊者的佳釀了。」神情又恢復作方才那般不羈的樣子。

「難得結識浸之這般的灑脫之人,區區酒水,理當盡興才是,請。」

酒盡微醺,樓浸之眉眼染了思思春色,低闔之間盡顯風流之態。他整了整衣襟,抱拳道:「今日能結識舟兄,實乃浸之之幸。這酒也飲了,景也觀了,心事已了。恕浸之還有他事纏身,先行告辭。」

說罷身形已處數丈之外,「桌上之物,便抵與舟兄作酒錢。」聲逝,已然消失在了天地間。

舟中客拿起桌上的「酒錢」,端詳了起來。

此人倒是有趣。

「喲,想不到你這了無山今日這般熱鬧。」來人握著把玉骨扇,指著桌上的空杯,以及那空空如也的爵道。

舟中客也不否認,收起「酒錢」問道:「怎麼瞧宿均這身打扮,莫不是又惱了你父君,偷溜了出來?」

說罷宿均早已不在亭中,打枯柳下傳來深惡痛絕的抱怨之聲:「你這酒罈子愈發埋的深了,由此可知,老舟你愈發的摳門兒了。」

眨眼間,宿均便回到了亭中,放下手中的酒罈子,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一副舟中客欠了他債的模樣,恨鐵不成鋼的唉聲嘆氣道:「虧我還騰了好幾個時辰的雲,你不一番招待也就罷了,如今喝你一罈子酒竟也得親力親為,我怎麼覺著越是相識之久,你便愈發小氣了呢?」

舟中客不為所動,只是接過桌上的酒,倒入爵中自顧溫了起來。他雲淡風輕道:「你父君若是知曉,上古之時令東荒修羅族聞風喪膽的風雷之術,傳到你這僅是作掘地挖酒之用,不知會作何感想。」

聞言宿均眉心便是一緊,背心委實一涼。沒好氣道:「快別提了,我這父君委實一日比一日難以招架。」

舟中客莞爾:「聽你這話似乎另有隱情啊,想必你父君又讓你承了份美差罷?」

宿均白了舟中客一眼:「你都知曉了還算哪門子的隱情。」罷了,迫不及待的取了杯酒飲盡了才道:「那白民國的凱筠帝君你可曾還記得?」

「受業於封欞道祖,能使九天玄劍的那位?」舟中客慢悠悠的飲酒道。

「正是那個凱筠帝君。」宿均說着又飲了一杯,接着道:「你有所不知,這凱筠帝君膝下有位小帝姬,喚作思嵐。前陣子是她九千歲的誕辰,凱筠君設了宴,往各處有頭有臉的尊神洞府都下了帖子,我這父君便在其列。」

言至此處,宿均神色頗為古怪的瞥了一眼他。舟中客見他停了下來,便面無表情的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我尾隨父君一道去了白民國,哪知宴會上殺出個流千翼,流千翼那廝去了也就罷了,奈何手中還抱着個小娃娃。那小娃娃竟是他嫡親的閨女。」說到此處宿均便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舟中客聞言,心下瞭然,笑到:「是不是你父君回去痛心疾首的教訓你說,平素武修術法佔不到人家上風也就罷了,連生養子嗣也搶不到人家前頭?」

宿均一副撞了鬼的表情,大駭道:「你是如何知曉的這般清楚?」

舟中客笑而不答:「然後呢?你接着說。」

「然後,然後他老人家便給我母親耳旁吹枕邊風,母親第二日便領了位北海鮫人族的公主到我的寢殿。你說這自古都是女人往男人耳邊吹吹風的,怎得到我父君這就生生顛倒了呢?」

舟中客恨鐵不成鋼的取笑道:「感情你這是扔下嬌滴滴的美人,跑到我這飲酒避禍來了。借宿之事好說好說,不過你好歹也是蒼龍一族有頭有臉的少君,怎得這般不威風,區區一個北海公主便能令你聞風而逃。」

