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戲外人
天空晴朗，萬里高雲，簡陋的小院子裏滿滿光輝，福喜此時正恍惚的在章十重家門口站着，其餘幾人俱是同一副模樣，最後方的倪娜四下看看，用極細的聲音打斷道
「我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怎麼看天色只有片刻」
幾人面面相覷，唐白玉摸了摸額頭，睜著朦朦朧朧的眼睛問道
「這是夢還是戲？怎麼一場一場的，也未看完，那景中，我好像識得福喜師傅許久許久了」
福喜長嘆了一口氣，看着幾人言道
「誰知道是夢還是景，走好眼下罷了」
說完后返身掃視了一下幾人，接着道
「我們先回去吧」
幾人同應了聲，前後跟着離開了這座迷一樣的小院……
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和著微風吹向了福喜的面容，她急步走向普慧的院落，她只想問問看，那些場景到底是夢還是確有其事，所有人都在問她是真是假，她自己也很迷茫，這些到底是真還是假？
「師傅！」
剛到了門口，福喜就急切的喊叫起來，房間裏面卻安靜異常無有回應，等行到了裏屋近前，將門推開，普慧正老神在在的盤腿坐在屋中蒲團之上，福喜走到跟前，戳了戳普慧的掛着念珠的手背問道
「師傅，您是醒的吧」
普慧把眼兒一睜，怒目回道
「冒冒失失的，打坐最忌諱侵擾，你又是何事尋來？」
福喜被唬的一愣神，隔了片刻方緩道
「我就是想問，我現在是在做夢還是醒著的」
普慧眯了眯眼睛，慢慢的將手裏的念珠放在身旁的桌凳上，加快速度沖着福喜的臉頰扇了一巴掌，一陣刺痛感迎來，福喜下意識的抬起手捂上自己的臉側，面前的景象卻像鏡子碎裂，片片散落
「人總是在不停的重複者過去，如此往複所以叫輪迴，這些故事也一直在發生，以後也會繼續發生，無有停歇，孩子你可清醒了嗎？」
隨着最後一句，福喜也真正的清醒過來，清澈的荷池包裹着一條靜謐的小路，福喜穿着蓑衣，提着蓑帽，心內還是是上一刻到達這裏的喜樂，離終點只差了一座山的距離，這不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凈土嗎
如夢初醒，看着面前巨大的荷葉，她環顧了四周，這是她夢想的凈土，在往前翻過那座宏偉的青山就是心裏的佛殿了，到了那裏，再也沒有痛苦與輪迴，也沒有永無止盡的故事，想到這裏她堅定了信心
「我努力念經，努力為善，努力修行，捨棄一切，就是為了能夠出離輪迴」
可是此時這條路卻被一束巨大的荷葉阻擋着，荷葉之下弔掛着一個和尚，正當福喜並不知道如何前進的時候，空中又響起了宏厚的問聲
「何為大善？何為大舍？何為大愛？」
福喜歪著頭看了看面前的和尚回答道
「與人為善，舍卻我有，愛重眾生」
那宏亮的聲音卻「哈哈哈」的響了起來
「你還不明白嗎，小愛大愛皆是愛重，連小愛都無法善了，如何大愛？又有哪裏來的眾生愛重？緣何要你了卻凡緣？每一件每一樁每一人皆是善愛之心，從小到大無有錯漏方是完滿」
福喜聽得此話恍然大悟，對着面前紋絲不動掛着的和尚深深的彎下了腰背
「是我的不是，小尼路想錯了，只欠他一人緣未了，又是怎麼害他變成如今這樣」
「你且繼續看………」
話落景換，從唐白玉開始跟着他一路修行的一幕幕如戲入場，空中圍繞着一圈屏幕，福喜隨意看向其中一個，那方形屏幕便放大出聲，屏幕裏頭的物景都移換到了自己周旁
「福喜師傅心裏最歡喜的是什麼呢？」
唐白玉俊秀的臉上透著淺淺緋紅，看着不遠處的福喜良久沒有迴響，他以為她沒有聽着，心裏頭正鬆口氣，想着這樣也好，就當沒問好了，剛想完，那邊卻給了他回應
「我啊，當然是最想要證得果位啦」
身後長長的辮子在空中盪起了一圈漣漪，裂開了嘴角，回過頭露出了讓唐白玉最熟悉的梨渦，是誰的心跳聲讓整個畫面都鼓動了起來，漸漸停歇，畫面消散，換做了另一幅景色，只是輕輕的一句「喔……」還留在了上一幅畫景的末尾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唐白玉手裏拿着一根木簪站在街角發着愣，不遠處的福喜笑嘻嘻的湊上前問道
「傻子嗎，看着木頭髮什麼呆啊，我剛忽悠來的紅薯要不要？」
