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這小東西看着全身黑不溜丟的,心怕是比外面還黑!

「原本基於你前世功績……嘖嘖!」黑煤球砸了咂嘴,一定是一臉不屑道,「功大於過……的人呢就都還能順利轉世為人,但你卻是過錯甚多,功遠難補過,所以即使勉強立即輪迴,也是不能再世為人的,只能從蛇蟲鼠蟻中擇取其一。」

沒精力去計較黑煤球大喘氣,聽到它這麼說他還是有些驚訝的。仔細回想他這短暫的一生,他都不曾記得自己犯過什麼大錯,殺人放火的事情更是從來沒幹過,這樣都只能投胎成為蛇蟲鼠蟻,不能再為人嗎?他不免懷疑黑煤球是惡意評判有失公正。

「喲?看你這表情,你是不服氣嗎?」

不同於黑煤球的臉,他五官健全的人臉上稍稍不夠遮掩,便很容易叫人看出滿滿的質疑。黑煤球也不跟他計較,只是開始一宗一宗地列數他的罪狀。

「現在你腦中應該正在放着走馬燈,我們便先看看你0歲的時候。」

[0歲?是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嗎?啊!看見了……什麼嘛,只有黑漆漆的一片……等等,亮起來了。]黑暗之中突然綻放的明亮,晃得他即使閉着眼睛都叫光亮直透眼皮陣陣刺痛。

「哇啊……哇啊……」

不知何時,他出生時的畫面被黑煤球用了某種方法投影在了他們面前。不只有畫面還有聲音,就像是在看電影一樣。

伴隨着不是特別嘹亮但依然很吵的哭聲,畫面上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剛出生時皮膚紫粉皺皺巴巴,肚子上還連着臍帶的模樣。

[好醜!]即使明知那是自己,他依然忍不住在心中道。

「哇!你剛生出來的模樣真的好醜啊!」黑煤球則毫不客氣地出聲評頭論足道,「我可是看過不少新生兒,你也算丑得萬里挑一了。」

他想瞪黑煤球一眼,但雙眼被畫面牢牢抓住捨不得移開。只見畫面一轉,順着臍帶,那一頭連接的自然是……

「糟糕!傅醫生,血止不住了。」

「快先注入1毫升正腎上腺素,不,2毫升……快,繼續為病人輸血。」

「病人的血型特殊,血庫已經沒有存貨了。」

「那快叫病人的家屬……」

「病人的父母早已不在,現在只有她丈夫和公公婆婆守在外面,已經都給他們配過血型,都跟病人的不符。」

姓傅的醫生捧着手中的嬰兒頓了頓,然後先剪斷了臍帶,後續交給一旁的輔助醫生和護士,自己衝出門去。

某醫院孕產科手術室外。見到傅醫生出來,焦急等候的三人立即迎上前來。

傅醫生張口便問:「已經成功實施剖腹誕下一名男嬰,但現在孕婦大出血,傷口難以縫合,血庫中的庫存不夠,你們也都配過血型不符,眼下只有一個辦法,看你們要保大還是保小?」

「傅醫生,您什麼意思?」來不及喜悅兒媳/媳婦生下男孩兒,三人被傅醫生問得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彎。

「我的意思是,現在只有孕婦生下的嬰兒同孕婦的血型一致,我們早先在產檢時就驗過你們也是知道的。那麼要救孕婦就只能靠抽取嬰兒的血輸給她。不過依我判斷,我建議你們舍大保小……」

「你什麼意思?」聽到這裏,他看着那時還算年輕的奶奶已經腳下一晃暈了過去,爺爺趕忙扶著奶奶先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爸爸憤怒地揪住了傅醫生的衣領,雙目通紅地喝問道。

傅醫生還算淡定,一邊安撫着他的爸爸一邊解釋道:「你冷靜一下。我知道這是十分痛苦的抉擇,但眼下時間緊急,你們必須儘快做出決定。要救孕婦只有這一個辦法,但新生兒的抽血量至多2000cc,不能確保足夠。若是你們選擇保大,最後有可能不但救不了她,還白白損失了新生兒。相反,新生兒雖然在孕婦羊水破后兩個小時還遲遲不露頭,又耽誤了些時間將產婦從順產房轉到手術室實施剖腹,但孩子狀況還算良好,估計在觀察室觀察兩天就能出院。所以我建議你們舍大保小。你快決定一下,把字簽了吧。」

