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與心說

第33章 與心說

連山道:「樂師遵循父親的指示,翻越千山萬水到了北海,找到了小漁村,找到了孤山,也找到了琴師口中的茅屋。」

「樂師對孤山的初印象是在看見茅屋后清晰起來的,準確而言,是在見過茅屋下魚塘中蹁躚起舞的少女、檐下含笑弄琴的男子后清晰起來的。」

「魚塘水面步步生蓮,茅屋之下清如濺玉。此等美妙的舞姿與琴音,樂師從未見過。一曲未了,因為他的出現,舞姿與琴音戛然而止。樂師上前,表明來意,驚覺眼前人竟是他父親口中的故人。」

「此時的無名,琴技自然高出了琴師百倍,也已不再需要琴師的那張焦尾。樂師依舊將琴師的那張琴贈予了無名,無名作為回報,便將自己的琴轉贈給了樂師,同時傳了他琴藝。」

「這無名還真是個良善的好妖。」樓欲傾突然道。

連山笑了笑,又道:「自打樂師初見二人開始,便心知此二人定非常人,加之琴師同無名二十年前相識,他自己的父親垂垂老矣,但無名卻一如從前,毫無歲月痕迹,便更加印證了這一想法。而此時的漁歌卻因樂師的到來,平靜的心思逐漸起了波瀾,眼界不再局限於孤山。」

「無名是不戀紅塵的淡泊心性,最終拗不過心繫紅塵的漁歌,三人離開了孤山,老皇帝是個喜歡江山,但更喜歡美人與風月的男人,漁歌的池間舞,使老皇帝一眼驚鴻,無名為伴其身側,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宮廷樂師,不久便被封為大司樂。」

「又這般過了幾年,老皇帝駕崩,小皇帝繼位,不顧眾議,冒天下之大不韙,納漁歌為妃。奈何小皇帝昏庸無能,夜夜笙歌。至此,漁歌成了百姓口中禍國殃民的妖妃。」

「此時琴師早已病故,樂師因無名變得寂寂無名,家中早已不復當年盛況,樂師觀著日漸衰落的家族與國家,方才醒悟,當年將二人帶離孤山是何等錯誤的決定。」

「戰事叢生,硝煙四起。在一場大規模叛亂中,敵軍兵臨城下,小皇帝死於非命,無名沒來得及帶漁歌逃離宮闈,漁歌便被樂師指認,叛軍斷其雙足,隨後冰冷的長劍便刺穿她的心臟。」

說及此處,連山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那後來呢?後來如何了?」樓欲傾追問。

「後來?漁歌是妖,卻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妖,其實在她失去雙足的那一刻,這世上便不再有漁歌。」

「無名第一次殺人便殺了許多人,他帶着一條斷尾的魚屍重回孤山,無名無力再給她重新尋得合適的身軀,便以命抵命,漁歌重新活了過來,卻是以無名的身份,此時的漁歌也不再是妖,而是成了肉身凡胎。」

「你是說,你遇見的那個無名,實則是那條魚?」樓欲傾突然道。

連山頷首:「不錯,我遇見的那位其實是用着無名肉身的漁歌。」

樓欲傾疑惑道:「那她的左目是如何瞎的?」

連山唏噓道:「她自己戳瞎的。」

樓欲傾驚呼,「什麼?」轉而又評價道:「此女心腸也太硬了些。不過,她為何要戳瞎自己的左目?」

連山道:「我當年也曾問過。她說,無名曾經告訴過她,左眼景色最能直抵內心,而大起大落之後,她才恍然,自己眼中的迤邐並非恢宏的皇宮,繁華的京都,而是身側始終不離不棄的無名,可惜如今世間再無無名,左目便只餘下一片灰暗之色。」

連山望着桌上的灰暗的茶杯,平靜道:「於是她開始整日對着孤山彈奏,於是便有了與心說。」說着指腹摸著琴弦,發出了布帛撕裂的音色。

樓欲傾端起桌上的涼茶淺淺抿了一口,良久,「周兄誠不欺我,這確實不是報恩的戲碼,不過,周兄是想告訴我珍惜眼前么?」

連山道:「浸之是這般想么?」轉而淡淡道:「既然在浸之是這個意思,那便就是這個意思。」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們在這世間錯過的最為秀麗的景色,往往是身邊所消逝的。

樓欲傾施術將茶壺轉熱,給自己添了一杯,「周兄,你這故事,我不喜歡。」

連山意味不明的應道:「嗯。」

樓欲傾飲著熱茶道:「周兄,下回同我講個世間話本子裏最是有趣的故事罷!」

「最是有趣?你這要求太高,恕難從命。那凡間的茶樓,說書先生講的一個比一個精彩,你若有空,可親自下界聽上一聽,總會遇見自己喜歡的。」連山接過他的茶杯,阻止道:「夜裏少飲茶,不然當真要失眠了。」

樓欲傾道:「無妨,反正方才已經睡足了。」又道:「那說書先生,哪能有周兄講的精彩。」

連山哭笑不得道:「我實在不知你這是稱讚還是諷刺。」

樓欲傾道:「自然是稱讚。」

連山望着樓欲傾,突然轉了話題道:「我前幾日曾偶聞,你欲開啟九命仙都,窺伺天機?」

樓欲傾沒料到他這麼快變轉移了話題,微愣片刻,坦然道:「不錯。」

連山自然知道他所為何事,「那你可知開啟九命仙都,窺伺天機,也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樓欲傾毫不猶豫道:「自然,有得便有失,不過無論是何等的代價於我而言並不重要,能得到我想知道的結果,這便夠了。」

連山自然不會妄想憑藉區區一個故事,便能使他放棄籌謀已久的計劃。

故而,旁敲側擊便已足矣。

連山心知如此,卻還是問了句:「非啟不可嗎?」

「我意已決」。

樓欲突然道:「周兄,我的父母其實並非凡夫俗子,種種跡象表面,他二人皆死於非命。不過,從一開始我便從未想過要替他們復仇,說來可笑,世人緣何相信,我會為得兩個素未謀面之人大打出手?」

連山自然知曉樓欲傾一直在暗查當年的事,只是他沒料到,樓欲傾竟然就這般簡單直接的同他講了,沒有任何掩飾,也沒有任何過渡。

連山也自然不會告訴他關於風雨國忘瀾的事,即使忘瀾臨終前曾有所囑託。連山只是道:「今夜浸之怎得突然同我講這些??」

樓欲傾家釋然道:「這原本是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自己藏了許多年,前幾日同飛瓊講過,因為她是個死人。但周兄你不同,之所以同你講,不過是突然想同你講,不過同你說過之後,彷彿心中的積壓許久的大石,終於被挪開,就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輕鬆舒暢。」

連山聞言,心中微微動容,倘若被他知曉自己對他隱瞞了許多,不知又該當如何。

哎……

連山道:「既然不欲尋仇,又何必再去追究,徒增煩惱?」

樓欲傾突然嘲諷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些答案……譬如,棄而不養,又何必有我?既然有我,又緣何要封我神脈,讓我在人世間遊盪三十載,不得善終?!……諸如此類。」

連山看着他,夜色掩蓋了他的神情,也掩蓋了樓欲傾的神情。

原來他始終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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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罷浮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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