粗糙的干皮，裂開的紋路，黑色的焦殼旁偷溜出小片紅色的薯肉，福喜雙手捧著荷葉正放在他的眼下，旁邊就是他曾為郴媼雕刻的木質發簪，兩相對比，視覺強烈，唐白玉厭惡的推開了紅薯
「你就不能文雅一點嗎」
福喜常年笑嘻嘻的面容拉下，沉沉的看着他回道
「文雅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唐白玉盡找不到言辭接上話，只好閉上了嘴，把木簪收放好，不在吭聲，福喜也氣鼓鼓的將紅薯用荷葉小心翼翼的包裹好，放入自己的包囊，顏色突變，由艷轉淡，直到換做了下一個畫面
破敗的寺廟，凄冷的風聲，唐白玉抑制着咳嗽聲窩坐在草堆之上，身邊的鍋灶已不知燃起火是在什麼時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下是個什麼狼狽模樣，耳邊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你的身子怎麼這樣柔弱，連我個女人都不如」
唐白玉看是福喜進來這才鬆了一口氣，捂著嘴的手方才放了下來，一陣極速的咳嗽聲響起
「我爹娘打聽到了嗎」
福喜在他身邊坐下，點了點腦袋，小心翼翼的從隨身包囊里拿出裹着的荷葉，伸向了唐白玉
「還好我喜歡吃這個，在舊屋裏尋摸到了，還有許多呢，你趕緊吃，你爹娘好著呢，聽說是回了祖籍，那邊還未攻過去，相對安逸，大可放心，葯肯定是找不着了，外邊兵荒馬亂的，你吃飽了自己好，多的我也不會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洗個頭臉，我兩身上的味道能熏死別人了………」
唐白玉看着眼下冒着熱氣的紅薯，咽下了淚意，耳邊是福喜沒完沒了的絮叨，頭一次不覺得厭煩
畫面翻轉，兵馬退去
摸著自己光溜溜的腦門子福喜對着唐白玉傻傻的笑着
「你看我這腦袋好看不？」
唐白玉苦澀的點了點頭，接着問道
「福喜師傅為什麼執著於受戒修行？」
福喜似乎才想起這個問題，鄭重的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回道
「只有修得果位方能脫出輪迴，永得出離啊，昨天吃的好吃的，今天再回想入嘴的味道就會忘記了，我想要保護的人，也許一碗孟婆湯我就忘記了，多可憐啊，所以我想要追尋真理，其他都是小事…」
唐白玉看着自己面前熟悉的臉，熟悉的眼睛，咽下了接下去的話，只輕輕的決定道
「那我也想追尋真理，尋求出離」
「那我也想追尋真理，尋求出離」這一句一直循環著，直到人生的末尾
搖曳的火燭，熟悉的經聲，這座屋子門口聚集了眾多的僧眾，他們想一睹高僧圓寂場面，自從福喜與倪娜交待自己的時辰開始，已在這裏守候多時
倪娜一路啼泣著去尋唐白玉，想要在最後時候，熟悉的幾人都伴在身側，見上最後一眼，等到了唐白玉屋門口，卻看到了裏面的燈火也是亮起的，屋門也是開着的，幾步踏進，看見他正對着屋門口發着呆，蒼老的面容已不復當年的清嫩
「走吧，跟我去送最後一程」
唐白玉抬起頭看了一眼倪娜，沙啞著聲音慢悠悠回道
「你哭什麼，這不是她最歡喜的時候么，她這一生都在追求解脫，就要如願了」
倪娜站在那裏靜靜的看着唐白玉，點了點頭道
「我知道，理是這個理，可我的心我無法控制，我還是難受」
唐白玉笑了笑
「我們該高興的，可是前些日子，福喜師傅的師兄說如果修行者塵緣未了，怕是還要繼續修行」
倪娜急問道
「你這話是何意？」
「你應該知道的吧，我喜歡她，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拖累她，可是我不想她不能如願，今夜她的時辰到了，在這之前，我先幫她了了塵緣就好了」
說完閉上了眼，嘴角還留着鮮紅的血液，倪娜看着這副畫面怔愣當場，到底是誰負了誰，這一生又是為的什麼，尋的什麼？
福喜淚流滿面的站在荷葉之前，原來那吊在荷葉之下的和尚，是唐白玉！
「他去了哪裏？」
那空中有聲回來
「去了輪迴」
答完此話，一束昏黃的圓光從和尚的身體里冒出來，幽幽朝下，不見蹤影，福喜來不及多想，跟着它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