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六百年的伏筆-2

跨越六百年的伏筆-2

一年後,大明都城皇宮內。夜色已深,月光清朗。

已登基九年的朱棣正在殿內閱覽著奏章,其中不少都是群臣對其前不久北征漠北得勝而歸的賀喜稱頌之詞。

就在前一年,得悉丘福戰敗的消息后,朱棣隨即下令調集人馬、由其親統大軍再度征討漠北,繼而連獲大捷、凱旋而歸,一掃大明上下因去年丘福全軍覆沒而籠罩着的陰霾。

不過,看着眼前這些滿是歌功頌德之詞的奏章,回想着剛剛取得的北征勝利,朱棣的心裏卻總是有些沒底。只見其合上了手中的奏章、丟在一旁,而後合上眼,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暗暗思索起來:

為何,依據那幅九年前紀綱找回獻上的《大明江山圖》,按照畫中推斷出的良辰吉日與統帥將領,遣師出征,最終卻落得個全軍覆沒的慘敗。而自己一怒之下,再也不顧那圖中推測出的預言,親率大軍遠征漠北,卻反而大獲全勝。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

難道說,那幅畫——?

正在想着,閉目而思的朱棣忽然隱隱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自己的殿門外,隨即,卻像是被守在門外的宦官攔住了,並且傳來了一陣低聲的交談。朱棣頓時有些煩躁地抬起了疲憊的眼皮,不滿地朝着殿門處喝問道:

「何人在外竊竊私語?!」

言畢,立即便有一守在殿外的宦官哆哆嗦嗦地走進來稟告道:

「啟稟陛下,大門外的侍衛前來稟告,說宮外有人夜闖宮禁、要求立即覲見陛下。眼看時辰不早了,卑職正打算傳話叫其明日再來。」

聽得解釋,朱棣不僅火氣未消,反而更加惱怒,質問道:

「是誰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朕,如此不懂規矩?!」

「是……聽說是鄭和……」

氣頭上的朱棣正準備命人將這貿然夜闖宮禁之人亂棍打走,誰知,一聽鄭和的名字,立時愣住了。

白天時朱棣才剛剛得到鄭和的奏報,得知第三次下西洋的大明艦隊已然返回、昨天才抵達太倉劉家港。照理來說,鄭和應當最快明天才回到都城,前來覲見,彙報第三次出使西洋的事宜。

這次卻為何會如此着急?

不僅連夜返回京城,而且還專挑如此避人耳目的深夜時分前來覲見呢?

莫非——?!

朱棣猛然想起了自己交予鄭和的另一件絕密任務,頓時來了精神,立即叫住了正待轉身去傳命的宦官,改口命令道:

「速傳鄭和來見朕。」

同時,又對那宦官吩咐道:

「即刻屏退殿內外所有人,朕要單獨會見鄭和。」

「遵命。」

不多時,風塵僕僕的鄭和便步入了僅剩朱棣一人的殿內,在其手中,居然還捧著一幅畫軸。

行過君臣之禮后,顧不得寒暄,鄭和便上前兩步,低聲稟告道:

「陛下,微臣深夜叨擾,實在罪該萬死!但此番出使西洋,偶遇一事,實在事關重大!因此避人耳目、不惜深夜趕回覲見陛下,就是要將這兩個物件,立即交到陛下的手上,一刻也不敢耽擱!」

說着,鄭和已將手中的畫卷捧到了朱棣面前的御案之上,而後,又從懷裏取出了一封毫不起眼的密封信函,一併呈遞了上來。

朱棣先是接過畫軸,還未及展開細看,一見鄭和帶回的那封信函上的某個印記,以及封口處所寫的『燕王親啟』的字樣,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信函上的印記,不正是失蹤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的私印嗎?!而『燕王』的稱謂,也似乎印證了自己的猜測,『燕王親啟』這四字,實在是像極了建文帝的口吻。

想到這裏,朱棣幾乎是摒住了呼吸,自己派出無數人馬搜尋建文帝的下落,皇天不負有心人,如今,終於是有所收穫了。

朱棣激動地拿起這封以蠟密封的信函,再三打量著上面極為眼熟的朱允炆私印,與那極似建文帝昔日筆跡的『燕王親啟』四個字。但是,朱棣卻又很快強令自己鎮定下來,在深吸一口氣后,將那畫軸與信函都輕輕放到了一旁,轉而命鄭和先講起了這兩樣東西的具體來歷。

「啟稟陛下,這兩樣東西,並非微臣尋獲所得,而是此番出使西洋的返航途中,有人悄悄送來的。」

「送來的——?!」

剛聽了個開頭,朱棣便頓覺事情實在太過蹊蹺,脫口而出道。結合這上面的朱允炆私印,朱棣更是眉頭緊皺:

難道,是朱允炆那小子送來、藉由鄭和之手轉交給自己的?他就不怕因此而暴露?