爸爸聽着聽着雙手已經無力地放下。待傅醫生全部說完,一旁也有護士準備好了文件遞到了他的面前。他木然地接過紙筆,筆尖懸停在簽字欄上卻是遲遲下不去。

「你快一點好吧?裏頭情況危急,可是一點時間都耽誤不了。再這樣下去我看你也不用選了……」護士看男人還猶豫,可能也是急的,語氣不太好地催促着。

「劃劃划。」筆終於動了,重重地落在了紙上,就如同執筆之人的沉痛心情,字字深刻直透墊板。

「再跟你確定一下,你是要保小是吧。」護士問道。

男人輕輕點了點頭,再沒有抬起頭來。

醫生和護士得到了病人家屬的簽字已經又急急進入了手術室。雖然病人家屬已經簽字,但他們還是會盡其所能嘗試挽救病人,也不過是出於醫者之心,盡一儘力罷了。他們沒有看到,身後的男人在大門關閉的一瞬,有淚水順着臉頰淌下。

「在你0歲的時候就因為貪戀母胎溫暖,不願順利露頭誕生,害得母親因為生你實施剖腹手術,卻也是被你耽誤得已經非常虛弱,在大出血之下就此殞命。她是被你害死的,你可知罪?」

「……」他無法應答。

「嘛,沉默就算你認罪了啊。那麼我們繼續來看……」

「等一下!」這時他卻忽然阻止,聲音有些顫抖道,「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人都被你害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切!」黑煤球嘴上抱怨著,但到底讓畫面定格了幾秒後繼續放了下去。

畫面中的女人頭髮散亂,臉色和嘴唇都慘白毫無血色,虛弱痛苦的表情讓人看着非常心疼。她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在這最後的最後,她拼着僅剩的一絲力氣,用弱如蚊蠅的聲響央求着,「孩子,讓我……讓我看看……我的孩子……」

圍繞一圈的醫生和護士都不忍心,大部分撇開頭去,是傅醫生雙手托舉著嬰兒放到女人面前,叫女人就着他的手好好地看清了嬰兒模樣。

「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健康、幸福……長大……」女人輕聲說着祝福的話語,勉力將額頭貼靠在了嬰兒的臉頰上,然後突然卸力摔落回去。在那充滿母性光輝的臉上竟是幸福的笑容。「嗚……」他難掩哽咽。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媽媽啊!雖然是透過這漆黑中的屏幕,只能空虛地看着,哪怕伸出手去,手只會透過屏幕,他根本碰觸不到女人。是他害死她的……

是的,他其實知道的。哪怕家裏人都瞞着他,但他早就發現了。他這輩子一直在叫着媽媽的女人,他本來也不曾懷疑過是他媽媽的女人,其實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只是他的繼母。原本他們都是那麼苦心孤詣地瞞着他啊,家中哪怕是一張他生母的照片都沒留下,是特意全部銷毀了,怕不小心被他發現。而且爸爸和繼母也是為了他,都不曾再生一個。

「耶?你哭了?哈哈!有什麼好哭的?你不是一早就發現了,那個時候你都沒哭,現在還哭什麼呢?」黑煤球不合時宜地一邊笑一邊說着。

他立即憤恨地瞪向了黑煤球。也許他不是真的恨黑煤球,只是要把心中那鈍痛的感覺找個方法發泄出去。黑煤球正好撞在了槍口上。

「你瞪我幹什麼?人又不是我害死的。是你。」黑煤球依然字字扎心。

是啊,是他害死的。

「要怪你就怪你自己。或者你也可以怪你爹,你爺爺,你奶奶,甚至是當時那一屋子醫生護士……」黑煤球的話彷彿帶着蠱惑。

對,不怪他。怪他爹!怪他爺爺!怪他奶奶!怪當時那一屋子人!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沒有一個人選擇保大?若是他們選擇保她,她就不會死。他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反正他還沒落地,再回到這黑煤球手上定也不會被判個功不補過,他就還能轉世為人。說不定下一次,他也還能投胎做她的兒子。下一次他一定記着,羊水一破就積極地往外鑽,定不會叫她再……

