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不能明確意義的禮儀

芍煙曾經在網絡上看到一種對待極惡之人血腥變態懲罰方式：身受千刀萬剮，最後用犯人自己才被割下來血淋淋的肉片餵食給犯人自己。

眼下緹香身受之刑罰，比起有過之而無不及。皮膚本來是女子生前最為珍視的東西，尤其緹香那樣的絕世美人，卻在死後靈魂與軀體都被自己原來最珍貴的東西束縛千年不能解脫。怪不得石寺初見，緹香再次復活之際，從封殼內層剝下自己原本的皮膚時，那般痛苦哀嚎，為求解脫卻又不得不一口口親自吃下。

芍煙打個寒噤。好血腥變態的懲罰方式！！

如果是自己，寧願在被人發現施刑前自盡！！

她渾身發寒，眼睜睜看緹香被一點點縫合封印在她自己的皮殼內。緹香最後死盯住芍煙說出的話，更是讓芍煙心驚膽顫。對緹香的同情轉為厭惡，她與緹香無怨無仇，為什麼這樣惡毒詛咒？！

緹香血身被縫入皮殼后，整個皮殼掙動不已。從外形看，因縫合痕迹在後腦位置，被填充適當的美人皮好似生前，五官仍舊完美。只是皮殼眼睛、嘴角、鼻孔和耳朵，不斷向外流出大量鮮血。緹香窮途末路在皮殼內死命掙動。

領隊少女帶領下，一隊侍從女子口中喃喃念誦起芍煙聽不懂的咒語。咒聲冷厲鎮魂又暗含安撫往生，緹香卻不願意就此安份，她不能再掙動，五官口鼻卻大量流出黑色血液，腥臭無比滴落地面化出大量黑荷。黑荷仇恨世間所有物事般，將生長蔓延中遇到一切物事盡數纏殺粉碎。

整個寺堂一時變得血腥而又蕪落。黑荷試圖往眾少女體軀纏繞，眾女額心閃現與緹香之前點額相似金色花鈿，發出金光猶如利劍將還未近體的黑荷瞬間絞殺無形。

只是這些侍從少女的花鈿，遠遠不及緹香的那般美致壓目。芍煙估摸如果不是緹香自己犯事，這隊少女恐怕還得一一聽從於緹香命令行事。

隨同流出的黑色血液越來越少，咒聲漸漸變得平緩舒揚。其中之意，好似由之前對邪惡的懲罰鎮壓，變成了對甘心捨身侍神的悠揚贊誦。

緹香完全平靜下來。一個少女用蠟燭融化屍膏，由領隊少女伸出纖張手指沾起，塗抹在皮殼眼耳口鼻。芍煙旁觀，領隊少女手法高超，很快將皮囊一個個血洞封堵不說，還依緹香生前容貌，以屍膏充當橡皮泥，用捏塑手法重新將整個皮殼塑造成一尊美人。

芍煙本以為一切至此結束。舒了口氣開始考慮如何從石寺出去。

卻見眾女抱黑檀木成堆，以菩提引火，環繞站在火堆四周之前，合力將被皮殼封住的緹香扔入火堆中去。

火焰繞皮殼，那人形物再次掙扎苦號起來。一聲聲凄厲慘叫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芍煙髮根倒立起來。這是活生生要把緹香在皮殼內氣息猶存的血體燒死！！芍煙甚至清楚看到，皮殼的手指在火中一寸寸艱難至極而又仇恨無比彎曲縮起。

眾女開始唱誦禱歌，面目虔誠純潔無比。芍煙卻看得生生想吐。這簡直就是邪教作風啊！！

眼前奇幕疊生。空氣里並無血肉燒焦氣味，反是隨同燃燒彌散滿檀木古雅純厚氣息，火焰顏色也與一般不盡相同。焰身隱帶金光，而從皮殼內蔓長生延的黑荷則不斷在焰頂綻放、萎縮，再化作黑灰飛盡。

火與荷的交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火焰滋生荷影。從頭到尾看下來的芍煙卻明白，這是一場無形交鋒。最終是代表怨氣的黑荷被檀木之火凈化消滅。

皮殼內再無黑荷冒出，檀木之火逐漸熄滅。而皮殼包裹的血體，卻如覆蓋一層薄薄胎瓷，變得玉潔光滑美觀。這時，緹香真真正正再度成為一尊雕像。她仍舊如初見那般，被扶持放入重重石階上的白色蓮花座里。而手腕指間，則被捏塑成掂花之狀。

芍煙憑記憶回想，此時此刻的雕像除了比初見嶄新外，五官神態乃至於指間掂花，都另無二致。

緹香姿態美妙的指間原本空空，卻在領隊少女重新將月靈花種子安放好后，很快凝氣聚生出一朵極致美幻盛放的月靈花枝！

熟悉月曇花清緲香氣再次彌散滿整座石寺。

靜靜默立石柱下的芍煙卻止不住五味陳雜。她始終不能將緹香的血腥遭遇和沉璧其人關聯。

這麼好聞的花香，這樣美麗的花朵，其人清緲得接近靈幻的長相，卻令守護侍神遭受如此血腥變態刑罰。

芍煙默默低頭。不過感懷歸感懷，她又不是什麼聖母，也不是現代社會司掌正義的律師法官。而緹香從本性來說也行了惡舉，如果不是貪圖私情生生挖出沉璧心臟，那就不用遭受如此血腥待遇。這裏面的是與非，她作為一個異世來客，無從評判，也無從跟屬。

眾少女用托盤盛來精美衣飾，正是芍煙之前來路所看到過的。

掂花雕像被侍弄生人般精心裝飾完畢，眾少女托著空空盛盤，姿態纖纖重返她們之前在長長花廊兩側站立位置，靜靜站立不動。而隨同她們走過之處，光影倒逝般，所有被破壞的，被毀滅的，都一一重新凝集恢復成芍煙初來時見到的樣景。

滿堂生寂，石寺之中涼風習習。月光重現，花枝密影重重佈滿足下石板。

芍煙抹了抹額，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聲幻夢。她不敢再看被安鎮在神座上的緹香一眼，慢慢沿來路而返。經過長廊少女時，她微微湊近看了其中一尊，竟然從質地到膚色，與緹香所化一般無二。一時膽顫心驚，左腳疊右腳，恨不得四肢并行快速離開石寺。

逃命般極快速奔出石寺，重新站在長橋上時，芍煙有經歷生死再度重生的倖存感。她拍了拍胸口，回頭極快速看了眼。那長廊之中似乎還留存她匆匆跑過的身影和腳步聲音。

她踏上長橋飛快走着。所幸這回再沒有遇到來時的古怪結界。

直到走完長橋，重新踏實在土地之上，周圍吹來的風氣微微帶有熱意，一掃之前從寺中帶出的噬骨幽涼。芍煙有地獄重回人間之感。

與之前不同，道路兩側再無引路明燈與紗曼飛揚。

從芍煙雙足離開蜿蜒在整個淺淺湖面的石橋開始，無聲綻放着的黑色荷花開始一一收斂花瓣沉入水底。

石寺、長橋、鮮花、淺池、尖塔、大榕樹，這些極具東南亞地域特色的物事，以肉眼可見速度在芍煙面前沙化、消失。

芍眼使勁眨了眨眼。整片場景消失前，她似乎看到之前引她進入石寺的名叫桔梗的少女出現，而且這回她的雙胞胎姐妹也一起出來，婷婷立於半空，共同向芍煙施了個不能明確意義的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