狐疑之下,朱棣不再打斷鄭和,而是耐心地聽其繼續講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正是。說來也巧,此番微臣出使西洋,原本並未尋找到關於那個人的下落行蹤,可就在回程途徑錫蘭山國之時,卻有人將這兩樣物件,暗中交予微臣麾下士卒,希望呈交微臣。而待微臣見到這密封信函上的印記之時,那送交之人卻早已沒了蹤影。微臣自知此信定與那人脫不了干係,而那人遞交這兩樣物件的地點,正是錫蘭山國的王城,加之錫蘭山國國王亞烈苦奈兒屢次對天朝不恭,因此微臣便當機立斷,親率兩千人馬,突襲其王城,俘獲國王亞烈苦奈兒,同時徹查了整座王城。只可惜,也始終沒有找到那送信之人。」

聽到這裏,朱棣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失落,而鄭和接下來的話,卻又讓其燃起了希望:

「對於送來的這封信函,因為已經密封,並寫有『燕王親啟』的字樣,卑職實在不敢造次、貿然開啟。而至於那幅畫卷,因為並非密封,因此卑職曾打開仔細驗看,並從中發現了一絲端倪。」

說着,鄭和便在朱棣的默許下,緩緩展開了那幅帶回的畫卷——

「這——?!」

而當畫卷展開到一半時,朱棣便已看直了眼。沒有想到,這居然也是一幅《大明江山圖》!

只不過,和當年紀綱找回的那一幅,卻大不一樣。

難道說,朱允炆借鄭和送回的這一幅,才是真正的《大明江山圖》?!

「陛下,請看此處——微臣發現的蹊蹺,正在這裏。」

正疑惑間,鄭和已手指畫中一墨跡濃厚之處,為朱棣說明道:

「微臣曾疑畫中或許另有夾層,或者暗藏其他訊息,無數次端詳之中,一個偶然的機會,艦船遇到強烈風浪,因此微臣曾不小心地以手掌觸碰到了畫卷的此處,這才無意間發現,這裏墨跡濃厚之處,竟然並不平整,似是在黑色的墨跡之中混有不少同樣為黑色的細小顆粒。儘管微臣不敢對此畫有絲毫損毀,但依據掌心偶然觸碰下的個別幾粒黑色顆粒,微臣斗膽請精通各類奇珍異石的珠寶商人驗看過後,竟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此物並非普通石塊粉末,乃是源自一種奇特的寶石。而這寶石也並不多見,其產地竟是我大明雲貴西南極邊之地的緬甸宣慰司一帶。只是那緬甸宣慰司深入內陸,雖也與錫蘭山國繞西相通,但已非水師之可輕入,唯有自我大明雲貴陸路與之相連的茶馬古道,方可通達……」

聽罷了鄭和的這一番彙報,朱棣立刻明白了鄭和言語中的暗示:

「你是說,朱允炆或許如今正躲藏在雲貴西南極邊之地的緬甸宣慰司一帶?

鄭和立即躬身作揖道:

「陛下聖明!微臣正是此意。不過,這也僅是微臣的猜測而已。雖未曾拆看過信函的內容,但如果此信函確系建文帝所寫,那麼,從與信同來的畫上粉末推測,極有這個可能。」

終於聽完了鄭和的彙報,朱棣陷入了沉默,或許是在思索,朱允炆是如何能夠一路跑到雲貴極邊之地去的。

而在頓了頓后,鄭和又隨即奏陳道:

「陛下,說起雲貴,恰好正是臣之故鄉。微臣雖不才,若陛下應允,微臣可藉此番歸來、還鄉祭掃祖墳之名,前往雲貴、為陛下一探建文帝之下落。」

朱棣稍作思量,便點了點頭:

「准了。」

說罷,朱棣又看了看桌案上那封未及拆開的密封信函,而後有些疲憊地說道:

「此番出使,鄭愛卿勞苦功高,朕改日定當厚厚封賞。如無其他要事,就且先退下吧。」

鄭和眼見朱棣說此話時,目光卻緊緊地盯在了一旁的信函上,自然明白這位帝王此刻的心思,於是便很識趣地躬身告退。

待鄭和走後,朱棣立即拆開了那封以蠟密封的信函。

而當信函內的一串串熟悉字跡映入眼帘之時,朱棣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

沒錯,這正是自己那生死不明的侄子——朱允炆的筆跡!

這封信,的確就是建文帝寫給自己的!

燭光下,朱棣一遍遍地審讀著朱允炆自萬里之外送來的信函,面色間卻一直忽明忽暗。

如此陰晴不定地一連讀了三遍,朱棣又取過了一旁的那幅畫,細細端詳了一番后,方才閉上了雙眼,陷入了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朱棣的額頭上竟忽然青筋暴露,隨即猛地一拍桌案,滿臉殺氣地大吼一聲道:

「紀綱何在?!」

聽到吼聲、趕緊一溜煙自殿外遠處跑進來的隨侍宦官,趕緊進來領命道:

「陛下息怒,卑職這就遣人快馬去傳紀指揮使連夜覲見。」

不過,還不待其領命而出,盛怒之中的朱棣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轉眼看了看那封朱允炆送來的信函,隨即鎮定下來,竟又冷冷改口道:

「罷了。你只管把紀綱八年前帶回來的那幅寶圖,速速與朕取來便是!」

「遵……遵命!」

那宦官也不知為何皇上今天的脾氣說變就變,但是顯然聽出了朱棣口吻中的殺氣與怒意,只能膽戰心驚地乖乖照吩咐去做,一句也不敢多問。

待宦官顫巍巍取來另一幅畫后,朱棣再度將其轟出,殿內又只剩下了朱棣一人。

沉默中,朱棣打開了這幅八年前得到的《大明江山圖》,又對比著鄭和剛剛自西洋為自己帶回的另一幅《大明江山圖》,輕輕地嘆了口氣。隨後,竟將紀綱當年所獻的那一幅畫,放在了一旁的燭火之上,平靜地將其點燃。

隨後,望着這幅自己珍藏了近九年的《大明江山圖》於火光中就這樣化作了一縷青煙,朱棣的臉上卻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直到那幅畫徹底化為了灰燼,朱棣的面容又越發地凝重起來,口中不由得來回念叨著八個字:

「胸懷天下、德才兼備……」

朱棣再度拿起了那封信函,一字一句地又看了一遍后,便將此信也一併置於燭火之上,付之一炬。一邊燒着信函,朱棣還一邊自顧自低語道:

「也罷。既然你是出於公心,與朕坦言相告那大明江山圖之真相,朕也必當投桃報李。先帝之靈在上,處置紀綱、並賜其獲罪家屬此畫之事,朕便索性遂了你的願,就算是還了你這個人情了。不過,至於你的下落,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朕還是要追查到底的!總有一天,朕要把你抓住,然後把你帶回來,讓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大明江山,在朕的手裏,是不是一派盛世景象!也讓你見識一下,先帝昔日所留的『胸懷天下、德才兼備』這八個字,朕是否當得起!」

待情緒重新恢復了平靜,朱棣又喚進了殿外的宦官,口吻中已將此畫當作宦官剛剛捧來的那一幅,並命其將此畫重新放回原處。朱棣甚至隨口命其好好保存此畫,等回頭,還要再賜還給紀愛卿。

這一回,雖然朱棣對紀綱的稱呼溫和了不少,但是口吻與語氣,卻已暗暗帶着幾分陰冷的寒意。

那宦官已能隱隱聽得出,那位這些年來叱詫風雲、備受榮寵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的好日子,怕是快要到頭了。

不過,這個時代的紀綱,還不清楚,自己當年偽造的《大明江山圖》已經被逃至海外的朱允炆寫信戳破,以至自己死期將近,也並未預見得到,六百多年後自己的某位子孫、也將重演先輩身敗名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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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江山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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