「呵,孺子可教呢。不過你是沒聽清剛剛那醫生說的話嗎?人家說了,當時的你頂多只能抽出2000cc的血來,未必夠救活那女人……」

「那是我媽!」

「好好好,總之,那醫生的判斷沒錯,當時就算所有人都選擇保你媽,你的血也不夠救活你媽,你媽還是要死……」

「操!你媽,你媽的,沒完了你是吧?」他憤怒地打斷了黑煤球,認定黑煤球是故意的。雖然它這麼說話意思表達得也沒錯,但他就是怎麼聽怎麼不順耳。

「嘖!你說那是你媽的,我改口你還不樂意了。」

「……」他危險地眯縫着眼睛,明顯表達出,「你再說一遍你媽的試試!」這種威脅。

「……」黑煤球也沉默了片刻,就是不知道它究竟有沒有眼睛,或者可以稱之為眼睛有着相同功能的部位是否也威脅地眯縫著。

「算了,我們繼續向下看。」黑煤球率先打破了沉默,「嗯……就看你五歲的時候吧。」

畫面一轉,上面顯示的小男兒依然是他,但已經長大到了五歲。男孩旁邊還有一個女人,便是他後來的繼母。

「兒子,媽媽若是再給你生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願不願意?」

「媽媽要給我生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嗎?」

「對呀,你喜歡嗎?」

「不喜歡。小孩子太煩了!」

「……」

小男孩沒有留意到女人瞬間慘白了臉,滔滔不絕地抱怨著,「媽媽,您快跟爸爸商量一下,讓我這就升小學吧。那糟糕的幼兒園,老師在一個班裏什麼年齡的孩子都帶。跟我同齡的小孩都夠幼稚的了,還有沒滿一歲的,整天就知道哭,沒完沒了地,真是煩死了。」

女人強打起精神,還在安撫男孩,「兒子你再忍一忍,爸爸媽媽還不是為了給你挑一個最好的小學。你也知道,你現在讀的幼兒園已經是家附近最好的了。不過你念的是雙語班,跟普通班不同,這種班那個幼兒園只有一個。有些家長也是自己實在忙,又重視孩子教育,才是把不滿一歲的孩子就早早送進……」

後面的畫面他沒再繼續看下去。

黑煤球依然是毫不留情地說道:「接下來的事情你那個時候不懂,現在總該明白了吧?你又害死了一個。」

他緊皺眉頭,兩手也在身側緊緊握拳,心中驚訝不已,甚至遲來地有些慌亂。

黑煤球說他又害死了一個?他,又害死了一個……嗎?

早已沉在腦後的記憶再度蘇醒。哪怕眼前的畫面已經靜止,腦中依然清晰地閃過他五歲那年的一幕幕。

其實他當時就讀的幼兒園真的已經是他家「附近」最好的一間了。所謂附近還是父母早晚親自車接車送,在不堵車的時候半個小時能夠到達,若是堵車,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就說不準了。當然再遠一些還能找見更好的,但那樣一來他就只能就讀住宿班,他爸他媽都捨不得。他爸他媽早先還考慮過,或者請家教先在家教他,教學質量還能好些。但考慮到綜合早教,多接觸其他孩子也是必要的一環,他爸他媽便還是決定將他送進幼兒園。

他還總是抱怨,實在是被慣壞了。那還不是他犯的最大錯誤。

就在先頭那段對話的第二天。一早是他爸將他送到了幼兒園,並臨時安撫他,告知要將他留在幼兒園住宿幾天。他不願意,但父親這次特別嚴厲。幼兒園方面倒好說話。畢竟只是住幾天,父親直接交了整整一沓毛爺爺,多了也不用人家找,只吩咐幼兒園的老師一定要照顧好他。那可是在二十五,哦不,是二十年前。當時一沓毛爺爺都夠有些人家一年的生活費了。

他也只不過是在幼兒園住了五天,到了第六天晚上就被爸爸接了回去。但回到家中,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親切地出來接他。他是被爸爸領着到了父母的房間。

媽媽靠卧在床上,原本一臉落寞,看到他們進來,卻立即端起笑臉,溫柔道:「兒子你回來啦。快過來給媽媽仔細看看。老公,這幼兒園真的不行,兒子才住了五天都瘦了。」

當時的他其實多少察覺了出來,現在的他看來更甚。媽媽雖然笑着,但臉上還有淚痕,眼睛裏頭也不復從前的光彩黯淡了許多。她抬起摸上他頭頂的手背上有着幾個細小的針孔,不仔細看是看不見。滿屋子裏卻是飄散著一股濃重的酸臭,或者說是腥臭味,那味道到了現在還是那麼叫人印象深刻。小小的他明明覺著難聞,但都破天荒地沒有出聲抱怨。因為他察覺出來了啊。媽媽好虛弱的樣子,好像大病了一場,還沒好利索。

不,那哪裏是病。她是剛剛做了引產手術,比真正生產對身體傷害還大,最主要是心裏比身體受傷。好好做足了月子身體能恢復過來,但忍痛割捨腹中胎兒的苦楚,沒有哪個女人不會心疼一輩子。哪怕那疼漸漸淡弱,卻也是漸漸專為越來越重的悔恨,依然始終無法忘卻。

就因為他一句煩,一句不喜歡,媽媽當時明明已經懷孕了卻立即打掉,並且稍後等身體恢復過來直接裝上了避孕環。她還那麼年輕,卻被剝奪了一生為人母親的權利。不,她是母親啊,將他視若親生,將全部母愛給予了他的最棒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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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涅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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