宿均也不惱,陰陽怪氣道:「什麼聞風而逃,本君這叫男女授受不親。」

舟中客冷不丁的給他補了記刀:「你與人家還未私相授受,哪來什麼親不親。」

宿均被堵的胸口生悶,灌了大口酒,蠻橫道:「本少君如此隨性風流之人,哪能隨意招來個什麼烏七八糟的公主使我受困。反正我得在你這多待上幾日。」

宿均似是突然記起什麼,好奇道:「方才我來時,瞧見打你這走了位白衣人,姿容氣度委實不錯,也不知是哪家道友?」

舟中客也不瞞他,直言道:「樓浸之。」

「樓浸之?我怎得不知這四海八荒還有這號人物?觀其氣度也不似尋常人物,不過此名我好似在哪兒聽過。」宿均將白骨扇在手中打了打,疑惑道。

舟中客慢條斯理的拿起青簡,淡淡道:「確實不是尋常仙人,宿均可曾聽過一個名字,喚作——樓欲傾。」

宿均右手一僵,險些將酒杯掉在地上,許久才緩過神,激動的用白骨扇敲了一記自己的腦門兒,恍然大悟道:「那人竟是玄夷魔君樓欲傾,是了,是了,早年間我曾聽旁的人提及,說是這魔君自下界飛升而來,姓樓,名欲傾,字浸之。本君突然發覺自己近日眼拙的厲害。」

舟中客似是想到什麼,嘴角浮着絲笑意:「嗯,我也沒料到。」

宿均遺憾的嘆氣道:「早知那人是鼎鼎有名的魔君,我定是要追上去,仔細瞧個明白。」

舟中客想起「酒錢」,淡淡道:「有緣自會再見。」

初聞玄夷魔君樓欲傾這七個字時,得追憶至八萬六千年前。那時宿均不過一萬三千歲,尚為蒼龍一族羽翼下少不經事的少君。

蒼龍族與修羅族素來積怨已久,兩族之間偶有兵禍。蒼龍族止戈神君,深諳兵戈之道,八荒之內少有敵手,有東荒戰神之譽,宿均自小便將其奉若楷模。

然,天庸寒淵一戰,修羅軍大敗蒼龍軍,止戈神尊負傷而歸,事後方知修羅軍帶兵之人名為樓欲傾,至此名不見經傳的樓欲傾一戰成名。雖引起了各方注意,但其行蹤飄忽頗為神秘,少有人睹其真容知其來歷。

不過真正讓各方心生忌憚,卻是戰後第二年。那時樓欲傾現身玄夷幽篁宮,不僅殺了玄夷上君,還將其子嗣心腹誅了個乾淨,而後自立為君,修羅族附庸玄夷,九夷之下其餘八君敢怒不敢言,對其十分忌憚。

此後樓欲傾實實在在成了九夷的一方之主,因其手段狠辣,魔君之名不脛而走。

思及此處,舟中客道:「想來,這樓欲傾與你蒼龍一族倒還有些淵源。」

宿均知其所指,突然正色道:「當年天庸寒淵之戰,他雖踩着止戈神君的名頭一鳴驚人,抹了我族顏面,但勝敗乃兵家常事,戰場之上生死勝負更是各憑本事。止戈神尊不敵樓欲傾,只能說明四荒四海人才輩出,樓欲傾技高一籌,輸了也怨不得旁人。」

舟中客挑眉道:「你倒是比那止戈想的通透。聽聞前些日子,止戈神君在極樂天與燃燈道祖論道時,曾偶遇樓欲傾,止戈將人從西荒追至東荒,為的只是與之過上幾招。」

宿均不以為意道:「一則,止戈神君成名數萬載,鮮有敵手,當年一戰難免心存芥蒂。再則,我自幼時起便常聽周遭人提及,他二人時常約戰。能讓止戈神君與之惺惺相惜,自是有其過人之處。」

宿均說着頓了頓,又道:「自打他承了玄夷的君位,修羅族附庸其上,東荒倒是消停了不少。如今算來,已經好幾萬年不曾有過兵禍了,也算得一樁善事。」宿均望外向亭外,一方天地中,雪又窸窸窣窣下了起來。回過神便嘆道:「今日有緣得見,也算不負多年所寄。」

舟中客聞言笑了笑,不待宿均再言其他,便起身行至欄桿前,觀著雪望了眼扁舟,慢條斯理道:「這般大的雪,可莫把我的魚竿壓折了。」

說罷一個閃身飄到了舟上,廣袖一揮除盡竿與簍上的積雪,收了竿,提着空簍便朝枯柳下的齋子走去。

宿均舉著爵,惱怒地朝舟中客嚷道:「你這般不知趣,我實是受不住你了,受不住你了。」罷了,不一會兒便栽在桌上酣睡了起來。

待舟中客復入亭中,悄聲收起桌上的器物,手中幻化出件斗篷,輕緩的披在宿均身上,便起身消失在了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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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罷浮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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